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今日若是旁的東西,任羅翠微如何處置,愛給誰便給誰,他是絕不會鬧脾氣的。 可偏是那份點心。 那是他的妻子在疲憊忙碌之下抽出空,特意做來給他甜嘴安心的。 他很珍惜,都沒舍得一口氣吃完。 “明明說好是特地給我的?!痹屏液藓揲]上眼,嘟囔自語。 溫柔嬌妻突然變成了兇巴巴的小騙子,實在叫他抓狂。 偏他舍不得吼舍不得訓,只能撐住這十二個時辰,以示懲戒! **** 云烈從院中回房時,那刻意加重的腳步動靜不小,羅翠微自是聽到了,不過她正在氣頭上,只是手上稍頓。 待那腳步聲漸漸聽不到了,她才滿臉忿忿地磨了磨牙,繼續抓過下一顆紅棗放到案板上,眼神兇殘地將它開膛破肚。 忙著備菜做晚飯的陶音被她散發出的郁氣震住,偷偷覷了半晌后,才怯怯問道,“王妃殿下這是要做什么?吩咐我來就好?!?/br> 先前兩位殿下在院中的爭執,特別是昭王殿下那句幼稚無比的狠話,她自是聽到了。 可她只是一個小小的侍女,這兩位神仙突然打架,實在叫她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假裝自己突然聾了。 羅翠微聞聲回頭,勉強沖她笑笑,“幫我取兩根淮山來?!?/br> 待陶音小心地將淮山取來洗凈、去皮,羅翠微那攤子紅棗也處理得差不多了。 “你忙你的,不必管我這頭了,”羅翠微垂眸輕笑了笑,低聲道,“這個簡單,做起來快些?!?/br> 至少比蜜糖酸棗糕要快些。 她轉身走到墻角的柜子前,拉開柜門半蹲下,從柜子最下頭一格拖出個小竹篋來。 這個小竹篋是之前羅家托高展替她帶來的眾多物事之一,里頭是羅翠貞替她搜羅的各式模樣有趣的糕點模子。 “哦,是要做丹朱白玉糕?”陶音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幫著將切好的淮山和去核的紅棗分裝在兩個小盅里,放進了蒸鍋,“還是大半年前在京中王府時見您做過一回,之后就再沒做過了?!?/br> 陶音的話讓羅翠微一愣。 那時云烈還在臨川的前線,她獨自在京中的王府,久久等不來消息。 心中有許多不安與牽念,卻不敢在人前流露出來,便時不時做些糖果點心,一來打發時間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二來也佯裝出疏懶從容的模樣,怕讓人覺得自己這個新任的昭王府女主人遇事沉不住氣。 可自六月底大婚過后,她與云烈便沒有再分開過,是以她便有許久沒再想起那時的事了。 此刻陶音突然提起,她恍惚間才想起自己當時那些小心翼翼、生怕讓人窺見端倪的忐忑與軟弱。 她心中頓時升起不可理喻的低落,眼眶驀地發燙,方才那股斗氣的心思中頓時又多了一份說不清的委屈。 你就等著汪汪叫吧,混蛋云狗子。 她紅著眼眶在心中罵了一句后,咬著牙根,放下已拿在手中的花形木模,滿面忿忿地在小竹篋中又翻了半晌,終于找出個骨頭形狀的木模子。 **** 經過將近一個時辰的掙扎與煎熬,云烈在榻上輾轉反側到近戌時,終究還是訕訕掀被而起。 罷了,狗就狗吧。 今日是他攪事先鬧的脾氣,大約她根本就不知他真正慪的是什么,若當真僵過十二個時辰…… 他的下場大概會慘得還不如一條狗。 換了身衣衫后,他繃著臉出了寢房,踱著端方威嚴的步伐,緩緩邁向廚房旁邊那做飯廳用的小間。 強掩著心頭的惴惴,磨磨蹭蹭走到小間門口,他板著臉緊了緊嗓子,舉目向內四顧,卻見里頭只有陶音在候著。 心中頓時一空,又開始發慌了。 “殿下?!逼骋娫陂T口駐足的身影,陶音趕忙行了個禮。 云烈清了清嗓子,狀似不經意地問道,“她呢?” 這小院入夜后就只兩位殿下與陶音三人,陶音當然明白云烈這是在問誰。 “方才王妃殿下說,殿下今日奔波勞累,就沒擾您小憩,”陶音垂眸,頗有些粉飾太平的意味,“所以她、她先吃過,沐浴去了?!?/br> 呵,他這好不容易鼓起一點點不要臉的勇氣,打算將面子一抹扔地上任她踩來著,她卻先躲了。 云烈掩睫藏起自己的失落,淡淡“嗯”了一聲,強忍著去找人當面討饒的沖動,佯裝鎮定地邁進小間。 頓了頓,見云烈沒說什么,陶音才又道,“殿下請稍坐,我去廚房給您端飯菜來?!?/br> 云烈走到桌前坐下,見桌上只有一套空的碗筷,以及一個被盅蓋罩住的梅子青瓷碟,忍不住蹙了眉。 “這是什么?” 本已走到門外的陶音聞聲止步,回頭看了一眼后,笑得有些尷尬,含含糊糊解釋道,“那是王妃殿下方才做的……丹朱白玉糕?!?