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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大明jian妃在線閱讀 - 第69節

第69節

    她左思右想不得其解,但自己帶大的孩子,突然就有了這樣的擔當,不管事情能不能成,她都樂意讓他試試。哪怕失敗,他現在的年紀,也有足夠的機會去獲取經驗,改正錯誤。

    西苑未定,后宮封鎖,錢皇后及諸嬪妃暫時還像過去那樣附孫太后而居。因為現在仁壽宮的侍從大量外調,諸皇子皇女及后妃那按品按階傳膳的排場也講究不起來。吃飯都是由尚食局的人安排家宴,一起解決。

    皇后和周貴妃屬于晚輩,不能越位與孫太后同席,反而是孫輩的重慶公主和沂王作為長孫女、長孫,長期以來一直享受著坐在孫太后下首吃飯的榮耀。

    這天吃完飯,堂下的燕樂歇散,沂王忽然若有所思的問重慶公主:“皇姐,叔母在重華宮,有沒有吃的?”

    重慶公主一愣,道:“這個我哪知道?那邊封鎖著,我幾天沒去找固安玩了。不過……應該有吧?”

    景泰帝一系的人都被皇帝一系銜恨,獨有因為勸阻景泰帝廢太子而被貶為庶人的汪皇后,眾人不僅不恨,反而敬重有加。即使在這政變關頭,也從心理上將汪氏剔出了仇敵的行列。

    沂王一問重華宮的“叔母”,眾人都知道他是關心汪庶人,不獨錢皇后緊張,連周貴妃也道:“皇兒說的是。別處咱們不管,重華宮的弟妹,可不能餓著了?!?/br>
    孫太后對這庶子媳婦也憐惜得很,當下對沂王道:“汪氏對你盡了叔母之職,你也當執禮孝敬。重華宮本就孤寒受欺,在這當口只怕更是艱難。你等下帶了東西過去看望一下,好好安撫她?!?/br>
    沂王答應了,果然帶了人去看望汪氏,只是回來后,臉色卻不太好看。錢皇后幾年沒有撫養沂王,怕他與生母親近,忘了自己。因此對沂王的一舉一動格外上心,見他臉色不好,便問:“濬兒,可是那邊有什么事?”

    沂王猶豫了一下:“別的倒沒什么,只是叔母哭得厲害,說是想去見皇叔最后一面?!?/br>
    錢皇后默然,低聲道:“當日皇爺北狩,我在宮中……與她此時的心情一般無二……”

    剛復位的皇帝暫時顧不上處置景泰帝,汪氏要見丈夫,恐怕也只有現在還能進西苑。

    錢皇后與汪氏本就相好,對她的境遇又憐憫同情,嘆了口氣,問:“濬兒,你怎么想的?”

    沂王為難的道:“叔母在位時對我照拂有加,又為了我而被廢,于我實在有大恩。她只求這件事,兒臣實在無法回絕。只是……怕父皇知道生氣?!?/br>
    錢皇后猶豫良久,猛然下定決心道:“皇爺如今哪顧得上這樣的小事?何況即使生氣,咱們還情報恩,也是人情正道。這最后一面,濬兒你陪她走一趟罷!”

    第一百三十四章 鸞鳳分飛情斷

    錢皇后開了口,孫太后知道了,并沒多說什么,直接就給了沂王一枚通行的令牌,吩咐他:“多帶人手,不要讓里面的人垂死掙扎,反拿了你來要挾我家?!?/br>
    沂王笑道:“父皇子息蕃盛,孫兒雖是長子,但也只是眾多兄弟中的一個?;适宓降自洷O國理政,他連往外傳信都沒有,又怎么會突然做這么不智的事?”

