第6節
“你要不要騎上來,我馱你過去?”白景陽轉頭,一臉純潔地看著玄卿,假客氣道。 心想這人剛才昏睡時也就罷了,現在清醒了哪可能好意思上來。 果不其然,玄卿像一瞬間僵硬住了,眼神復雜地搖了搖頭,道:“你是白虎神獸?” 剛才白景陽一小只的時候,還不算明顯,可能會被人當成小貓崽子,但現在變大后,除了腦袋還有些幼崽般的滾圓,體型完全是一只高貴威猛的白虎了。 “嗯……算不上神獸啦,我爹說我只是返祖得有些厲害?!?/br> “原來如此?!毙淇囍?,上前揉了揉白虎崽毛絨絨的圓腦袋,眼中不自覺地流露出溫柔的神色,掩藏在發絲里的耳根也開始泛紅。 他忍不住在心里唾棄了自己一把,居然被一只幼崽照顧,還馱了一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走吧,不用擔心,我會跟上你的?!?/br> “那好吧?!睍r間緊迫,白景陽也沒空再捉弄人,撒開腿就向黑色大山的方向飛快趕去。 至于玄卿,這個來歷神秘的妖怪,竟然沒有說大話,光用人形就能趕得上白景陽撒開四條腿狂奔的速度,甚至臉不紅氣不喘,看起來游刃有余。 頃刻間,兩人就回到了黑山山腰處。 這山的情況看起來更糟糕了,到處都是裂開的深壑巨縫,原本生長的幾株稀稀拉拉的矮杉早已經不見,被吞噬掉入地底,暗紅色的巖漿四溢,如無情殘忍的收割者,肆意橫沖直撞地破壞、毀滅一切生機。 上方的天空被滾滾黑煙所籠罩,滿目猩紅,同時伴隨著電閃雷鳴,仿佛置身于恐怖煉獄。 白景陽收起臉上表情,嚴肅地探查起這座山的情況,可以說非常的糟糕,非人力所能制止。 “怎么樣,你發現了什么沒?” 玄卿伸出手掌,附在焦黑的土壤上,片刻后起身,淡淡地說道:“這山成精了?!?/br> “???真的成精了???” 白景陽有些驚訝,他靠著系統才有了這么個猜測,沒想到玄卿僅僅是摸了下地面,就能這么篤定地說出推斷,看來是個深藏不露的大妖。 “嗯,這山妖應該是不想活了,正自我毀滅?!毙淅淅涞恼Z氣中難掩輕蔑,“放棄生命,是最懦弱無能的選擇?!?/br> “那有沒有辦法阻止他?”白景陽焦急道。 “一個人若是真的一心求死,就算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他?!?/br> “可他鬧自殺的動靜這么大,山腳附近的村民怎么辦?” “所以說,這種人才是最惡心的,活著浪費天地靈氣,死了還要禍害他人,連找個沒人的地方丑陋地死去都不知道,還真以為這世上少了他,會有誰傷心流淚不成?哼?!毙淅浜咭宦?,一反常態地毒舌道。 白景陽倒吸一口涼氣,暗忖不愧是蛇妖,可以說是非常擅長噴灑毒液了。 突然“轟”地一聲,玄卿腳下噴出了一股guntang的巖漿,連萬念俱灰,一心忙著自殺的黑山都被他說到惱羞成怒,氣到想要殺人放火了。 玄卿拉起一旁的白景陽急忙躲避開巖漿的攻擊,然而剛躲過第一道,很快周圍的土壤下,又接二連三地噴出三四股,同時向目標襲去,一副不宰了對方不輕易罷休的架勢。 “雕蟲小技?!?/br> 玄卿帶著白景陽信步閑庭般地在火山熔巖中穿梭,看起來游刃有余,兩人連衣角都沒被燒焦半塊。 短短片刻光景,白景陽看他的眼神就不一樣了,隱隱有崇拜的光芒閃爍,自己莫不是陰差陽錯抱到了一根粗壯的金大腿?這逆天的運氣,看來那顆秘制大還丹沒有白浪費。 “找到了?!?/br> 玄卿眼神倏地一亮,一揮衣袖,放出鋪天蓋地的寒氣,瞬間凍住了那些囂張狂妄的暗紅色熔漿。 隨即伸出右臂,探入地下,竟從里面活生生揪出一個凍僵的漆黑男子來。 是的,一個全身黑漆漆,墨發黑袍,只有臉和手是極度蒼白的男人,全身被凍得動彈不得,就剩下倆大眼珠子能轉動。 玄卿抿了抿唇,不悅地挑剔打量著他,覺得這倒霉山妖的造型跟自己有些雷同,但再仔細觀察下就能發現,對方的黑袍就是塊普通的衣料制成,也不知道穿了多久沒洗,不僅破破爛爛,上面一點防御性符文陣法都沒有,頭發干枯毫無光澤,身材瘦削嶙峋,皮膚也是難看的慘白。 