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說著就給陶音遞了眼色,示意她去鋪床、烘被。 羅翠微也覺得自己近來的心性比從前古怪許多,不忍再讓夏侯綾與陶音無辜受累,便老老實實抱了裝著蜜糖腌梅子的甜白瓷小罐子回房。 坐在榻上,拿被子卷住周身,只露出一張不安的臉,怔怔望著床頭燭火心潮起伏。 **** 深秋子時,臨川的夜已有了些天寒地凍的意思。 當云烈快馬加鞭趕回來時,玄色大氅上的夜露已凝成薄霜。 陶音警醒,一聽到響動便趕忙披衣出來查探,見是云烈回來,頓時松了一口氣。 還沒等她說話,云烈便遠遠沖她擺擺手,示意她回去接著睡,自己則腳步匆匆往寢房去。 陶音抿笑退回房中,見同屋而眠的夏侯綾也已明眸大張,便低聲對夏侯綾道,“說好十日就回的,如今晚了三日,待會兒說不得要被王妃殿下趕出來?!?/br> 語氣聽起來竟像有些幸災樂禍。 “我瞧著翠微這些日子一直壓著火,約莫就等著昭王殿下回來,她才好意思作天作地,”夏侯綾仰面躺在榻上,單手枕著后腦勺,悶悶笑道,“昭王殿下想必能體諒她是因為有孕的緣故吧?” 陶音笑著縮進自己的被窩,打了個呵欠,“殿下走時王妃殿下才知自己有孕,怕叫他分神牽掛,就沒說?!?/br> “他不知道的?!”夏侯綾一詫,翻身而起,不安地以手指耙著自己的發頂,“那這怕是得去提醒一聲,請殿下讓著些才行啊……” 她從前與云烈交道不多,料想他戎馬多年,又是位殿下,若當真被羅翠微甩臉欺到頭上,只怕是溫柔不起來的。 想著既云烈不知羅翠微有孕的事,若一口氣沒忍住,兩人卯起來相持不下,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余光瞥見她掀被就要下床,陶音趕忙小聲制止,“沒事的,你不必擔心。什么時候殿下都是讓著的,吵不起來?!?/br> 雖陶音說得篤定,夏侯綾卻還是放不下心,豎起耳朵凝神聽著寢房那頭的動靜。 沒過多會兒,事實就證明了她的擔心完全多余。 她甚至有點想笑。 **** 預期晚歸的昭王殿下果不其然地被趕出了寢房。 房內長燭通明,燭火搖曳著溫暖的光影。 隔著門板的房外,卻是另一番可憐巴巴的景象。 “微微……”云烈顧不上撣去一肩的霜露,持之以恒地輕輕叩著門,“再不開門我可踹了啊?!?/br> 話說得厲害,嗓音卻是低低哀哀的,連叩門的動作都極盡輕柔,像是怕驚著里頭的人。 “你踹一個試試?看我不敲扁你的狗頭!” 以往的溫柔軟嗓陡然變得兇巴巴,云烈卻半點慍色也無。 因為他聽出了她顫顫話尾里的后怕,猜到自己逾期晚歸的這三日里,她有多提心吊膽。 他想了想,釋出了哀兵之策:“我這十幾日都沒有合眼了……外頭很冷的……” 里頭靜了半晌后,揚起藏了心疼的哭腔,“滾去睡偏廳。不許再敲門,不然打斷你狗腿!” 這像是鐵了心不開門了。 云烈眸底湛了湛,計上心來,“那你歇著吧,我就在門外,不吵你,有事叫我就行?!?/br> 說完,他就地坐在門邊,額角抵在門框上—— 抬起爪子有一搭沒一搭地,開始撓門。 對,他就是這么聽話,沒有再敲門。 只是撓而已。 第70章 先前甩門將人擋在外頭之后,羅翠微并未回到床榻上,而是一直站在門后的。 輕咬著唇角,紅著眼眶,滿眼的水光瀲滟,就那么瞪著緊閉的門扉。 她也不知自己到底想要怎么樣,腦子里似乎有兩個羅翠微在叉著腰互相指著鼻子跳腳。 懂事貼心的那個羅翠微在勸:他是去做正事,又不是貪玩,必定是出了茬子才多耽誤了這幾日,做什么要為難他呢? 作天作地的那個羅翠微在鬧:他言而無信!無端端晚歸三日,不知道家里有人會提心吊膽嗎?關在門外都算輕的! 總之她一會兒覺得自己理直氣壯,一會兒又覺自己蠻不講理,直將自己攪和得頭疼,半晌也沒個定準。 直到那撓門聲響起,她再忍不住,呼啦一聲將門扯開。 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呆了。 見房門被打開,云烈沒說話,慢慢將那只撓門的手收回去背在身后。 俊朗剛毅的臉龐微仰,漆黑雙眸迎著房內溢出的幽幽燈火,神情和軟地看著她,不見一絲惱怒波瀾,倒像藏了點愉悅歡喜。 “地上涼,”羅翠微吸了吸鼻子,哽咽道,“你起來……” 見他還是沒動,她心中發疼泛軟,便將自己的手向他伸去。 云烈的眸底倏然燦亮,像被誰撒進了一把星星。 他的唇角彎起笑弧,徐徐抬手,卻并未直接去握她溫熱的手,而是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隔著衣袖,他手上的寒意便不至于沁著她。 