    孫太后搖頭道:“傻孩子,你不知道,人心翻覆莫測,隨時都有可能變化。他或許本來沒有這個意思,可一旦發現有機可趁,是不是還甘心不動,就難說得很了?!?/br>
    沂王心中凜然:“孫兒受教了!皇祖母放心,孫兒一定精心挑選人手,小心謹慎,絕不給人可趁之機?!?/br>
    孫太后點了點頭,揮手放他離開。

    沂王出了正殿,認真的選了幾名孫家嫡系的侍衛,然后又叫萬貞:“貞兒,你也來?!?/br>
    萬貞見他繞了個圈子,把孫太后和錢皇后以下的人都籠成了同盟,果然光明正大的就得了機會進西苑去見景泰帝。心情真是既驚且喜,又有一種失落,感覺自己養大的孩子,居然在不知不覺中就完成了成長的蛻變,而她卻茫然無知。

    不過這樣的失落,很快就消散了。畢竟孩子成長,是大喜事,哪有做家長的不高興的呢?

    汪氏在重華宮里梳洗得整整齊齊的等著,見到沂王如約來接,蒼白的臉上浮出一抹笑來:“濬兒,叔母多謝你了?!?/br>
    沂王連忙彎腰行禮:“叔母為侄兒受累,侄兒理當孝敬?!?/br>
    他見汪氏連心腹太監陳表也沒帶,孤身一人在宮門口候著,不由得問:“叔母不帶兩位meimei一起去嗎?”

    汪氏搖頭道:“我盡夫妻情分,何必連累女兒?”

    說著嘴邊浮出一絲苦笑,道:“何況,監國也未必想見到她們?!?/br>
    萬貞聽得心中惻然。景泰帝與汪氏少年結發,但因為子息之事不如意,還在景泰帝為王時就已經埋下了婆媳成仇、夫妻反目的禍根。

    景泰帝體質不好,唯有汪氏這個元配妻子,才得到四次懷孕的機會。然而前面兩次流產,后面兩次生的都是女兒。這于急需兒子來繼承皇統,支持后續事務的景泰帝來說,實在是巨大的傷痛。

    汪氏說的不錯,景泰帝在這種時候,恐怕最不想見的人,都不是重新奪去他的帝位的兄長,而是這兩個女兒。這與重男輕女無關,純粹是因為在現今的禮法制度下,看到這兩個女兒,便會讓他想到一生功業都因為無子繼承,而被世人否認。甚至在奪門之變后,包括于謙在內的親信重臣,連反抗都于理無據,只能默認兄長復立。

    若他有子,能立太子,上皇朱祁鎮復辟,那就是明明白白的篡位,又豈會因為他病重而滿朝文武都無人發聲,連于謙也無法下令召集十團營勤王,只能束手就擒?

    這種時候,汪氏若帶兩個女兒去看景泰帝,只怕不是安慰,而是實實在在的臨死還要往他心上捅刀子。

    沂王沉默了一下,嘆氣:“那我們走吧!”

    西苑已經封鎖了三天,雖然日常有送些糧食進來,但量卻不多,只不過是為了吊著里面的人,讓他們不至于因為絕望而集結起來反抗而已。

    景泰帝身邊的近侍,知道主君已經沒有了翻盤的可能,已經十去其九。留下來的,也未必就是出自忠心,也有可能懷著異心,想看有沒有背叛舊主向皇帝邀功請賞的機會。

    沂王和汪氏在親衛護送下過來時,寢宮幾乎看不到幾個人,連興安都不見蹤影,只有老宦官蔣冕帶著兩個小徒弟守在旁邊。

    景泰帝躺在床上,面色蠟黃,雙目緊閉,一動不動。汪氏一見頓時痛哭出聲,撲過去喚了一聲:“小爺!”

    景泰帝陡然一驚,睜開雙眼。他的人已經瘦得不成樣子了,但此時張開眼睛,雙眸竟然絲毫不見渾濁,看到汪氏,皺眉嘆氣:“你怎么來了?”

    汪氏哭道:“我求濬兒帶我進來,陪你這一程?!?/br>
    景泰帝這才看到她身后的沂王和萬貞,恚怒道:“你們就不該帶她來!趕緊帶她走!”

    汪氏見他這時候竟然一心驅逐自己,既傷心又灰心,抹了把眼淚喊道:“這么多年了,你是不是還怪我沒有為你生個兒子,與你同心一志?”

    景泰帝閉上雙眼,嘆道:“有子無子,那是天命所定,我早不怪你了……可是,元娘,我終不能成為你的如意郎君,而你也不能成為伴我同行的人。這一生,我誤了你,你也誤了我!既然前緣早錯,又何必再見?”

