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卻半點煩躁生氣的跡象也沒有。 像是在神識混沌不清明之下,也知懷里的人是羅翠微—— 便只有全然的縱容與寵溺了。 羅翠微粉頰訕訕遽燙,愧疚又羞澀地將手指收回來,乖模乖樣地窩在他熱滾滾的懷中。 午后的寢殿內四下靜謐,外頭的蟬鳴遠遠傳來,此起彼伏,嘈嘈切切,紛亂如羅翠微那陡然急促的心音。 罷了,話本子上不都說,“世間男女之間最難得、最難求的,不過就是兩心相悅的互屬嗎”? 她喜愛上的這個人,正巧也是個即便在昏沉睡夢中,也還惦記著及時回應、不愿冷落她的人—— 光這一點,她就已比有些“但求一心人,求之卻不得”的人走運得多。 或許明年春來時,這人照樣會錯過與她并肩漫步繁花下; 或許在余生漫長歲月里,這人還會錯過許多與她攜手享受冬夏四時的美好光景。 可是,只要他在她身邊時,總能如此溫柔而不自知地傾心相待,她便有勇氣替他撐起他背后的小小天地。 讓他在受傷時有歸處,疲憊時有枝棲。 云烈,你自安心去護著這天下萬民、浩蕩山河;而我,只管護著你。 我們就這樣,勇敢又溫柔地相伴著,好好走下去吧。 羅翠微無聲揚了笑唇,悄悄地將臉湊近他些。 柔嫩紅唇停在與蒼白薄唇間距約一指的距離,虛虛地,隔著夏日灼熱的空氣,隔空假作偷親了一記。 怕再吵醒他,其實她的唇并沒有當真碰著他的。 可那睡得昏昏沉沉的人卻像開了天眼似的,明明從頭到尾閉眼沉睡著,卻在她這個舉動后倏地湊近了臉來,扎扎實實在她唇上親了一下。 “?!币宦?,像一朵小花乍然盛放的脆甜聲響。 頃刻間便似有蜜香四溢,綿綿裹住榻上相擁而臥的一雙人影。 “偷親我……”云烈模糊地嘀咕了一聲,將臉埋進她馨香溫軟的如云輕絲間。 沉嗓因虛弱困倦而含混至極,卻在黏糊纏綿的話尾里藏了心滿意足的笑。 **** 每年只要過了開春最忙的那兩三個月后,羅翠微的作息就會變得很有規律。 每日午歇至多也就半個時辰,正未時之前一定會起身。 云烈一氣兒昏睡到申時過半,醒來發現懷中的嬌妻又不見了,當下惱得牙癢癢。 睡了將近一個半時辰,他的精神又比晌午時好了許多,下床穿好衣衫后,氣勢洶洶就去尋那偷偷從他懷里跑走的嬌妻了。 他決定要好生同她講講這道理:總是趁夫婿睡著時偷偷跑掉,這太不像話了。 在府中眾人的陸續指點下,他一路從后殿行到中殿,終于見到正捧著賬本與陳總管說話的羅翠微。 羅翠微抬眼看向他,似乎有些疑惑:“醒得這么早?” 方才她起身時,見云烈睡得極沉,估摸著他怕是要睡到酉時去了。 “你又偷跑?!?/br> 原本是要按照計劃冷面以對、嚴厲指責,可話一出口,卻十足是個喵喵叫的病貓。 云烈自己也給驚著了。 羅翠微被他那幽怨的語氣逗笑,抖著肩膀對陳總管道,“陳叔,煩您著人去膳房將吃的給殿下拿到這里偏廳吧?!?/br> 老總管陳安強忍著笑,繃緊滿臉的皺紋,嚴肅點頭。 出師不利的昭王殿下沮喪地摸了一把臉,跟在自家夫人身后進了中殿偏廳,悶悶落座。 羅翠微坐在他身旁,慵懶翻著手中的賬本,時不時偷笑著哄他幾句。 片刻后,他像是終于緩過來了,忽然低聲問道,“晌午在回廊那里時,你為什么不高興?” 羅翠微終于將目光自賬本上挪開,扭頭看向他,柔唇帶笑,“沒有啊?!?/br> 其實也就是轉瞬即逝的片刻落寞罷了,他那時昏昏沉沉,她以為他沒有察覺的。 云烈微惱,握住她的右手指尖,將那皙白柔荑送到唇邊—— 在她的皓腕上輕輕咬了一口。 “你你你……臉呢?!”羅翠微赧然紅臉自椅子上跳了起來。 她先是驚慌地回頭看向偏廳門口,確定外頭的侍者沒有偷看,這才捏緊了拳頭沖云烈鼻尖揮了揮。 這種過于親昵旖旎的舉動,若只是二人私下里還好,可眼下隨時可能有人會進來,她實在有些克服不了心中的羞赧窘迫。 “我在軍中聽同袍說過,”云烈面上浮起赭色,卻理直氣壯地抬了下巴,“有了媳婦兒忘了臉!” 羅翠微被噎住,半晌后才小心翼翼地坐了回去,沒好氣地笑啐,“什么歪理?!?/br> 見她似乎不想回答“晌午為什么突然不高興”這個問題,云烈悶悶一嘆,鄭重低聲道,“微微?!?/br> 低沉醇嗓里是道不盡的纏綿與惆悵,惹得羅翠微心尖一顫,緊聲應著,“嗯?” 水汪汪的眸子貌似專注地盯著手中的賬冊,卻一個字都看不明白。 “若你委屈、難過,可以沖我發脾氣的?!?/br> 云烈頓了頓,接著又道,“在我面前,任你為所欲為?!?/br> “哦,”羅翠微覺得自己耳廓guntang,心口一甜,轉頭便與他抬杠,“那我之前說了,待你回來時,要用府庫里的金子砸你一臉,也可以嗎?” 