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你敢!”他咬牙切齒,瞪她。 羅翠微抬起下巴,“有膽你就試試,看我敢不敢!” 既她與他結定了這姻緣,決心要與他共擔余生,那自然是要并肩進退,哪有他獨自去披荊斬棘,她留在京中富貴安樂的道理? 旁的事她可以讓著他,這件事她卻絕不會讓。 被她這一通“亂拳”打得全無招架之力,云烈的臉從白又轉了青。 兩人均是急惱交加的模樣,倔強對峙好半晌,仿佛他倆真的已經有了孩子似的。 “好了好了,你贏了!我沒膽,不試,”云烈終究慫眉搭眼地垮了嘴角,垮了肩膀,緊緊抱住她,低頭認輸,“那就一起去吧?!?/br> 就這樣“愉快”地達成共識了。 **** 大獲全勝的羅翠微長吁一口濁氣,徐徐斂了先前的急惱之色,伸手回抱了他,安撫似地,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背。 “經商之人本就要慣走四方,對我來說,去哪兒都一樣,不怕的?!?/br> “可我舍不得讓你過得委屈?!痹舅蜎]有太多可以給她的了。 “我怎么可能讓自己過得委屈?”羅翠微不以為意地笑笑,“我非但不會讓自己過得委屈,還會想法子讓你也過得不委屈?!?/br> 云烈只是沉默地抱住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察覺氣氛有些沉重,羅翠微便笑音輕快地緩頰道,“往后不要輕易跟我吵架,我這人激不得,惹急了是絕不會讓人的?!?/br> “多謝愛妃的事后提點?!痹屏覜]好氣地哼笑一聲。 片刻后,他像是還有些不放心,惴惴不安地放開她,垂眼盯著她的腹部。 “做什么?”羅翠微疑惑地順著他的目光垂眸。 云烈沒理她,顧自伸出大掌,小心翼翼地貼在她的腹間,嚴肅蹙眉,諄諄叮囑—— “記住,不要學你母妃瞎胡鬧,我是你父王,不是叔,懂嗎?” 羅翠微愣了愣,忍不住笑著在他肩上捶了一下。 “你這人,腦子里到底都裝了些什么?我又不是真的有孕了,怎么還聊起來了?!?/br> 這昨晚才頭一回…… 一想到昨晚,她粉頰一燙,抬腳就想走人。 卻見云烈唇角噙笑,長臂一展,將她困在了自己的懷抱與桌案之間。 “你又想做什么?”羅翠微警覺地紅了臉,倉皇退了一步,后腰抵在上了桌案邊沿。 完了,無路可退了。 “做此刻你腦子里正在想的事?!痹屏覑灺曅χ?,離她越來越近。 “這、這里是書房!”羅翠微臉上紅得如火燒云,抬手輕抵他的肩,結結巴巴,“我沒……什么也沒想?!?/br> 她頂著一張越來越紅的俏臉,慌張收回一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看,我目光誠懇又坦蕩,絕對沒有想什么不正經的事?!?/br> “好吧,你沒想,這事怪我,”云烈笑著扣住她的腰背,動作溫柔卻不容拒絕地將她按向桌面,“我這人,如今滿腦子都不怎么正經?!?/br> 這才是大婚后的頭一日嘛,按照風俗民情,“不正經”,才是正經的。 **** 待羅翠微攜云烈回羅家行歸寧宴時,出外半年的羅風鳴也正好歸家。 對于沒能趕上長姐大婚,他懊惱得捶胸頓足,生無可戀。 不過,在羅翠微將他領到書房單獨密談約半個之后,他整個人又像是煥發了新的生機。 