    這樣的話,對于這個時代的女子來說,實在太過殘忍。汪氏剎時面白如雪,倒在床邊,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景泰帝似乎還覺得自己剛才說的話不夠狠,明明聽到身邊的動靜,卻還是道:“我其實很久以前就想過,讓你離了皇家,另去尋個清白節義的世家門閥,嫁個能與你唱和相酬的丈夫??捎种滥阒竟澆灰?,叫你二嫁,無異于逼你去死,所以沒能成行?!?/br>
    汪氏淚如雨下,捂著胸口嘶聲問:“如今生死離別,你就只有這句話告訴我嗎?”

    景泰帝沉默了一下,嘆了口氣,道:“元娘,你的性子生于這世間,太過吃虧。以后,你都改了罷!”

    汪氏扶著萬貞站了起來,抹了把臉上的淚水,踉蹌著往外走。萬貞怕她受不了尋死,趕緊跟在后面護送。沂王本想跟著出來,景泰帝又道:“濬兒留下?!?/br>
    沂王回頭一看,正與景泰帝四目相對,稍稍猶豫,走了回去,問道:“皇叔,您有什么吩咐?”

    景泰帝看著這個自己虧待了的侄兒,嘆了口氣,道:“濬兒,你是個好孩子。叔父這些年對不起你,可是你叔母對你,盡心盡力,并無虧欠。我去以后,你能替我好好照看她么?”

    沂王點了點頭,道:“叔母于我有恩,但我力之所及,自當盡力回報?!?/br>
    景泰帝清瘦的臉上,浮起一縷笑來,微微點頭,道:“好!讓你的人退開些,叔父有事告訴你?!?/br>
    汪氏失魂落魄地走出正寢,殿中的帷幔被寒風一吹,撲在她臉上。她倏爾失聲痛哭,萬貞扶著她,看她哭得肝腸寸斷,也不由得眼眶發熱。只不過這種夫妻斷情離別的事,外人實在無從勸解。

    倒是旁邊的老宦官蔣冕心中不甘,猶豫良久,湊上來勸道:“娘娘,現在可不是哭的時候,事情究竟該怎么辦,您倒是給拿個主意呀!”

    汪氏怒聲喝道:“你們這些閹奴,一昧迎奉主上,不加勸諫,任他縱情聲色!若不是你們舉薦娼女入宮,刮骨抽精,監國安能英年如此?居然有臉見我!滾!統統給我滾!”

    蔣冕待要反駁,見萬貞站在汪氏身邊,侍衛也一副防備的樣子,便咽了口口水,退了回去。

    汪氏暴怒之后,稍稍恢復了幾分清醒,見萬貞陪在旁邊,一副既擔心自己,又不放心地往里面瞟的樣子,知道她是在擔心沂王,便道:“進去照看濬兒罷!我沒事?!?/br>
    萬貞很想找景泰帝問話,可汪氏現在的情況,她又實在放心不下,猶豫著問:“您真的……不要緊嗎?”

    汪氏搖頭,凄然道:“有什么要緊?你也聽到了,我的夫君,以娶我為錯。他不認我,難道我還非得為他殉死不成?我還有兩個女兒呢!得好好活著?!?/br>
    萬貞見她提起女兒,便放下了心,急匆匆地道:“勞您在此稍候,奴去去便回?!?/br>
    回到內寢,卻見幾名侍衛都散到了邊角,沂王獨自一人靠在景泰帝旁邊,正面色凝重的聽他說話。

    她對景泰帝的戒備忌憚,已經到了根深蒂固的程度,一見這情況,頓時心中一緊,急步奔了過來,問道:“殿下,你沒事罷?”

    沂王回答:“我沒事,只是皇叔囑我照看叔母?!?/br>
    景泰帝看著她,諷刺的一勾嘴角:“怎么,怕我把濬兒怎樣?”