總而言之,不過是低級的假冒偽劣產品,跟自己一點可比性都沒有,也就一雙眼睛長得比他大了點,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男人的魅力又不靠撲閃撲閃的大眼睛來展現。 這時,白景陽假裝鎮定地上前問道:“請問你是叫黑山嗎?” 趕緊告訴他,這次沒搞錯人??!如果又錯了,那么這次主線任務真的藥丸。 “…………”黑漆漆的男子一言不發,只是睜著了自己的大眼睛怒視著他。 呃,這樣冷場的畫面讓人莫名有些尷尬啊。 白景陽求助地望向玄卿,眼神中滿是期盼。 大佬,現在該怎么辦? 玄卿似乎被他可愛的眼神取悅到了,忍不住彎了彎嘴角:“應該剛才不小心把他嗓子也一起凍住了,我現在就給解開?!?/br> 說完,打了個響指,對方立刻大喘了一口氣,整個頭部都能動了。 黑漆漆的男子抬頭,憤怒地看向一臉道貌岸然的玄卿,信你不是故意的才有鬼! 他開口惡狠狠地說道:“沒錯,是我,你們究竟想怎樣?” 第9章 黑山的話音剛落,玄卿就一言不發撩起袖子,將他結結實實地揍了一頓,拳拳到rou。 “打一頓,就聽話了?!?/br> “卑鄙,無恥……”黑山氣若游絲地罵道,打一個無法反抗的人算什么本事? 玄卿淡淡道:“我沒有使用靈力?!?/br> 意思是,他已經非常手下留情了,如果用上靈力的話,就絕不止現在這種程度了,哪還能張得了口說話? 更何況能讓玄卿大帝屈尊降貴親自動手教育的人,屈指可數,不過一只小小的山妖,不為此感激涕零也就罷了,居然還敢出言不遜? “看來還沒領悟?!?/br> 一頓不夠,就打兩頓,兩頓不夠,就打三頓,打到最后,總是能明白他苦心的。 熱心腸的玄卿就是這么樂于助人。 目睹了這場單方面毆打的白景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穩定了下情緒,最后維持在了一個不食人間煙火、超凡脫俗而又溫和淡然的表情上。 這個心理素質可以說是相當神奇了。 黑山這時候已經非常老實了,rou體和心靈上留下了雙重陰影,乃至今后數百年間都對玄卿言聽計從,不敢有絲毫質疑,哪怕甚至是無意間對上對方一個稍顯冷淡的眼神,都會下意識地打個哆嗦。 白景陽蹲下身,面帶微笑、和藹可親地安慰他道:“你別害怕,我們就是想關心一下你的心理健康問題,生命如此美好,為何年紀輕輕就想不開?” 被揍得鼻青臉腫的黑山:“……” “成精不易啊,一座屬于無機物的山能得到機緣,修煉化妖就更是萬年難得一遇,何不珍惜?再說人生就沒有過不去的坎,選擇自殺是最愚蠢的辦法,你不如困難說出來,指不定我們能幫你解開心結呢?” 黑山抿了抿嘴,一臉的抗拒,擺出非暴力不合作的姿態,然而還沒倔強個三秒,就被玄卿瞪了一眼,立馬悲憤地想起自己受制于人的現實,別別扭扭地開口說出了他的故事。 原來黑山自千年前就誕生了靈智,開始修煉,但他成功化形還是這近幾十年的事情,所以算起來,他還是個年輕的心智算不上成熟的少年妖精,感情稚嫩卻擁有千年的妖力。 如果不是遇上年份更悠久的玄卿,恐怕誰都在他手上討不了好。 一個單純的新生妖怪,配上高深的妖力,這無異于一個稚童,卻手握著四十米的長刀,肆無忌憚且不受控制,一不小心就容易釀成大禍,為害一方。 但黑山和那些沖動性格火爆的少年妖精們不同,他的誕生起源于人們種種的負面情緒,是千百年間無數來此自殺之人內心的陰暗面所滋生,所以他性格比較陰郁孤僻,情愿一個人靜悄悄地坐在陰暗處發呆,也懶得跑出去找新奇找熱鬧看,對一切未知有趣的事物也都很難產生興趣,更別說去人類的地盤為禍作惡了。 總而言之,黑山算是個比較喪的死宅妖。 一塵不變的日子就這樣不咸不淡地過著,直到有一天,他撿到了一個三歲左右的小女孩。 以往來這里自殺的多數都是食不果腹的孱弱老人,近些年附近百姓雖然生活變好了,但意志薄弱的輕生之人仍舊不少,只是多數從老人變成了四肢健全的年輕人。 這些人多是為情所困,為命運不公所束縛,生活中遇到了挫折,不想著如何去解決去克服,卻想著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干干凈凈,卻不想還有地獄輪回,前世今生。 