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你先下去,”她絕望地抬起袖子蓋住紅臉,“我大概需要一點勇氣才能踏出這車廂?!?/br> 出去以后也得捂著臉走,就這么決定了。 云烈哼哼笑著拽了她的手,不由分說地將她一道拖了出去,然后在她小聲的驚呼中將她的腦袋按進自己懷中,將她抱起就走。 開什么玩笑,他怎么會讓別人瞧見她此刻這般嬌媚如絲的模樣。 “別亂動,我有傷的?!彼谅曅Φ?。 羅翠微立刻將臉貼在他的心口,沒敢再動彈。 **** 一路聽著他那有力的心跳聲,羅翠微這才慢慢平靜下來。 若不是今日黃靜茹突然再提起,她都已不記得自己最初接近云烈的盤算了。 又或許,她是刻意淡忘,假裝自己與他就像天下間任何一對為情所迷的普通小兒女,就只是單純將對方看進了眼中,就收在了心上。 若這是真的,那該多好。 當初在泉山獵場,兩人挑明心意時,她是想過要向他坦白的。 可是她心中那絲淡淡的卑鄙與僥幸最終戰勝了坦誠的勇氣,她使了個詐。 那時她對云烈說,“有件事,若我不說,心里就過不去,可若我說了,或許你就不再想搭理我了”。 根本就是在賭他對自己的心意,在賭他會不會舍不得。 然后,云烈說,“閉嘴,不想聽”。 她賭贏了,仗著他的心意,仗著他的舍不得,就這么卑鄙地為自己贏到了不必坦白的心安理得,還趁機討得了他一句“將來也不許再追究”的承諾。 羅翠微越想越覺得,自己就像話本子里那種挖空心思騙人身心的壞蛋。 **** 昨日說好,今日待羅翠微從徐家回來,兩人一道在府中用過午飯,下午再一道去羅家正式行拜禮。 心事重重地吃完午飯后,羅翠微扯了云烈的衣袖,“我有話要跟你說?!?/br> 云烈早就察覺她的異樣與沉重,聞言不禁心頭一跳。 自徐家出來后她就很不對勁,莫非是在徐家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 她會不會是聽了什么,或者見了什么,忽然覺得他哪里做得不好…… 看著她那毅然決然的神情,云烈突然一點都不想知道她要說什么。 在領他去她家行拜禮之前,突然用這種神情告訴他“有話要說”,怎么看都是想悔婚的樣子。 想得美,他不會同意……不,他根本不會給她說出口的機會! “這都未時了,有話晚上回來再說,”他穩住心神,一臉無事地催促道,“趕緊去換衫,別叫岳父大人久等了?!?/br> 見羅翠微素白纖細的五指執拗地揪著自己的衣袖,云烈狠了狠心,將她的手撥開,故意笑得吊兒郎當嚇唬她,“怎么,要我幫你換?” 羅翠微顯然沒被他唬住,不依不饒又攀了上來,這回是直接將五指扣進了他的指縫,使出渾身的力氣想拖著他往花園里走。 即便云烈有傷在身,憑羅翠微的力氣還是無法撼動他的。 云烈穩如泰山地站在原地,薄唇抿成倔氣的直線,一副打死不挪半步的架勢。 “別忘了,此刻沒在寢殿,你對我動手動腳一次,可是要罰十車糧給我的?!痹屏液藓薜芍髲娍圻M自己掌心的柔荑,對她這難得的主動親近卻生不出歡喜來。 “羅翠微,我警告你,再不撒手,可就得牽出二十車糧的債了??!” 羅翠微眼中浮起急惱的薄淚,一咬牙,一跺腳,從自己腰間的荷囊中取出那半枚昭王金印來,“若你跟我過來,好好聽我把話說完,那我可以……”把府庫里的錢全給你管,你想給臨川軍墊多少糧都可以。 “沒你這樣欺負人的!”云烈急聲低吼,打斷了她的未盡之言,“管你想說什么我都沒、空、聽!” 太過分了!竟然想將半印還給他,不是打算悔婚還能是什么?! 不聽! 不讓她說出來就可以當做什么都沒發生! 他一臉鐵青地甩開了羅翠微的手,逃命似地沖回了寢殿,摒退今日在寢殿值守的所有人后,奔回寢殿的臥房—— 從里頭將門閂上了。 **** 自打云烈從臨川回來,他與羅翠微每日在府中都是一副蜜里調油的模樣,這會兒突然鬧這樣大動靜,昭王府上下都給驚著了。 府中眾人畢竟已與羅翠微相處了三個多月,都是眼睜睜看著她在這三個多月里為昭王府做的一切,這會兒驚聞殿下竟吼了她之后就跑回寢殿了,頓時個個義憤填膺地湊上來安慰。 雖然他們個個都不明真相,可是個人看著羅翠微泫然欲泣又略有些傻眼的模樣,都會覺得一定是殿下欺負人了。 最后連陳總管都被驚動,焦急地趕來關切,“怎么吵架了?” “陳叔別擔心,沒吵架,”突然被大家圍觀,羅翠微尷尬得想上吊,抬手揉了揉眼睛后,甕聲解釋道,“只是我有事想同他說,他卻不知為什么不愿聽?!?