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因今年放棄了從松原出貨往北的商線,羅家損失了一塊重大的利潤來源,兩姐弟便商量著,由羅風鳴親自出去往南走,一則是去催收去年南邊佃農欠下的租子,二則也瞧瞧能否從南邊尋到新的商線與機會。 這日羅翠貞書院休沐,回來與兄姐一同吃過午飯后,見兄姐又往書房去,便硬著頭皮緊緊跟上。 “姐,我明白我哪里錯了,”羅翠貞苦哈哈地揪住羅翠微腰后衣衫,“真的,我想明白了,你聽聽我解釋吧?” 羅風鳴同情地看了meimei一眼,清了清嗓子沒敢幫腔。 他并不知meimei與長姐之間發生了什么,只知道自打二月里從泉山回來之后,這姐妹二人之間就變得很古怪了。 “撒手,”羅翠微將她的爪子揮開,攏了攏身上的輕紗罩袍,“你倆都進來?!?/br> 其實羅翠微與自家弟弟meimei的感情素來親厚,原本事情也不大,經了這么些日子,她對羅翠貞的氣也消得差不多,總算能心平氣和地與她談談了。 三人一道進了書房,羅翠微懶懶散散坐在書桌后的椅子上,半瞇著眼看向對面并排坐著的弟弟meimei。 羅翠貞老老實實地講了在泉山最后那日發生的事,她如何擔心長姐會因出嫁而丟了家主令,又是怎樣去求了徐硯來勸說長姐,一句句都說得清楚了。 “我那時當真就是擔心你,怕你吃虧,”羅翠貞忙不迭地賠著笑臉,眼里又有淚浮起,“我怕你覺得我年紀小不懂事,說的話你不肯聽,這才去找……” 她都不敢再提徐硯的名字了。 羅翠微神色平靜地點了點頭,都還沒來得及說話,羅風鳴倒是先一巴掌輕拍在meimei的后腦勺上了。 “蠢不死你!自家的事竟去扯外人來攪和?再說了,當年jiejie不過才十八、九歲的年紀,就能臨危受命,獨自撐住咱們家這樣大個攤子;而徐硯只不過就在徐家那小池子里,這么多年了,一個繼任者的位置都保得岌岌可危!就這樣兩相對比,你還能覺得jiejie的腦子不如他好使?” 羅風鳴是自羅淮受傷那年才正式開始接觸家中商事。 換言之,他從商算是羅翠微一手帶起來的,因此他對羅翠微的敬愛與信任,幾乎可以說是快到盲目的地步了。 羅翠貞被訓得訕訕的,小圓臉漲得通紅,卻難得沒有還嘴。 “我信你的本心是好意,是在替我擔憂,”羅翠微以指節叩了叩桌面,看著meimei的眼睛,嗓音不疾不徐,卻凝肅威嚴,全不似與小孩子說話的模樣,“所以我也沒打算真的計較‘你去找徐硯幫忙勸說我’這件事?!?/br> 羅翠貞眼兒一亮,猛點頭。 “母親一直望你讀書考官走仕途,不愿你沾染家中商事,有許多事就沒人告訴你,”羅翠微輕聲笑笑,“當初我暫代家主令,那是當真的暫代;這家主令的繼任者,原本該是在碧波小姑姑、羅風鳴與你之間來選?!?/br> 這件事,她很早以前就與羅淮達成過共識。 她自小跟在羅淮身旁天南海北地跑,羅淮對她又是諸事都縱著順著,這就養出了她張狂、任性的強勢一面。 畢竟商戶之家,歸根結底要講個和氣生財,她的強勢太容易得罪人,根本不是最佳的掌事人選。 若非當初羅淮受傷事發突然,羅風鳴尚稚嫩、羅翠貞年幼,羅碧波又醉心雕版多年、無法在短時間內上手羅家商事,這家主令本來是與羅翠微一點關系都沒有的。 “我原本就只是個承前啟后的過渡者,也就不存在會失去什么。羅翠貞,是你多慮了?!?/br> 這件事羅翠貞從前是當真一無所知,此刻自然只能呆呆聽著,半句話也接不上來。 羅風鳴雖知道這事,可今時不同往日,他總覺得經過這幾年下來,jiejie的性子與往年相比已圓滑、克制許多,若要掌事主家,那也是能服眾的。 于是他張口急道:“可是jiejie這些年……” “那都是被形勢逼出來的,我自己并不十分樂意,也沒有旁人以為的那么游刃有余。沒見我一直在等你長起來?”羅翠微笑著擺擺手,打斷了他。 “面對外頭的人,我素來沒你那樣的好脾性,有許多閑氣我早就忍得不耐煩,如今倒是正好順理成章讓你去擔著了?!?