黑山對這些人跑來自己身上尋死覓活的行徑,向來是不關心不在意的態度,甚至對他們的故事和遭遇絲毫沒有興趣。只知道這些死者的負面情緒有助于他的修為,而尸體則會被他轉移埋到一棵最愛的杉樹底下,化作改善土壤的肥料。 可以說是相當冷面冷情,毫無同情心了,但比起那些滿身陰暗和負面情緒的成年人,他還是頭一回見到這么小的孩子。 一個粉嫩嬌軟的小女娃,就這么坐在他的身軀之上,揉著眼睛,嚎啕大哭,充滿著求生的氣息。 于是,黑山第一次在人類面前現了形。 他遲疑著一點點向小女孩靠近,步伐有些猶豫,甚至是不知所措的。 很快,小女孩也發現了他的身影,抬頭睜著一雙水汪汪的杏眼好奇地盯著他,停下哭聲,用力吸了吸鼻涕,突然叫了聲“大哥哥”,一下子撲進黑山的懷里。 那一刻,被一個綿軟的小生命砸中,黑山只覺得自己瞬間就淪陷了,原本冷硬漠然的眼神也不自覺變得溫柔了起來。 就這樣,黑山當起了奶爸,心甘情愿地擔負起了撫養這個名叫阿慈的小姑娘的責任。 根據小阿慈迷糊又斷斷續續的語句推斷出,她的父母應該是遭遇了什么的不測,雙雙意外亡故,周圍的幾戶惡鄰為了貪圖她父母留下的房子和家財,竟合謀將她悄悄丟到了這座出名的有去無回的死亡之山,任由她自生自滅。 黑山耐心地聽完小阿慈的敘述,拼湊出整個故事,頓時心生怒火,暫時安頓好小姑娘之后,親自去了一趟她以前住的小村莊,替她狠狠報復了那幾戶惡鄰。 還順手從那幾戶惡鄰家里,拿了些可以給小姑娘用的食物、衣服和生活用品回來。 但往后,要飼養一個小姑娘總不能每天都跑人類那兒去偷東西吧?黑山自認為這點底線,他還是有的。 飼養小姑娘,必須親力親為。 于是,黑山砍掉了他辛辛苦苦改善土質,養了幾十年心愛的大杉樹,給小姑娘造了個漂亮的小木屋;絞盡腦汁挖溝排土,從千里之外引來干凈的湖水,給小姑娘在屋前做了個可愛的小池塘;最后移植來別處的土壤,種花種菜栽竹林,給小姑娘住的房子周圍打扮得舒適整潔且又清新幽靜,別有一番風味。 原本整個黑漆漆,寸草難生的黑山,竟多了一塊幽靜美麗的小天地,猶如西方神話中冷硬的冥王為他搶來的新娘,耗費無數神力在永無陽光的黑暗冥府開辟了一方鳥語花香,美如天界的仙境,只為博得美人一笑。 而第一次飼養小姑娘的黑山,比冥王付出的更多,不善交際的他,甚至愿意為小姑娘改變,融入人類社會,靠做工來賺錢,給小姑娘買好看的新衣服、玩具和小點心,幾乎是要什么給什么。 就這樣,他盡心盡力養了小姑娘十三年,將她養得精致漂亮,一雙手蔥白如玉、白皙粉嫩,一看就是從不干活的手,雖不像大家閨秀般嫻靜大方,卻也滿身靈氣,令人一看就挪不開雙眼。 十六歲的阿慈姑娘長得嬌俏又心地善良,有一天她在山腳撿到了一個滿身是血的錦衣公子,從沒給黑山洗過一件衣服的她,卻自愿親手照顧著這位英俊的陌生男子。 然而,從不做事干活的阿慈笨手笨腳,不小心還扯到了錦衣公子的患處,令他身上的傷又加重了幾分,最后還是黑山無奈地接過手,幫他清洗傷口、上藥、換衣。 等錦衣公子清醒后,向來不喜與人打交道的黑山就再也沒在他面前出現過,留下阿慈姑娘和他說話聊天,黑山只負責在背后默默地煎藥、煮飯。 十幾天后,錦衣公子的傷好差不多了,他的手下也找上門來,順理成章地將這個有些戀戀不舍的主子接走。 又過了一個月,阿慈姑娘的叔叔嬸嬸突然找上門來,據他們所言,當年這兩人在外地經商,不知哥嫂出了事,現在好歹賺了些錢回來,幾經輾轉,終于艱難地找到哥嫂唯一留下的侄女,希望能帶回去好好照顧,以彌補這些年來的遺憾和愧疚。 并且嬸嬸還明確指出,她侄女大腿上有一塊兔子形狀的胎記,描述地跟阿慈身上的一模一樣,甚至連她小時候喜歡吃板栗餅這樣的小事都能說得清清楚楚,完全一致。 聽完后,黑山神情有些恍惚,頭也暈乎乎的,滿腦子只剩下一個問題,他養了十三年的小姑娘,難道這么快就要離開他了? 以前他還曾想過,小姑娘的壽命這么短,百年之后,他該有多傷心,多難過,會不會心痛死,卻沒想到分別竟來得如此突然,快得令他猝不及防。 黑山心想,他可是威震一方的千年大妖,憑什么兩個莫名其妙的人說了幾句話,就要帶走他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