之后的一段日子,云烈與羅翠微都很忙,兩人分工合作、各取所長,為前往臨川做了許多籌備。 云烈忙著出入內城,而羅翠微則避人耳目暗中見了不少人。 七月初九,顯隆帝圣諭詔令,賜封臨川極其周邊共五城為昭王府藩地,即日起由昭王云烈自行統籌藩地事務,昭王妃羅翠微為輔政殿下,執半枚金印,與云烈共同號令藩地全境。 第53章 顯隆四十二年七月廿三,顯隆帝于甘露殿設午宴,為昭王夫婦前往臨川就藩餞行。 宴后,云烈與羅翠微相攜前往云烈生母蔣容華所居殿院,行辭別拜禮。 對于自己唯一的孩子即將遠赴千里之外,蔣容華并沒有流露出依依惜別的擔憂與不舍,卻是失望與憤怒更明顯些。 “這就是殿下的選擇?原以為殿下這些年在臨川歷練是為了圖強爭勝,不曾想竟是早早認了輸,才逃到邊陲之地,就此碌碌無為了此一生!” 這話說的,就差沒將“不爭氣”三個字刻在臉上了。 面對蔣容華的失望與憤怒,云烈顯得無動于衷。 羅翠微對蔣容華的想法大感疑惑,又替云烈難過、憤怒。 有些事她從前也不懂,可這段日子下來,該明白的她都看明白了。 顯隆帝膝下兒女多到他自己都鬧不清誰是誰,已成年的皇子、皇女并不止這五人,偏就只這五人開府有爵,足見這五人是同輩皇嗣中最最出挑的。 雖在旁人眼中,五位開府殿下似乎勢均力敵,虛懸的儲位對他們來說可謂機會相等,可實際上卻全不是這么回事。 如今五人之間能勉強維持看似平衡的局面,不過是因為陛下樂見他們相互制衡,且儲位之爭還未到圖窮匕見的地步罷了。 畢竟,桓榮公主云汐、安王云煥,甚至連看起來不顯山不露水的恭王云熾,這三人各自的背后都有極其有力的母家勢力全力護持; 而云烈與云沛背后全無倚仗,若非他們二人早早選擇從戎,又拿命拼出一身軍功,只怕早已被擠到角落無人知,根本不足以真正與那三人抗衡。 若那三人當真鉚足全力背水一戰,必定會不約而同地集中力量先打掉云烈與云沛,然后才是他們三人之間最后的較量。 云烈在此時選擇前往臨川就藩,已是在他的處境下能做出的最好、也最勇敢的抉擇了。 俗話說“知子莫若母”,怎么蔣容華卻像全然不懂云烈的不易,竟還指責他無為、逃避? 在羅翠微看來,云烈能憑一己之力拼到開府封王,到如今獲得藩地獨鎮一方,實在已算是很了不起了。 就在羅翠微準備出言替云烈辯解時,云烈一言不發地向蔣容華行禮再辭后,便帶著羅翠微離去了。 **** 回昭王府的路上,云烈擁著羅翠微坐在馬車里,好半晌沒說話。 羅翠微輕嘆一聲,握住云烈的手,柔聲問道,“你方才為什么不讓我解釋?” “沒必要,只要我沒能如她所愿,在她眼里就是錯的,”云烈反手握住她的指尖,眼眸低垂,笑意勉強,“偏偏我從沒讓她如愿過?!?/br> “可是……” “她自來看不上我,覺得我事事不如人,”云烈勾了勾唇角,眸心有淡淡寒涼,“若非她只有我這樣一個孩子,只怕她根本就不希望這世上有我?!?/br> 羅翠微驚了一下,“別、別是你自己誤會了什么,瞎想……” “沒瞎想?!痹屏议]上眼,將后腦勺抵在車壁上,擁著她的手臂收得緊緊的。 皇子、公主們幼年時都住在內城,又同在一處讀書、習武,很容易在對比中分出高低。 幼時的云烈并非天資出眾的那種,性子又倔強,不會用些賣乖討巧的方式去博取旁人注目,這就使他在同齡那群兄弟姐妹中毫不顯眼。 尤其在似乎從來記不全自己的孩子們都誰是誰的顯隆帝面前,就更難起眼了。 