/br> 聽到是“王妃殿下做的”,云烈的脊背倏地僵直,一股突如其來的暖流從丹田直沖腦門,甜極美極,通體舒暢。 乍然晶亮的黑眸偷偷瞄向那罩了大盅蓋的點心碟子,喉頭滾了好幾下,淺銅色的俊朗側臉線條漸柔。 那小騙子……到底還是慣著他的。 看這意思,約莫是不用做狗了。 美滋滋的長臂沉默一展,小心地將那盅蓋揭開。 梅子青瓷碟子中孤零零躺著一整塊糕點,潔白如玉,中間夾著一層朱紅棗泥,看上去就特別美好—— 若它不是一根骨頭的形狀,就更美好了。 **** 羅翠微早早的沐浴過了,又去院外溜達了一圈,抬頭看看穹頂那輪彎月,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對自己近來喜怒無常的脾氣百思不得其解。 回到寢房,一推開門便有瑩瑩燭光鋪了滿地。 床榻上的云烈兀自仰面閉目,看起來像是睡著了。 羅翠微無奈地撇了撇嘴,回身將門閂了,輕手輕腳地走去過。 瞥見他的眼下似有淡淡青影,她心中泛軟,到底還是不忍心吵醒他,便又轉身去柜中另取了一床被來。 這才除了外衫罩袍,脫鞋上榻。 哪知她才將雙腿縮進薄被下,那看似沉睡的人卻倏地身側,眨眼之間就溜進了她的這床被下。 羅翠微垂眸,正正與他四目相對。 這一對視,她無端端又委屈火起,“滾回你自己的窩去,這才不到三個時……” 攆人的話才說一半,她就被云烈的舉動驚得瞠目結舌,呆坐在那里—— 他張口咬住她的衣袖,抬起眸子仰望著她,晃了晃腦袋。 若這人有尾巴,此刻只怕是要搖起來? 第66章 其實,關于傍晚那場莫名其妙的爭執,羅翠微一開始的氣性泰半是被云烈突然的冷面以給激的,后來就不知為何心頭那把火越燒越旺,以致就當真同他杠上了。 平日云烈在旁人面前總愛板著臉,可自打與她定情后,他在她的面前非但少有冷臉,甚至可說是熱切柔軟得叫人隔十里地都能一眼看出,她對他來說是不同的。 是以當他突然沉著臉一副寸土不讓的模樣,便讓她收斂許久的刺兒頓時也豎起來了。 她也知自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為了避免當真沖動到說出些傷人的話來,方才晚飯時才刻意沒有喚他,胡亂扒了幾口飯后就去泡到浴桶里自行冷靜。 沐浴過后又在外頭溜溜達達半晌,早前那點火氣本也褪得差不多,此刻再瞧著他這般不計顏面的示弱求和,她心中立刻就軟得一塌糊涂了。 這氣一消,再垂眸看看眼前的畫面,頓覺好笑且荒唐。 羅翠微動了動左手,試圖將自己的衣袖從云烈口中解救下來。 哪知云烈叼著她的衣袖猛地又搖了搖頭,黑眸中浮起淡淡討好示弱的軟笑。 床頭的長燭嗶波輕響,溫柔地爆出幾粒燈花。 熒熒燈火在那淺銅色的面龐上氤氳了一層朦朧光暈,柔化了原本剛毅俊朗的輪廓,活像一只收起利爪、斂了威風的山中王。 毛茸茸,溫溫軟,任君搓揉。 羅翠微深深吸了一口氣,干咳兩聲。 抬起了右手,卻不知該扶住額頭,還是該擦擦并不存在的鼻血。 見她雖垂眸凝望著自己,卻抿了柔唇一言不發,云烈眸心湛了湛,松口放過了她的袖子。 仰面躺好,將她的手拉過來蓋住自己的眼睛。 “那骨頭糕,我吃了,”沉嗓含糊哼哼,悶聲氣弱,顴骨上有羞恥赧色,“當著陶音的面?!?/br> 他的兩排墨睫纖長,隨著說話間的起伏,像兩把小扇子輕輕撓著她柔嫩的掌心。 羅翠微被就被掌心那有一下沒一下的觸感鬧得有些繃不住,再聽他這話后,雖急忙咬住唇角,卻還是沒止住噗嗤的笑音。 聽得這聲笑,云烈那咚咚亂跳的心總算歸位,這才將蓋在自己雙眼上的那只柔荑拉下來,貼到自己隱隱發燙的面頰上。 “你這就算,受降了吧?” 對常年在邊境烽煙中與敵對峙的云烈來說,若是傷在后背上那都算是奇恥大辱,更莫說投降認負。 這世上能聽他親口道出“降”字的,約莫也就羅翠微一個了。 羅翠微心尖酸軟得不成話,眼尾漾起笑縮進被中,卻沒躺下,而是撲身壓住他,右手掌心貼著他的右肩,手肘斜斜上挑,抵住他的下頜。 “還鬧不鬧了?” 云烈略抬了抬下巴,笑得頗為開懷,“不鬧了?!?/br> 對妻子這般看似威壓實則親昵的“脅迫”之舉,他受用得很。 “好好做人不好嗎?”美眸帶笑斜睨他,一字一頓,帶著玩鬧輕嗔,“云、狗、子?!?/br> 云烈顯然被這稱呼噎了噎,垂眸瞥了她一眼后,唇角揚起險惡的弧度。 “怎么,還不……喂!” 就在羅翠微打算“趁勝追擊”繼續嘲笑他時,他竟探出舌尖舐了舐她的手肘,驚得她慌里慌張地紅了臉,將手縮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