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云烈聞言一愣,心中霎時翻涌起熱甜暖流。 他并未與她爭辯什么,只是噙笑垂眸,“嗯”了一聲。 她對他……還真是,用情至深啊。 **** 二月十五,寅時將盡,蒼穹如黛。 天邊有微光熹熹,林間隱有鳥鳴喈喈,整座泉山行宮尚在昏昏沉眠。 沿著泉山最東面的箭涇往上,再過一段人跡罕至的泥路到頂,有一處小小的懸山瀑布。 對面峭壁上那小小的懸山瀑布,是這略顯荒僻的山頂一隅處僅有的景致了。 羅翠微裹緊身上的披風,睡眼惺忪地垂著腦袋立在山巔,額頭抵著云烈的肩。 夜色將盡的模糊天色中,云烈一身利落的玄色武袍,姿儀挺拔如松。 “你這邀約一聽就很荒唐,我昨日到底是為什么會答應你……” 羅翠微忍不住打了個呵欠,軟聲帶笑地抱怨呢喃。 昨日黃昏時,云烈忽然神色鄭重地說,叫她今晨寅時就出來,他要領她去一個地方。 她平日里沒什么格外的愛好,閑時就喜歡看些話本子……唔,正經的、不那么正經的,都看。 若是按照“不那么正經的話本子”里的路數,云烈的這個邀約,大概就屬于居心不很純良、后果或許“不堪設想”的那種。 就怪那時他面上的神色太鄭重,湛湛黑眸中全是浩然正氣,她竟都沒問一句是要去哪里,就給應下了。 她覺得自己怕是當真要完。 “為什么會答應?自然是因為你喜歡我,不舍得我失望難過?!痹屏覍埨с紤械墓媚锞o緊擁在懷中,答得特別理直氣壯,特別斬釘截鐵。 “所以,你這么舍得我困倦難受,”羅翠微有氣無力地又打了個呵欠,長睫上沾了困淚,如蝶翼被夜露滲過,“就一定是很討厭我了?!?/br> “胡說八道!”云烈輕惱硬聲,斥了一句后,不滿地蹙眉將她擁得更緊了些。 早春殘夜的山風料峭薄寒,盡數被他高大的身軀阻隔。 羅翠微素來不是個早起之人,今日天不亮就被迫離了溫暖的被窩,跟著這人上山來,卻至今不知到這里來是要做什么。 此刻他嗓音里的惱意終于喚醒了她的起床氣。 “云烈,我這幾日是不是太慣著你了?” 她困得不大睜得開眼,繃著俏臉抬起下巴,從眼縫里冷冷投來一瞥,就像只張揚舞爪的小花貍子。 “你若再沖我吼,信不信回頭我就抬一箱金子砸扁你!” 云烈還是頭一回見識到這樣的羅翠微。 她一定以為自己此刻的模樣足夠兇。 他有些想笑,可直覺告訴他,若他真的笑出來,他的下場可能會很慘。 于是他機智地選擇收聲,低頭在她唇上輕啄一下,似安撫又似討好。 “別以為你……”又被親一下的羅翠微困意全消,張大眼睛瞪著他。 云烈斂睫藏好眼中得逞的偷笑,輕垂的目光溫軟如示弱小獸。 這副模樣,真是,吵不起來。 羅翠微已到嘴邊的狠話無端變成了嗔笑嘀咕,“天不亮就鬼鬼祟祟摸上山來,到底要做什么也不說清楚,煩人?!?/br> “來了?!?/br> 他那烏黑如曜玉的眸心湛湛一爍,唇畔揚著心滿意足的笑,示意她看向東面。 天光破曉,日始出。 旭日自蒼翠遠山間噴薄升騰,霎時將黛色殘夜潑成嬌妍緋紅。 驕陽熠熠下,山河壯麗,天地錦繡。 早起的困倦惱火,殘夜冷風中枯燥靜默的等候,瞬間被消弭于無形。 羅翠微笑眸漸潤,漾起一層溫柔水光。 她輕咬著唇角止不住的笑,回頭看向身后的人。 “你……” 云烈得意地沖她眨眨眼,又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去看那方薄薄的懸山瀑布。 羅翠微順著他目光所指轉頭望去。 水流自山崖最頂飛瀉而下,撞上山間巖石處,水花四濺如行云吐霧。 朝陽漸熾的光芒金燦燦迎上那些水霧,竟使整道瀑布成了一條懸山而下的,流動的虹。 七彩英華,仙氣四溢。 “很多年前我就發現了這個,”云烈擁住背靠在自己胸前的姑娘,低頭在她耳畔,不無得意地哼道,“只有我知道?!?/br> 這是少年云烈無意間發現的寶藏,是他心底最不欲為旁人知曉的,柔軟的秘密。 羅翠微回頭,抿唇笑得蜜蜜甜,晶亮的目光直直看進他的眼底。 “所以,你非要帶我來看這個,是什么意思呢?” “明知故問?!?/br> 云烈被她那目光迫得面紅耳赤,帶了萬般赧然的窘意在她耳珠上輕咬一記。 羅翠微紅著笑臉瑟縮了一下,卻仍不改執著地追問,“你什么都沒說,我怎么會知道?” 面對她鍥而不舍的追問,云烈終究還是妥協了。 “就是心愛極了你想討你歡心總之我會對你很好所以你既起頭撩了我就好好撩不許三心二意!” 一氣兒說完,不帶斷句的。 究竟誰起的頭???誰撩的誰??? 羅翠微覺得,自己和云烈之所以能走到如今,其中必定有什么叫人啼笑皆非的誤會。 