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節
連勝眼皮一抬,對面戰馬已經沖撞過來。不過十來米的距離,她沒躲,也沒迎上。 那馬顯然是匹好馬,蹄子跑了兩下,已經到了她的跟前。 胡人不在意地下腰,手中大刀橫劈而去。 他們沒有太多的武學路數,靠的是力道,原始的經驗,以及出招的速度。只要出招快了,招式就會靈活起來。 躲不過去的。他想。 然而就在刀身即將貼近那毫不起眼的矮個的時候,一雙手先行覆到了他的手腕上。那手指一片冰涼,瘦骨嶙峋。大抵是因為吹了許久的夜風,讓他覺得自己手腕是被一只骷髏爪子給按下了。 胡人稍抬起頭,瞳孔中倒映出矮個行動的身姿。 哪怕自己方才突然發難,對方也不見絲毫慌亂。她神情淡漠,靜靜看著他靠近,腳步輕點,極為靈活的小步縱跳調整,然后旋身一轉,讓腰身看看擦過刀鋒。繼而伸出左手按在他的手腕上,用身體的重量朝后一拉。 矮個并不重,但胡人坐在馬背上,兩腿得用力控住坐騎,此時上半身無法借力,依舊被拽得朝后稍仰。 再看,視線中哪里還有那人的影子? 胡人感覺身后馬鞍一沉,有人貼了上來,暗道不妙,下意識地扭頭去看。 幾乎同時,脖子上一陣冰涼觸感,視線已是天翻地轉,身體被推下了戰馬。 那胡人睜著大眼躺在地上,鮮血從脖子飆出,至死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大哥——” 后方幾位胡人撕心一吼,沒料到只是眨眼之間,兄弟便死了一個。再看連勝眼神,已是帶了nongnong殺意。 連勝掂了掂手中長劍,無懼跟他們對視:“大意是會要人命的??上赖奶砹??!?/br> 每每想起這一刻,連勝都覺得很詫異。 在城門入口這種道路狹窄的地方,面對足夠靈活的敵軍,他們是怎么做到敢一擁而上的。 他們又是怎么認為,連勝在這里坐了一夜,就準備著正大光明地等著他們。 仔細想想大概是覺得,這邊的人都不喜歡動腦子,還有就是,大概欺負人成習慣了。 普通人看見一匹比自己還高壯的馬沖過來,下意識的動作是轉向撤逃,隊形該散就散。 這幾個胡人是游牧民族,自幼熟練馬術,便是再狹窄的空間,再多變的速度,也可以應對得當。連勝等人雖然比不上,但常年東奔西跑的江湖人士,也有一些技巧,不至于跟尋常士兵一樣,一潰千里。 城門上頭忽然拋下幾根黑線,纏住了正在前行的馬蹄。一帶二,二帶三,馬匹成片撲倒,將背上的人甩了下來,重重摔在地上。 一時間耳邊全是馬吃疼的嘶鳴聲,地上的黃沙被揚了滿空,呼吸間,鼻子里嘴里全是泥沙的味道。 胡人還未起身,上身就被一把長刀按住。 火把已經落地,將將熄滅,他抬頭,看見一個模糊的長影隱在沙塵背后,朝他吐了一口:“呸!全特娘是沙子!” 自己已經身首異處。 半仙橫著自己的算命幡坐在后頭,也不管他們廝殺。給自己點了盞燈照明,靜靜等他們結束,好回去休息。 其實就不必要出來,他們只是見不得自己睡個好覺。 胡人向來以驍勇善戰聞名,但在這城門口,就在眨眼間,卻已經接連幾人折戟,連個反應的時間也沒有。 后頭十幾人當即策馬停在原地,沒有繼續前行。 夜黑風高,風聲作響。 那七八人不急不慢站在前面,似乎就等著他們下決定。 幾位思忖片刻,一人喊道:“撤!” “烏維!” “我說撤!不必在此處糾纏!快撤!” “大梁今日此舉,便是向我王開戰!且等著吧!撤!” 打不打得起來,哪是這種小事可以決定的?只是看雙方有沒有意愿而已。 不想打,天大的事也可以裝作若無其事。想打了,雞毛蒜皮的紛爭也能引兵征伐。 好比春秋的卑梁之釁,真是一片桑葉嗎?桑林也蓋不住吳王的勃勃野心。 能救走的兄弟他們都架到馬上,已經倒在地上的不管。 這群人來得猖獗,逃得也快。 連勝看他們身影帶著沙塵消失在視線之內,收了劍,翻身下馬。 長街上忽然傳來一聲哭腔,隨后又止了下去。 連勝循聲望去。不知是哪家小孩被他們吵得睡不著覺,跑出來偷看,此刻被他母親發現了。 二人躲在院里,倉皇失措。 連勝朝她笑了一下,對方并不領情。捂著少年的嘴快速將人拽回房里。 連勝抬手擦了擦自己的臉上想血漬,說道:連勝說:“把馬理理,我牽回去了。