而這種狀況,對于只有云烈這一個孩子的蔣容華來說,無疑是沉重的打擊。 顯隆帝對她本就是一時興起,也不知她是走運還是不走運,一夜承恩后竟就有孕了。 她雖因這身孕脫離了宮女的命運,得封了“待詔”,卻是后宮妃嬪最末等。 對她來說更糟糕的是,自有孕后,顯隆帝便再也沒有臨幸過她。 “按云氏族譜,我們這一輩,男名從火,女名從水,”云烈淡淡一哂,萬般無奈,“據說,接到我出生的消息時,那死老頭一時卡了殼,想不出從火的字來了?!?/br> 那時的顯隆帝連誕下這個孩子的女子長什么樣,都已記不大清楚,對這個孩子自然也不會太上心。 畢竟他后宮充實,無論是孩子,還是為他孕育孩子的女子,他都不缺。 于是當下也懶得再多費心,隨口道,“那就起‘烈’字吧,湊活湊活也算從火了”。 就這樣,云烈成了他們這輩皇嗣中第一個“湊活湊活名從火”的皇子。 后宮之中從不缺察言觀色與拜高踩低之人,光就從“云烈”這個勉強湊活才算沾上族譜字輩的名字,眾人也知這對母子在陛下心里沒什么分量。 羅翠微緊緊偎在云烈懷中,小聲問,“是像話本子上說的那樣,被擠兌欺負、苛刻薄待了嗎?” “你都看些什么奇怪的話本子,”云烈淡聲哂笑,“其實也沒有什么慘無人道的欺負苛待,不過就是視而不見而已?!?/br> 那些“視而不見”的種種過往,若說給局外人聽來,或許總好過話本子里那些血淋淋的欺負與暗算;可對當事的局中人來說,在被徹底漠視到近乎只能自生自滅的歲月里,那些孤寂無望與惶惑,或許甚于傷、甚于死。 那時還只是末等“待詔”的蔣容華正是風華年紀,對此自是不甘心的。 原以為待云烈大些,能出類拔萃到引起顯隆帝的注意,她的苦日子就可以熬到頭了。 哪知一切都與她的期待全然相反,年幼的云烈并未顯出半點出類拔萃的才智,性子也不夠乖巧討喜;偶爾逢宮中盛會,好不容易在顯隆帝面前露一回臉時,顯隆帝甚至無法在第一時間喚出他的名字。 而偏偏年紀相近的云煥、云汐便能懂得博取顯隆帝的注目與歡心,對他倆的愛重榮寵一日勝過一日。 如此鮮明的對比,使蔣容華將自己前半生的孤寂困頓、煎熬絕望全全歸結到了云烈的頭上。 這不是她想要的那種孩子,可偏她除了這個孩子以外又一無所有。 “小時候,她一見我就痛苦、躁怒,有時克制不住,甚至會隨手拿東西砸我?!?/br> “什、什么呀!哪有人這樣做母親的!”羅翠微又驚又惱,緊緊抱住了云烈的脖子。 這對她來說實在有些不可思議。 要知道,即便她家中的是繼母,她也從沒得到過這樣的對待。她實在不能理解,為何一個母親,可以這樣對待自己親生的孩子。 “我曾試著去做一些事讓她開心,結果……”云烈唇角勾起自嘲的弧度,“那時我覺得我可能不是她的兒子,而是她的敵人?!?/br> 或許是回憶里的那些畫面刺痛了他,使他不愿再將過往那些事再復述一遍,只是轉而以調侃帶笑的口吻道,“后來我漸漸明白,無論我變成什么樣的人,只要我是我,她就不可能真的喜愛我,不必勉強?!?/br> 書上說,一個人的父親、母親是誰,這是沒得選的;但朋友、伙伴、妻子,卻是可以自己選的。 所以,年幼的小云烈就一直在等待自己長大,大到可以走出四方宮墻,在高遠天地之中,從熙攘人群里,去遇見喜愛自己的人。 他想,這世間這么多人,一定會有人是喜愛他、需要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