意識到這一點后,羅翠微眼中浮起懊惱與自責,大顆大顆的眼淚就那么不要錢似地猛掉。 她覺得無理取鬧的自己真討厭。 **** 見她掉淚,云烈心頭一揪,再顧不得裝可憐,倏地站起身來。 想要抱住她,卻驀地想起自己身上滿是冷幽幽的霜露;抬起大掌想替她擦眼淚,又怕自己手上的寒意沁著她。 高大的身軀手足無措,慌得似要瑟縮成一團。 “怎么哭了?” 倉皇中,他伸手虛虛扶了她的明顯瘦削的肩頭,將她整個人轉過去面向房內,輕輕將她推著進了房,反手將門掩上。 她掉著眼淚不吭聲,任由他輕推著自己朝前走了兩步后,倏地旋身,雙臂環住了他的脖頸。 此時的云烈手比腦快,雙臂已在須臾之間繞過她的后背,將她擁住。 溫熱的淚臉若有似無地貼在他的頸側,伴著壓抑的抽噎,燙得他的心尖都要打卷兒了。 “我身上涼,你先……” 隨著他這句慌亂的提醒,脖頸上的那雙藕臂倒圈得更緊了。 云烈無奈,臂上略一使力,將她抱起,邁開大步匆匆走到床榻前,穩穩將她安頓在床中做好。 又扯過被子將她裹得密不透風,這才半蹲在榻前,隔著被子握住她的右臂。 “有事耽擱了幾日,回來晚了,叫你擔驚受怕,”他的喉頭滾了好幾滾,每多說一個字,嗓音就更痛喑幾分,“你要打要罵,要發脾氣,都行,只求你別哭?!?/br> 羅翠微抬起朦朧淚眼,抽泣著問,“為什么……為什么晚歸?” 顫糯糯的哭腔里全是心驚與后怕。 “熊孝義帶了人越境去北狄那頭探查一些事,無意間發現了兩個被關押起來的暗樁同袍?!痹屏夷托牡貙⒂馄谕須w的緣由講給她聽。 正如他們之前揣測過的那樣,那兩名在北狄埋了多年的暗樁身份被勘破,才失了與臨川這頭的通聯。 熊孝義找到那兩名暗樁時,他們已經歷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刑訊拷打,遍體鱗傷自不待言。 既他們身份已被勘破,若將他們繼續留在那里,除了赴死殉國,他們不會再有別的結局。 熊孝義當機立斷,決定將這二人救出帶回。 雖他此行帶了兩名小將同去,可畢竟被救出的那二人身負重傷,無法獨自行走,只能由熊孝義等三人輪流背著趕路。 如此一來腳程自就慢了,險些被北狄的追兵咬住尾巴。 “他們為了躲過追兵,半道尋了隱秘處藏了一日一夜,待那些追兵退了回去,才繼續往咱們這頭趕,因此就多耽擱了三日?!?/br> 在這被耽擱的三日里,云烈也是心急如焚,不知那頭生了怎樣的變數,便迅速調整了防務,加強了戒備枕戈待旦,以防對面突然來襲。 直到昨日黃昏熊孝義等人被安全接應回到自家營地,他才放下心來,馬不停蹄就往家趕。 這驚心動魄的過程聽得羅翠微止住了淚,張大美眸憂心不已,“受傷的那兩人,如今都得了救治嗎?軍醫那頭的藥可還夠?” 臨川軍常年錢糧拮據,手頭稍稍寬裕時便先緊著口糧,軍中常備的藥材極少,這事她是知道的。 見她終于止了淚,云烈松了一口氣,抬手揉了揉她的發頂,眼中笑意柔和。 “別擔心,都是外傷,性命并無大礙。天亮后會有人送他們回來,到時請濟世堂的大夫再細細診治,將養些時日也就好了?!?/br> 畢竟那兩人身上有傷,不宜跟著他連夜趕路,只能待天亮后再用馬車送回來。 “若錢不夠,你記得同我講,如今我這里有余錢了,不怕的,”羅翠微點點頭,伸出手來擦去自己面上的淚,又側身往里讓出一半的被窩,“你說你都十幾日沒合眼,快躺下睡吧,旁的事咱們明日再說?!?/br> 云烈站起身,噙笑親了親她的額角,“你先睡,我去洗把臉再……” 見她立刻不滿地嗔瞪自己,他縱容地勾起唇角,嘆道,“那,你陪著我去洗臉?” **** 瞥見床頭立架上搭著的玄青云紋錦外袍,云烈抿緊止不住上揚的唇角,卻藏不住眼里連綿起伏的歡喜。 他不在家時,他的小嬌妻就這么將他的袍子立在床頭,時時睹物思人? 不過他沒說破,笑著將它取下,披到羅翠微的身上,并替她系好系帶。 那袍子的下沿垂到她的腳面,宛如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裳,可愛得很。 云烈心中一悸,傾身在她唇上啄吻幾下,這才領著她出了寢房。 外頭風冷,她便躲在他身后,揪著他衣角亦步亦趨。 陶音做事仔細,夜里也會在小爐里留些碳火,煨著熱水備用,倒也方便。 云烈匆匆凈了面,又在羅翠微的要求下就著熱水泡了泡腳,將周身寒意盡褪,這才打橫將她抱回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