/br> 她又看向羅翠貞,“其實當初我真正生氣的,不是你去找徐硯來勸我,而是你說,你擔心若我選錯了人、又丟了家主令,將來會一無所有?!?/br> 羅翠貞正揉著淚眼,又被羅風鳴拍了后腦勺,這回下手比先前重了。 她惱火地瞪向自家兄長,卻見兄長的目光比她還兇:“無論jiejie是招贅還是出嫁、人選沒選對、掌不掌家主令,她都是羅家大姑娘!如今她不掌家主令,每年照樣與碧波姑姑一樣,每年要從家中領紅利!咱家這大宅的地契都是jiejie的,她什么時候想回來就回來,想趕你出去討飯就趕你出去討飯!” 羅家大姑娘永遠不會一無所有,因為她隨時都可以回家。 “碧波小姑姑顯然是不打算回頭接管家業的,若你們不出大錯,將來的家主一定在你倆之間?!绷_翠微以食指虛虛點了點弟弟meimei,笑意狡黠。 “你與殿下去宗正寺遞婚書那日,父親就找我去談過了?!绷_風鳴鄭重點頭。 “父親說,無論將來誰當家,京西羅家必須是你的底氣。任你喜歡誰,想嫁就嫁;將來不喜歡了,想要和離另嫁,或是回家閑散度日,都隨你?!?/br> 羅翠貞茫茫然也忙跟著使勁點頭。 “咱們商戶之家,不講空口許諾的那種廢話,”羅翠微略抬起下巴,笑眼燦燦,“你倆給我立字據?!?/br> 這就是羅翠微從來不怕事的緣故。 也是她腦子一熱,就敢在那樣倉促之下應了云烈的緣故。 因為她很清楚,她的父親有多疼愛她。 這使她在面對自己的心意時,不必像尋常無助的閨閣姑娘那般躊躇。 她盡可以放肆、大膽甚至莽撞、毫無保留地去喜歡一個人,即便運氣不好看走了眼,她也不怕。 畢竟,她的老父親,一生都在溫柔地護著她的后路。 **** 十日后,書院放了休沐,羅翠貞回到家中。 才一進門,就被長姐避著人叫到一旁。 “想不想賺點私房錢?”羅翠微沖她挑眉眨眼。 家中的商事已處理得差不多,羅風鳴也按照計劃出發往南去了,羅翠微便打算回昭王府。 待在昭王府內,若臨川有消息回來,她才好在第一時間就知曉。 不過,在回昭王府之前,她打算先與羅翠貞談筆小交易。 羅翠貞警惕地左顧右盼,沒發現母親的蹤跡,這才猛地一點頭:“想!” 羅翠微道,“你代我去見見徐硯?!?/br> 經過之前的風波,羅翠貞一聽“徐硯”就頭疼,“姐,我真的知錯了!浪子回頭了!你別再試探我,我堅定地跟你一伙,絕不再搭理他!” “我試探你做什么?”羅翠微拍了拍她的腦袋,“這事我想了好幾日了,你跟徐縈走得近,由你替我去跑這事最合適?!?/br> 見她傻住,羅翠微笑吟吟道,“徐硯手上有一筆見不得光的生意,我呢,在里頭也有點小股子。雖我討厭他,但我可不討厭他替我賺錢。今后這件事就由你幫我跑腿,每年年底他那頭給的紅利,我分你一成。成交嗎?” 羅翠貞這才恍然大悟,笑得見牙不見眼,朝她拱手道:“成交!今后還請jiejie多多提攜!” “待會兒我就寫封信,你帶給他,”羅翠微滿意地笑著點點頭,低聲又叮囑道,“若他有回信,你就帶到昭王府來給我;若他非要與我見面,你只需告訴他,我不高興見他,有什么話你傳來給我就行……今后一直都這樣辦?!?/br> 二月里在驛館門外時,她曾對徐硯說過,若他想將屏城那邊的生意再做大些,可以再找她添股。 她料想徐硯遞帖子急著見她,一定也是為了這件事。 與徐硯的這筆生意是無意間得來的,規模、利潤都小,當初的本金還是羅翠微自個兒的零花錢;她向羅淮告知此事后,羅淮便讓她將這筆小利走她自個兒的私賬,并沒有計入羅家的中饋賬面。 這幾日忙完正事,她認真斟酌后,決定若是徐硯再找她添股本,就索性將這筆生意的紅利劃到昭王府那邊去。 想到這里,羅翠微面上泛起淡淡緋紅,眉眼間有輕柔淺笑—— 就當她給自己添的嫁妝好了。 **** 其實羅翠微尚未得陛下冊封,若要嚴格按照規制來說,她還算不上昭王府名正言順的女主人。 可最早羅翠微在接近昭王府時,就與府中眾人相交友好,加之“云烈將半枚金印交付給她”這件事,昭王府上下都早已得了云烈通令,大家自也就將她當做與云烈平起平坐的另一位主人了。 