/br> 天知道她鼓起了多大的勇氣才決定坦白的,可萬沒想到云烈的反應竟這樣大,把她給打懵了。 今日負責在寢殿值守灑掃的一名侍女匆匆行來,見大家圍著羅翠微擠在廊下,頓時愣住。 陳總管瞥見那侍女,便遠遠問她一句。 侍女忙道,“殿下氣沖沖回了寢殿,將今日在寢殿值守做事的人都趕出來了,還從里頭閂了門?!?/br> 羅翠微一聽,愈發摸不著頭腦。 她還什么都沒說,那家伙怎么就氣成這樣了? 陳總管想了想,將義憤填膺的圍觀眾人全都揮退,請了羅翠微到僻靜處單獨說話。 “殿下有時性子別扭些,叫夫人委屈了,”陳總管老道,并不追問兩人因何事鬧成這樣,只是嘆著氣替云烈賣慘,“只是方才動靜這樣大,怕是傷口又扯開了?!?/br> 羅翠微也想到了這個,心中一急,便對陳總管交代道,“陳叔,您托人替我送個信回羅家,就說今日我去徐家賀壽中了暑氣,暫不能與殿下一道回去拜見父親母親了?!?/br> 陳總管點頭應下,當即照羅翠微的吩咐去辦了。 **** 聽著羅翠微在寢殿臥房外叩門的聲音,原本捂住傷處躺在床榻上的云烈心中更為惱火,扯了薄絲錦被將自己的頭臉蓋住,決定閉目塞聽。 傷口痛。頭痛。心更痛。 許是就沒得他回應,外頭很快就沒聲音了。 她方才在外頭焦急叩門,他覺得心中惱火;此刻突然沒了動靜,他心中的惱意更盛。 卻不是對她,是對自己。 其實他一點都不愿對她發脾氣的,方才就那樣沖她吼一句,他自己倒先心疼到手腳發涼了。 他知道自己委屈了她許多,對她怎么好都是不夠的。 可若她想要的是丟下他走開,他真的半點都不愿成全她這念想。 三個月前在驛館向她請婚時,她自己就說過,若他放開了她,將來怕是很難再有這么好的運氣。 他同意她這個說法。 再也不會有這樣好的運氣,有這樣好的一個羅翠微,無端端從天而降,來到他的面前,讓他心心念念。 在臨川戰場上受傷昏倒時,他腦中最后一個念頭就是要活著,要回家。 羅翠微還在等著他。 他在心里對自己說過要對她好,便不能讓她哭的。 如今,她是不愿再等了嗎? 她一定不知道,方才她那副仿佛下定了什么決心的模樣,真的驚著他了。 原以為自己鐵骨錚錚、刀槍不入,世間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讓他落荒而逃。 可方才,他逃了。 很慫,很丟臉,很狼狽。 但他當下真的想不出別的法子,就怕她話一出口,就再沒有他掙扎反抗的余地。 真是糟糕,他在羅翠微面前,竟如此不堪一擊。 更糟糕的是,他很情愿繼續在她面前不堪一擊,可她,或許已改了主意,不打算再與他并肩走完余生的征程了。 他真的不想放開她的手。 怎么辦。 **** 寢殿正中的這間臥房沒有側門、后門,卻有窗。 當聽到窗戶被推開的聲音,云烈驚慌地自榻上躍身坐起,一邊暗惱自己大意到只閂門沒閂窗,一邊卻飛快閃身繞過屏風,沖到窗邊接住了那個膽大包天、從來不按套路來的女子。 那窗戶約莫只半人高,羅翠微自外頭墊了個小凳子,就輕松地翻上來了,其實并不算危險。 只是云烈突然出現,叫羅翠微嚇了一大跳,登時手腳一軟,就跌進他的懷里。 毫不意外地,又撞在他那道傷口上了。 他吃痛地悶哼了一聲,手臂卻沒有松懈半絲力道,穩穩將她收進了懷中。 羅翠微慌張又心急地低頭一瞧,那將愈未愈的傷口顯然又裂開了,有新的血漬透過裹傷布,滲透了他玄青色的衣襟,形成一道深暗的痕跡。 “你放開,我得……”替你上藥。 “不放開?!痹屏胰掏?,抱著她進了內間,將她放在床榻上。 傾身壓了上去,整個人疊覆在她身上,以手腳做縛,仿佛這樣就能將她一直綁在身邊。 羅翠微著急地推了推他的肩膀,被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云烈,你起來?!?/br> “不起來?!彼麑⑺龎旱盟浪赖?,臉埋進她的鬢邊,絕望而貪婪地汲取著她溫熱的馨香。 “你的傷口,又出血了,”羅翠微像一條被拋到案上的魚,呼吸愈發急促,說話斷斷續續,“起來,我替你上藥?!?/br> “不上藥?!?/br> “這是在……鬧什么鬼毛病,”羅翠微艱難又無用地小小掙扎了片刻,終于放棄,白眼嗔他,“你再……三個字三個字地蹦,信不信我咬你?” 聽她斷斷續續地說話,云烈到底挨不過心疼,翻身與她換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