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不過,雖在扳倒云煥的過程中,云熾與云汐在暗中對云烈都不乏援手與護持,卻并不表示這二人從此后就會與他兄妹和樂。 聽聞云烈的計劃后,云熾與云汐照例在暗中使了些手段,調度了各自手中的力量,一番角力之下,成功使朝中達成一致,對昭王府主動出兵臨川之事不阻攔,卻也不會給任何錢糧與兵力支援。 好在云烈從一開始就沒指望過朝中會給他什么,能不添亂扯后腿,對他來說就是最好的結果。 于是這事就這么定下了。 回臨川的途中,羅翠微想起這事,無奈又好笑,“你們云家這些兄弟姐妹之間……真是叫人看不懂?!?/br> 一會兒拉攏這個打壓那個,一會兒又聯合那個打壓另一個。 “先前云煥里通外敵,所以大家聯手清理門戶,”云烈習以為常地笑笑,長臂一展,攬過她的肩頭,“如今云煥這個吃里扒外的家伙被解決了,他倆就得防著我,不能輕易讓我坐大?!?/br> 畢竟云熾與云汐都是有心要成為天下之主的人,無論將來他倆之間誰勝出,要的都是一個能守好西北邊境、卻又絕不能尾大不掉的昭王府。 所以這二人又順理成章聯起手來鉗制云烈。 天家親情,嘖。 羅翠微打了個呵欠,將頭靠在他的肩上,喃聲又問,“你覺得,最后會是他倆中的誰?” 見她犯困,云烈伸出大掌蓋在她的眼皮上,替她當去擾人的陽光,“說不好。內城里還有那么多小的呢,一茬茬跟著就長起來了?!?/br> 顯隆帝畢竟才年過五旬,只要他還在,他膝下那些多到連他自己都記不清的兒女們,就會為了儲君之位沒完沒了地斗下去。 “你們家這是養孩子還是養蠱?”羅翠微感慨唏噓著,拉下覆在自己眼上的溫暖大手。 在世人眼中,姓云的這些孩子都是天之驕子,可個中的許多甘苦,也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 好在云烈腦子足夠清醒,早早就已決定要跳出那蠱盅,否則…… 羅翠微越想越覺得云烈前頭二十幾年活得實在不易,心中又酸又軟,便仰臉在他唇上親了親,無比鄭重地輕道,“沒事,我疼你?!?/br> 云烈垂眸望進她的眼底,唇角止不住地飛揚。 那盈盈水眸里有顯而易見的心疼與憐惜,映著他的倒影。 只有他。 這樣溫暖而柔軟的心意,不需他與誰去爭去奪,就是只給他一人的。 真好。 (二) 九月底,回到臨川后,昭王府的兩位殿下就又開始忙起各自的事來了。 云烈要與熊孝義反復推敲對北狄的排兵布陣,又要與宋玖元、傅穎磋商臨川六城的各項政務;而羅翠微也要抓緊在出兵之前最大限度運轉廣匯堂,以確保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一直忙到十月中旬,云烈手頭的事稍稍松些了,便窩到書房里黏著羅翠微。 羅翠微這些日子都在忙著盤算金流,手中算盤撥個不停,時不時與他搭兩句話,卻始終頭也不抬。 云烈起身走過去,替她斟了一盞熱果茶。 羅翠微余光瞥見他遞來的茶盞,便就著他的手抿了小口,眼睛從頭到尾都盯著賬本。 云烈想了想,又從碟子里拿了一顆糖果子喂給她。 羅翠微咬住糖果子的那一頭,卻發現他并沒有松手的意思,這才忍不住抬頭,“你討打呢?” 云烈這才松了手,任她將那顆糖果子卷進口中,忍不住開始小聲抱怨,“還說什么會疼我,忙起來就根本不記得我是誰。