因之前羅翠微在云烈面前夸下過???,說待他回來時要拿銀子砸他一臉,于是忙完羅家的事再回到昭王府后,她便找老總管陳安拿了昭王府的賬本。 比起羅家那龐雜繁復的賬目,昭王府的賬本實在是單薄到乏善可陳,羅翠微沒花幾日功夫,就將賬目捋了個清清楚楚。 首當其沖最大一筆糊涂賬,就是墊付臨川軍糧餉。 “陳叔,往常兵部補發拖欠的糧餉時,都是直接送往臨川嗎?”羅翠微一面熟稔撥著算盤,一面向老總管詢問。 這府中總算有個能理賬的人,老總管欣慰到面上每一道褶子里都是笑,“按規矩,他們該先派人拿文書來府中請個印,若殿下自己在京中,糧餉便就地移交給殿下。只是往常殿下多在臨川,通常就是直接將糧餉送到臨川之后,才向殿下請印?!?/br> 這樣一來,糧餉到了臨川,云烈也就懶得再去算自己之前墊進去的賬了。 “真是難為您呢,府庫空成那德行,您還能玩得轉,”羅翠微停下撥算盤的手,蹙眉托腮,“那如今我手上就有印,您有沒有法子走動一下,讓他們還是按規矩先來府中請???” “這沒問題,稍后我叫府中書吏寫個函,您蓋印后咱們送到兵部去就妥了?!?/br> 羅翠微點點頭,對老總管笑笑,“陳叔,您是長輩老人家,別對我敬稱‘您’,不然我總覺得我列祖列宗要從天上跳下來打我?!?/br> 老總管笑呵呵點了頭,深深覺得自家殿下的眼光,那當真是極好的。 一晃到了四月初,宗正寺送來了昭王府的月例銀,羅翠微當即拿了其中一半,讓夏侯綾去自家姑姑羅碧波手中盤下了一批畫冊的雕版。 就著這批雕版印出一批畫冊后,她叫羅翠貞偷偷通知了徐硯,讓徐硯走他的道將這批畫冊分別銷去宜州與翊州。 羅碧波本就是頗有名聲的雕版師,而宜州在西南,翊州在正西,都是遠離京城的州府,在這兩處,羅碧波雕版的畫冊算得稀罕,都不需專程去找銷路,送過去就是書坊接手。 不過羅翠微也不貪多,畢竟畫冊這種東西不比米糧,并非家家戶戶都需的,自然不能憑空走大量,她也是算著“差不多有賺就行”的分量印的。 到五月上旬時,那些畫冊的錢就回來了,刨去各項本錢,盈利近三百金。 羅翠微將四成利,一百二十金,留給徐硯,又給了羅翠貞三十金做跑腿費;剩下一百五十金,則拿了一百金存進羅家錢莊滾利,另五十金交給陳總管歸賬給府中眾人添rou吃。 這筆“生意”對羅翠微來說完全是零敲碎打鬧著玩,不過是臨川一直無信回來,她給自己找些事打發時間,以免自己胡思亂想罷了。 可陳總管卻是又驚又喜又感慨,這前后不過一個多月,眼看著那筆月例銀從羅翠微手上拿出去打了個滾,這就變成一百五十金回來了! 昭王府眾人更是奔相走告:夫人點石成金!咱們從此天天有rou吃! 待到五月中旬,兵部又補發了去年拖欠臨川軍的一季糧餉,這回便是先送到昭王府來的了。 羅翠微讓陳叔安排,將其中六成照舊送往臨川。 原本她是想寫一封信,讓他們順道給云烈帶去。 可她提起筆后又不知寫些什么才好。 畢竟,自三月初云烈走后,臨川一直無信回來,她根本不知那頭如今是個什么光景;她拿不準這信若是去了,對云烈來說究竟是好是壞,最終也就作罷了。 **** 那筆補發的餉銀中另外四成被她留下來,算是小小填了一次昭王府早前墊的賬。 不過她是個不喜歡將錢銀堆在那里任它死氣活樣的人,轉手就拿出一部分,先在京郊置了塊不大不小的田地;也不佃給農戶,而是打發府中閑到發霉的侍衛們每日輪流去耕作。 昭王府的侍衛大多是自臨川軍卸甲歸來的兒郎,有些人在從戎之前,家中本就是農戶;雖初時于田地勞作不免生疏,可多去幾趟后漸漸也就上手了。 每日耕作回來的人能在陳總管那里現領五個銅角的貼補,府中侍衛們對這份差事一日眼熱過一日,干勁大得不得了。 總之,在羅翠微各種零敲碎打、倒進倒出之下,昭王府那原本一貧如洗的府庫漸漸就不同了。 六月初三,賀國公府小公子高展遞了拜帖,登門來訪,被昭王府煥然一新的景象驚呆。 “小微微,你這是……”話說一半,他又急急收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