這邊的人你們處置?!?/br> 一瘦猴模樣的男人出聲:“哼,倒是會指使人?!?/br> “留了六匹馬,還是不錯的。他們的馬就是養得肥壯。另外兩匹看看,還能不能再站起來?!边B勝說,“尸首,就掛到城墻上去,以儆效尤?!?/br> 連勝先行去到他們住宿的地方,將這邊留給他們打理,半仙吹了燈,從后面跟上。 她進了客棧,客棧里空無一人,只有大堂還點著一盞油燈,提了就往樓上走。在房間將染血的外袍換了,然后靠桌坐下,拿著白布,開始仔細擦拭劍身上的血漬。 等到幾人,告訴她都處理妥當了,才起身回軍營。 同個房間的幾位士兵整夜難眠,這時候聽見動靜,紛紛抬頭看向連勝。 一士兵裹著薄被沙啞問道:“你昨夜去哪里了?” 連勝將劍塞到床底下:“沒去哪里?!?/br> 幾人將信將疑,直覺沒有好事,便不再問。 天色未亮,外頭響起一陣敲鑼打鼓的聲音。 屯長扯著嗓音在外頭怒吼:“都給我滾出來!所有都滾出來!” 新兵忙亂地開始套衣服,然后埋頭沖了出去,在外頭的空地上列隊。 屯長此次前來氣勢洶洶,身后還站著好幾人,皆是一臉墨色。 光色灰蒙蒙的,眾兵不知發生了什么,噤若寒蟬。 屯長怒吼:“昨夜誰去了外面!外頭的人是誰殺的!” 聽見“殺人”二字,眾人臉色都是一變。連勝旁邊幾位,下意識地將頭偏向她,卻見她神色未變,一派泰然自若的模樣,又不禁安心了一些。 一士兵忐忑問道:“敢問,是誰……誰死了?!?/br> 屯長手執長鞭,指著他們咬牙道:“城門口還吊著六具胡人的尸體,何其猖狂?昨夜是誰不守軍紀,擅自行動!” “如此興師動眾,我當是死了哪位親爺?!边B勝一聲冷笑,“真是好惡倒置,令人不解?!?/br> 此言一出,四方皆靜。 旁邊士兵扯了下連勝的袖口,將拉她跪下。連勝輕瞥他一眼,又架住他的衣領讓他閃遠。 屯長兩步走到她面前,舉鞭就抽。 可惜他的鞭術顯然不佳。被連勝拽住了尾端,用力一扯,直接脫手。連勝又是一抖,那鞭子游蛇般,反打在他的臉上,當即現出一條紅印,開始發腫。 屯長捂住嘴巴,臉色大變:“你——!” 連勝道:“胡人既死在邊郡,那便是該死。貿然犯我國威者,殺之后快。不論怎么說,都是他們不對。胡人尚未興師問罪,屯長您倒是先發難來了。不知食的是哪方俸祿?姓甚名誰,出生何地?” 旁邊那士兵急道:“你想死不成?” 正是這時。 “百將!百將!”一小兵歪戴著帽子沖進來喊,“胡人來了!他們問罪來了!” 百將:“怎么會?!” 天色還那么早,竟然來得那么快! 眾人又將視線轉向門口。 幾人已經騎著馬沖了進來,一路竟然無人敢攔。 屯長看見他們,也不審了,迅速將連勝推了出去,說道:“是他,是他殺的人!就交由你們處置,此次絕非我大梁有意冒犯!且轉告單于,切勿動怒?!?/br> 連勝環胸,好笑道:“先分清是誰冒犯誰,他們都打到梁國邊境來了,頂多不過自衛出手,到你這里,怎么就成了冒犯?” 屯長:“你住嘴!” 連勝冷笑:“你既要我死,我死前還不能說個遺言?” 為首大漢厲聲吼道:“通通住嘴!” “先前是怎么說的?爾等竟然詐我!”他上前一步,“單于何止生氣?你漢人說話,向來如此出爾反爾?” 屯長冷汗直下,賠笑道:“誤會而已。昨夜……昨夜是新兵惹事?!?/br> 壯漢直接抬腳一踹,將他踩在地上,喝道:“再說一遍!” 那屯長痛呼,緊緊攥著手指,喉結一滾,閉上眼睛,卻繼續賠笑道:“是誤會?!?/br> 眾士兵見這一幕,捏著拳頭,實在看不下去。再想想軍中所謂的戒律,出頭絕無好事,不敢做第一個站出來的人。 “唬誰呢?”那壯漢說,“你孟爺當年稱霸少陵山的時候……” 他話未說完,底下一聲輕語道:“胡人之中……還有姓孟的?” 另外一兵同是好奇:“少陵山在何處?” 連勝:“……” 傳說中的孟爺:“……” 他惱羞成怒,抬刀指去:“你嘟囔什么?信不信老子一刀直接剁了你!” 連勝搖頭。 “非要這樣做牛做馬,畜生不如,也不愿意站起來,舉刀反抗??纯此麄儾艓兹?,你們有幾人?脊梁骨都直不起來了嗎?既然如此,又何必過來參軍呢?” 眾兵似有動搖,卻依舊沒有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