整整一個時辰了,枉我喂你吃喂你喝,連最后一顆糖果子都讓給你了……” 羅翠微口中正含著那顆糖果子,不便與他廢話,只能兇巴巴瞪他一眼,指了指門外。 被冷落半晌,抱怨兩句還慘遭驅趕的昭王殿下也惱了,壯起膽子回瞪她一眼后,氣哼哼地邁開長腿出了書房。 終于重得安寧,羅翠微趕忙接著撥起算盤,迅速核對其剩下的最后幾筆賬目。 耳旁少了擾人心神的嗓音,她做起事來就快了許多,只是心里卻有些空落落的。 終于核清整本賬后,羅翠微揉了揉額xue,坐在椅子上緩神片刻,想到云烈方才著惱離去的身影,忍不住反省自己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正想著去找他哄哄,書房的門卻又被推開了。 方才那個負氣離去的人大步流星地走回她跟前,一掌撐著桌面,一掌抵著椅背,虛虛將她圈在了懷中。 “我想過了,”云烈俯身將臉湊到她面前,挑眉哼道,“沒有這樣的道理!你……唔?!?/br> 端坐在椅上的嬌妻忽地仰面湊上甜軟紅唇,以舌尖將半枚糖果子抵進他的口中。 “吶,你讓給我的最后一顆糖果子,”嬌顏緋紅,明眸含笑,“我給你留了一半,還你了啊?!?/br> 云烈被她這不按套路的一招鬧懵,呆呆紅著臉僵在原地。 羅翠微忍笑,站起身來推了推他的肩膀,“讓開,我去瞧瞧圓子醒了沒?!?/br> 他長臂一展,箍緊了她的腰肢,“先等等?!?/br> “做什么?”羅翠微仰頭笑覷著他,明知故問。 “光還了半顆糖果子哪夠,”云烈挑釁一笑,“有本事,方才吃的喝的全還我??!” 羅翠微笑著仰頭躲開他落下的火燙薄唇,學著他說話的調調,“那你有本事,走了就別倒回來??!” 他噙笑抬掌托住她的后腦勺,任她在自己懷中樂不可支地前仰后合,“我根本就沒走,一直在門外,聽到算盤聲停了才進來的?!?/br> 羅翠微這才笑哼一聲,伸手揪住他的衣襟:“你方才無緣無故跟我鬧什么?趁我現在有空,準你暢所欲言了?!?/br> 云烈低頭在她唇上輾轉吮咬好幾下,才委委屈屈貼著她的唇模糊低語,“賬本比我好看?” 忙歸忙,兩人都在這書房里,怎么也該偶爾給他一個眼神順順毛吧?太不像話了。 羅翠微忍俊不禁,笑倒在他懷里,“你是醋泡大的嗎?” 當真是酸得渾然天成啊。 (三) 十月十七近午時,有人來報,匠作中郎高展在早上巡查城防時不慎自土臺跌下,摔傷了腿。 羅翠微原本要與夏侯綾一道出門,驚聞這消息自不免愣了,趕忙停下來過問詳情。 得知高展被及時送到濟世堂就診,大夫說只是需要臥床將養兩個月,其余并無大礙,眼下已被人送回住處,她才稍稍放了心。 不過,她想著高展畢竟是孤身來的臨川,家人都不在身邊,于情于理她都該去探望的。 只是眼下她實在脫不開身,抬頭瞧瞧書房那頭滿臉事不關己般的云烈,想著他這幾日似乎稍稍清閑些,便讓他代自己去一趟。 “去看了他,他也不會好得快些,”云烈見羅翠微瞪人,只好站起身來,無奈笑嘆,“好,就去幫你看他一眼?!?/br> **** 說起來,高展原本是住在官舍的,后來軟磨硬泡纏了傅穎幾個月,也不知怎么說好,傅穎竟同意借了自家宅中的一間房給他住。 也就是說,高展眼下就住在昭王府隔壁的傅府,倒也不遠。 拎著陶音幫忙準備的伴手禮到了高展房中,云烈很敷衍地看了看他的傷腿,滿臉寫著冷漠。 畢竟云烈是久經沙場的人,他自己受過的大傷小傷不計其數,見過的慘重傷勢更是海了去了,是以高展的傷情在他眼里,最多只能算比擦破皮嚴重一點而已。 “倒霉鬼,沒見過巡個城防也能摔斷腿的,”云烈隨口嘲笑一句后,卻還是難得溫情地關切道,“你到底是借居傅家,有人照顧你嗎?” 如今的高展已在云烈手底下做事近一年,對云烈的為人也了解許多,再不似去年初來時那般畏懼。 反倒多了信服與親近。 見云烈問起這個,他賊眼溜溜朝外打量一番,確認外頭無人后,才忍不住得意偷笑,湊過腦袋去壓低了嗓音炫耀。 “方才殿下來之前,傅七姑娘才親手喂我喝了湯,”高展抿著唇角那藏也藏不住的笑,下巴略抬,“重點是,親手!” 云烈被他滿臉炫耀的光芒晃到眼瞎,頓覺自己難得的憐憫之心實在多余。 **** 當天晚飯時,從隔壁傅家受了刺激回來的云烈食不下咽。 早已吃飽喝足的圓子被安頓在一旁的木制童車小躺椅里“作陪”,瞥見父親時不時向自己投來落寞的目光,小家伙雖還不懂察言觀色,卻倍覺有趣地將頭扭來扭去,與他玩起捉迷藏來。 羅翠微抬眼瞧見云烈恍神的模樣,便關切地問道,“怎么了?” 云烈幽幽地瞥她一眼,“高展說,傅穎親手喂他喝湯?!?/br> “他到底是摔斷腿還是摔斷手???”羅翠微笑了笑,旋即疑惑道,“那和你吃不下飯有什么關系?” “你從來沒有,親、手,喂過我喝湯?!?/br> “你還小嗎?見人有什么你就也要,”羅翠微沒好氣地笑斥,“還親手喂你,嘖。親口喂你要不要?” 她原只是順嘴這么胡說八道一句,哪知云烈眼中頓時大亮,擲地有聲道,“要?!?/br> 見他傾身過來,羅翠微趕忙放下碗筷就要躲,“別鬧,別鬧,好好吃飯……” 小躺椅里那個暫時失了玩伴的圓子重新啜起手指,那份專注,真是十分值得那兩個嬉笑打鬧不好好吃飯的大人仿效啊。 第85章 番外 到了十二月初,新的臨川城就算是徹底落成。 州府建制趨于完善,各地吏治、民生都漸漸進入較為規整的秩序內。 有州左丞宋玖元定大局,又有右丞傅穎這個名聲響當當的地頭蛇在豪紳大姓間從容斡旋,州府所轄六城的各級官員經過一年多的殫精竭慮,終于逐步將混亂多年的財稅之事重新理順、收攏。 到了這年末一盤點,州府財庫小有盈余,再加上羅翠微手中已算得上充裕的金流可從旁助力,“出兵北狄”終于被提上日程。 臨川軍之所以與北狄對峙僵持幾十年,除了圣意不愿主動出兵,以免落下“窮兵黷武,欺壓小鄰”的惡名外,還有一個原因,便是北狄人生性彪頑,加之常年隨草而遷養成的習性,行動起來靈敏迅捷,要想將他們一棍子打死并不容易。 況且,此次用兵,昭王府的意圖并非將其徹底殲滅,而是“先打服,再招安”,若這尺度拿捏不當,用力過猛將北狄給打沒了,昭王府又很難向京中交代。 如此一來,這仗顯然就更難打了。 雖說熊孝義領臨川軍主帥一年有余,可畢竟事關重大、局面又復雜,若叫他獨自扛著這樣大的壓力去運籌帷幄,確實也太強人所難。 臨川軍戍邊多年,在之前與北狄的大小戰役中損失了太多有經驗、有能力獨當一面的將帥;京中各方又早已達成共識,對臨川用兵北狄之事不會施以援手,自沒法指望京中調撥有經驗的將帥前來增援。 也就是說,眼下真正能在臨川前線坐鎮大局的,除了熊孝義,就只有已卸下主帥之職的云烈。 云烈籌謀此事多年,對過程中可能遭遇的種種艱難與不易早有預判,心中自是無畏無懼。 局勢既需他重返前線,他也覺自己責無旁貸。 畢竟,此番全力出兵北狄,對被滋擾幾十年的臨川六城,甚至整個西北邊境來說,都是利在千秋的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