    萬貞與他目光對視,感覺到其中隱含的失望傷心,不由五味交集,忍不住嘆了口氣,低聲道:“對不起,我不該這么懷疑你?!?/br>
    景泰帝哼了一聲,沉默了一下,忽然問:“興安說,舒伴伴過去殺你了?”

    萬貞想到舒良,就忍不住皺眉,問:“舒良那天說要借我的氣運,這究竟怎么回事?”

    景泰帝道:“舒伴伴誤信邪說,以為殺了你,我就能奪你的氣運好轉……”

    舒良去殺萬貞,雖然是自行其事,但說到底卻是為了他。景泰帝神色一黯,剛才被她誤會而生的氣郁頓時消散,長長地嘆了口氣,把后面的話吞了回去。

    萬貞抿了抿嘴,問道:“舒良信的邪說,與爛柯山之行有沒有關系?”

    景泰帝問她:“你很想知道?”

    這件事一直是萬貞心中的結,哪能不想?景泰帝看著她用力點頭的樣子,突然笑了:“偏不告訴你!”

    第一百三十五章 由來珍物深藏

    景泰帝代位登基,以小并大,為了保持威嚴,多年來已經養成了在人前嚴肅冷厲的表情。即使在萬貞面前稍微溫和一些,也不過是稍稍收斂氣勢而已。

    像這種與少年時相似的促狹表情,萬貞已經多年未見,乍然看到,竟然恍惚了一下,鼻腔一酸,淚如雨下。

    舒良以為殺了她,能奪氣運給景泰帝續命。這樣的邪說,景泰帝自然也是知道的。但他重病不起,卻始終沒有真的殺她奪運。莫說對一個可以盡取天下寶物,以求長生治世的帝王;就是普通的病人臨死,面對殺死別人就有可能給自己續命的誘惑,想要拒絕恐怕都不容易。

    難怪他后來始終不肯見她,也難怪舒良臨死會說,他對她情深義重。

    她哭得難以自持,景泰帝臉上的笑意斂沒,無奈地道:“你怎么早不哭這么丑?早看見你這么丑的樣子,沒準我真已經答應舒伴伴殺了你,試試能不能改運了?!?/br>
    萬貞又氣又苦,想回懟他一句,看到他奄奄一息的樣子,又收了回去,抹了把眼淚,控制了一下情緒,問道:“你可有什么事,要我辦的嗎?”

    她這句話,問的卻是后事的安排。

    少年朋友,市井之交,這一路行來,有過猜忌,有過敵視,然而臨到終了,終究還是忍不住冒險過來問他一聲,可有相托。

    景泰帝沉默了一下,道:“我母親是長輩,遇事當由圣慈太后裁決,我倒不擔心她的安危。獨有元娘,性情剛烈如火,即使能逃過殉葬之劫,往后只怕也難免觸怒哥哥。若有那一天,請你無論如何看顧她們母女一二?!?/br>
    萬貞點頭應諾:“好!”

    景泰帝見她答應,長長的吁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萬貞望著他的睡臉,手足無措。她不能留在這里直到送少年時的朋友最后一程,但若在此時,對他告別,她又說不出那樣殘酷的話來。

    她僵立不動,景泰帝便又看了她一眼,居然微微一笑,道:“你不用這么看我,我自己選擇了的路,從來沒有后悔過?!?/br>
    萬貞無言以對,只能胡亂的點頭。景泰帝凝視著她,突道:“真想看看全如法師和黃霄道人說的,能養出你這樣性情的彼岸風景??!”

    萬貞怔了怔,一個念頭閃了過來,驚問:“他們去爛柯山,見到了后世景象?”

    景泰帝低低的呵笑,道:“我不是說過了嗎?偏不告訴你!”

    萬貞氣結,怒道:“你不告訴我,我一樣可以問守靜老道他們?!?/br>
    景泰帝雙眉一揚,慢吞吞地說:“那你就去問嘛!”

    萬貞心中的悲傷突然被一個奇怪的猜想沖散了,低頭看著景泰帝,半晌沒有說話。景泰帝也看著她,目光平靜無波,道:“后會無期?!?/br>
    萬貞彎腰行禮,道:“小爺珍重?!?/br>
    沂王拉了拉她的手,小聲提醒:“我們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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