云烈頓時面色大變。 “呃,我說笑的,不會真的砸你?!绷_翠微不知他為何忽然一臉難以置信的驚恐,趕忙斂了調笑神色。 “不是,你等等?!痹屏屹康卣酒饋?,一手叉腰,一手扶額,來回踱了兩步。 沉吟片刻后,他猛地一個回頭,險些把自己晃暈—— “府庫里……怎么會有金子?!” 對于窮了近十年的昭王殿下來說,“被妻子用金子砸一臉”這件事,遠沒有“自家府庫居然有金子”這件事來得震撼人心。 羅翠微將手中的賬本丟到旁邊的桌上,捧腹哈哈笑。 待她笑過,正要解釋,陳總管已在外頭著令侍者將云烈的下午茶歇送進來了。 東西倒不多,只一盞滋補藥茶和一盅湯羹,都是羅翠微午睡起身后就安排膳房準備的,此刻還熱騰騰。 羅翠微隨口道,“趁熱吃,有什么話吃完再說?!?/br> 待侍者將東西擺在云烈面前的桌上,再將茶盞與盅蓋一一揭開,云烈覺得自己眩暈得更厲害了—— 當歸黃芪茶。阿膠蜜棗燉雞。 此刻無需旁人說明,他用腳趾頭都能想到,他不在家這三個月,府里那些混蛋小子沾著羅翠微的光,吃了多少好吃的! 嫉妒到神魂分離的昭王殿下滿腦子只剩扭曲,哪里還記得要追問府庫中的那些金子從何而來。 羅翠微看著他默默低頭進食的模樣,心想,若他知道昭王府如今不但府庫里有錢有糧,名下還有田有產,他不知會是個什么模樣。 她實在有些好奇。 第46章 府庫里現成的金子其實并不多,只裝滿了一個約莫二尺高的楠木小箱,但對多年無積蓄的昭王府來說,已經不是個小數目了。 在聽說這箱金子是專程被留在府庫中等自己回來眼見為實、并非昭王府目前全部財產時,云烈詞窮了。 從府庫出來,羅翠微雙手負于身后,悠哉哉漫步在回廊下,宛如一個山大王在巡視自己剛剛打下的山頭。 云烈與她并肩行于旁側,深深吐了一口氣,心中諸多愧疚。 能在短短三個多月的光景,憑著宗正寺送來的月例銀子和兵部補發臨川軍春季糧餉中的四成,就以小博大,不單將昭王府扯出拮據境地,府庫中還有了大筆余錢積蓄…… 他雖不懂商事,也能想到羅翠微在這期間耗費了多少心力。 “我沒什么愛好,除了閑時看看話本子,就愛賺錢;看著賬上利潤滾起來,我就高興,”似是察覺到他的歉疚,羅翠微側過頭覷向他,笑靨如春花初綻,“那些全都是用你的錢倒來倒去滾出來的,沒從羅家拿?!?/br> 她這份不著痕跡的體貼心意叫云烈心口燙得厲害,他緩了好半晌,才凝了眉眼糾正道,“那不是‘我的’錢?!?/br> 羅翠微滯了一滯,旋即笑著改口:“咱們家的錢?!?/br> 慧黠水眸笑成一雙彎月,溫柔甜美得叫人能醉死了去。 云烈喉頭滾了好幾滾,伸手搭上她的肩頭,猝不及防地傾身過去,在她唇上輕吮一記。 傾身的動作撕痛了他的傷處,可那痛卻被心中的甜與暖軟軟裹住。 “往后,就全靠夫人賞飯吃了?!背辽の?,輕顫。 羅翠微做賊似地慌張四顧,見無人窺視,這才紅著臉嗔瞪他一眼,“咱們立個規矩?!?/br> 緩過那陣痛感與輕微的暈眩后,云烈噙笑站定,做洗耳恭聽狀。 “往后不許、不許在寢殿之外胡亂動手動腳,”羅翠微看他的眼色就知他有鬼主意了,便立刻補充道,“動嘴也不行!寢殿里若有旁人在時,也不可以?!?/br> 云烈未置可否地挑起眉梢,壞笑輕聲,“若一時情不自禁犯了這規矩,會有什么懲處?” 他的嬌妻在某些事上臉皮薄,為了糾正他隨時不顧場合的親昵舉止,已不惜祭出“利誘”…… 他能體諒她嬌羞的小別扭,也很樂意慣著她,配合她這與眾不同的“夫妻情趣”。 “臨川軍還欠著咱們府里帳呢!”羅翠微笑哼一聲,紅臉兇巴巴,“春日里兵部補來的錢糧,我可只扣下四成銷賬?!?/br> 云烈清空自家府庫貼補臨川軍已有六、七年,且十次里有九次是沒記得在事后將墊付的錢收回來的,這回她只從一季的糧餉中扣下四成來銷了一筆,臨川軍對昭王府依然負債累累。 “你若是‘情不自禁’一回,我下次就多扣五車糧的錢,”羅翠微睨著他,“成交嗎?” 云烈極緩慢地點了點頭,正色談判,“那,若是你偏要對我‘動手動腳’、‘這樣那樣’,那就抵回五車糧的錢,成交嗎?” “我才不會任意對你動手動腳,”羅翠微赧然抿了抿唇,倔強哼道,“若、若是我壞了這規矩,犯一次我就補你十車糧?!?/br> “成交,”云烈淡聲淺笑,“反正我眼下尚未全然恢復元氣,本也做不了什么‘大事’,想來也不算太吃虧?!?/br> 羅翠微“呿”了一聲,好笑地嘀咕,“你才真是個jian商的好苗子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