他似乎一直都在強調,兩人之間的種種,全賴是她先動的手。 羅翠微樂不可支地轉身環住他的腰,“風太大,我沒聽清。再說一遍?” 云烈輕輕按住她的后腦勺,將她的臉扣進自己的懷里,不再給她機會繼續盯著自己的紅臉發笑。 他的眼睛明明在笑,口中卻無比嫌棄地咬牙道,“這么惡心的話,這輩子別想聽我再說第二遍?!?/br> 這輩子也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能讓他甘愿說出這么惡心討好的話了。 第31章 二月十八清晨,顯隆帝接到一封自京中快馬呈來的急奏,似朝中有大事發生。 正巳時,五位殿下先行隨顯隆帝的儀仗自泉山行宮離去,匆匆趕回京城;其余隨駕人等由少府屬官安排隨后返京,原定為期二十日的春獵出游提前五日結束。 因事發突然,羅翠微從少府屬官口中得知這個消息時,云烈已隨圣駕離開了行宮,就連熊孝義都跟著一道先走了。 午時,少府將簡單的餐食送往各個院落,并告知大家飯后即可收拾各自行李,在申時出發啟程回京。 羅翠微自幼隨父天南海北地走動,每每出門在外時,為防各種突發狀況,隨身的行李從不輕易打亂原本歸置,以便隨時都能從容離開。 用過午飯后,羅翠貞回自己房中收拾東西,羅翠微沒什么好收拾的,算算還有一個多時辰,她便合衣在躺椅上小憩片刻。 正未時,羅翠微悠悠轉醒,去外間打了水任意洗了把臉后,神清氣爽地伸了個攔腰,施施然行去羅翠貞那里。 見羅翠貞還在手忙腳亂地收拾著,羅翠微無奈一笑,就打算去幫忙。 “姐,不用的,我、我都收得差不多了,”羅翠貞有些慌張地擺擺手,笑得略為心虛,“就剩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兒,只是擺得亂了些……” 羅翠貞在家中雖是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嬌養小姑娘,但平常住在書院舍館時,日?,嵤乱彩怯H力親為,倒也不至于收拾個行李都離不得人從旁幫手。 此刻離申時還有大半個時辰,羅翠微也不催她,就在窗下花幾旁落了座,托腮笑看著meimei沖進沖出地收東西。 “我睡了得有半個時辰,還以為你都收拾好了?!彼S口哼笑一句。 “我就是……手腳慢些,突然說要提前走,我一下慌了,”羅翠貞收拾著自己的閑碎物事,小圓臉上堆著笑,“其實早些回去也好,出來半個月,我做夢都在想家中的團油飯?!?/br> 初到泉山來的頭幾日里,羅翠貞每日雀躍歡欣地與徐縈一道四處玩耍,可新鮮壞了。 但那股子新鮮勁一過去之后,她雖還是活蹦亂跳的模樣,笑得卻沒初來時那樣開懷了。 御膳雖好,畢竟不是她從小吃到大的家中滋味。 羅翠微眸心閃了閃,漫不經心地笑著接口:“這回仿佛還是你第一次離京這么久,半個月呢,也難怪你歸心似箭?!?/br> “姐,你會不會覺得我這樣太嬌氣沒出息了?”羅翠貞扁了扁嘴,回頭朝花幾那頭看去,“你自幼常隨著父親走南闖北,到了哪里都能處之泰然,不像我和羅風鳴?!?/br> “嗯,你倆是家養的,偏我是野放的,”羅翠微不以為意地笑出聲,“不過你倆將來一定比我出息大,這是誰都知道的?!?/br> 羅翠貞有些不安,又帶了些驚惱地踱了踱腳:“瞎說,我jiejie才是最出息的,誰也比不上!” “難得被你這么直白地吹捧一次,我就且聽著吧?!绷_翠微墨睫輕掩,唇角淡淡有笑,卻又似若有所思。 **** 來時羅家姐妹二人是與云烈同車的,此刻云烈已先行離開,回程時少府自就按照預先的安排,讓羅家姐妹與徐家一道。 雖說羅翠微并不想與徐硯打照面,可既少府這樣安排了,她也不便與人為難。 進到馬車里時,徐硯和徐縈已在里頭了,羅翠微笑意疏離地執了常禮,落座后又與徐家兄妹客套寒暄兩句,便隨手翻起了自己帶來的閑書,不再說話。 車隊行進得倒也不急,看樣子似乎要在半途中的官驛夜宿。 羅翠微早已察覺身畔的meimei似乎有些坐立不安,可她卻不動聲色地靠著車壁顧自翻書,頭也不抬。 既不看身旁的羅翠貞,也不看對面的徐家兄妹,好似這車廂里就她自己一個人在。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后,羅翠貞終于忍不住了。 她傾身湊近羅翠微,小心翼翼地巴上她的胳臂,低聲喚道,“姐……” “說吧?!绷_翠微的目光仍在手中的書頁上,面上神色沉靜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