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云熾很不客氣地將那盞茶從他手中搶走。 云烈也沒說什么,只是抿了抿唇,另取了杯盞重倒了一杯。 他和那老頭兒說這件事,前后腳到現在也不過就一個多時辰,云熾卻什么都知道了。 什么都不必問,也不必費勁去查,就知道那老頭兒身邊有云熾的人。 “你呀,就光顧著生悶氣,也不想想父皇為何不應你所請?!痹茻霚\啜一口早春香茗,淺笑如春風宜人。 云烈終于側過臉看了看他:“為何?” “因為你要的是‘提親’,并非‘諭令賜婚’,”云熾看著自己這個耿直過頭的五弟,有些哭笑不得,“若是后者,父皇今日那樣開懷,必定就一口應下了?!?/br> 按照大縉民間的習俗,若是“提親”,被提親一方就有權選擇“答應”或者“不答應”,便是皇帝陛下親自出馬,面上也得尊重這民俗民風;若然遇到一家不怕事的,鐵了心就是不答應—— 皇帝陛下可是全天下最要面子的人??! “哦?!痹屏覍⒈K中的熱茶一飲而盡。 他當然知道,若方才請求的是“諭令賜婚”,那老頭兒一定會應;可他不愿。 “諭令賜婚”意味著“必須遵從”,羅翠微對他癡心一片,不該得到如此倨傲的對待。 既、既她那樣喜歡他,他總該珍惜她的心意才是。 “我猜,是京西羅家的那位大姑娘?”云熾笑問。 自打春獵出京以來,但凡稍微帶點眼睛的人,大約都已留意到了云烈與羅家姑娘走得極近。 再加上之前云烈半點不退步的堅持,迫使云煥忍痛放棄唐家,不情不愿地換了羅家;這事發生時云熾就在當場,對此中內情可是再清楚不過的。 見云烈抿唇不說話,云熾知道自己猜對了。 雖說京西羅家只是商戶平民,可云氏皇族并非沒有與平民聯姻的先例,云烈有心于羅家的姑娘,倒也不是什么驚世駭俗之事。 只不過…… 云熾笑眸中帶著求證與探詢:“想好了?若是選了她,你知道自己會錯過什么吧?” 眼下儲位虛懸,五位開府殿下都算是離儲位最近的人。 如今五人手中各有籌碼,大面上勉強還能算旗鼓相當,誰也不敢保證能將誰一把就按死到不能翻身,所以只在暗地里動些手腳扯扯別人后腿。 目前五人中沒有一個已成親的,說穿了就是因為,他們選擇什么樣的門第締結姻緣,將會是徹底改變他們手中籌碼分量的舉措。 云烈這一上來就挑了個在朝堂上無絲毫背景、勢力的商戶平民之家,無異于在宣告主動退出這場角逐。 “什么也沒錯過,”云烈淡淡哼笑一聲,“你們想要的,我未必稀罕?!?/br> 他又不是真傻,從前云熾始終對他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今日卻忽然萬般友愛地跟過來與他進行這場“兄弟談心”,無非就是看明白了他無意儲位,這才態度大改地親近起來。 可不管對方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罷,云烈都不放在心上。 對他來說,“儲位”這玩意兒,遠不如羅翠微有意思。 “倘若你堅持只想要‘提親’,”云熾知他是個打定主意就不會改的死倔,便耐心地替他指點迷津,“那你總該先與羅姑娘說一說,確定她家一定會應下你的求親,最好能她自己也在父皇面前表個態,讓父皇心中有底,如此父皇才會松口答應你啊?!?/br> 云烈在水下重重踢了兩腳,“呿”了一聲,紅著臉嘀咕道:“她怎么會不答應?” 畢竟她那么喜歡他! **** 申時,日影漸漸往西沉,之前留在獵場周圍自行游玩的眾人陸續回到行宮。 羅翠微獨自一人晃晃悠悠自西側門入內,卻與云烈迎面相逢。 “我的鐲子呢?”羅翠微走過來沖他攤開手,紅唇揚笑,雙眸卻是低垂的。 云烈心下一堵:什么意思?鞋尖比他好看是嗎?! “取回來了,只是方才換衫時忘在桌上了?!彼ひ羝降?,抬眼望天,卻偷偷用指尖碰了碰自己腰間的荷包。 叫你不看我,偏不還。 許是他才沐浴過溫泉不久,滿身清冽的氣息撲面而來,讓羅翠微心中有些亂。 “也不急,勞煩你明日記得還我就是了?!迸滤瞥鲎约耗樇t,羅翠微將臉垂得更低,留個發頂給他看。 不知她為何忽然對自己客氣起來,云烈慪得想把她捏得扁扁得,和那鐲子一并藏到荷包里。 “你這會兒不忙吧?”云烈明知故問,抿了抿唇,等她抬起頭來,才接著道,“有點事要找你說?!?/br> 羅翠微面露歉意之色,“急事嗎?” “也沒有很急?!痹屏颐夹妮p蹙,似有不豫。 “噢,是這樣的,”羅翠微笑著解釋道,“先前我meimei不是去找徐家九姑娘徐縈玩嘛,我才想起這一路都沒去向徐家伯伯問過好,實在失禮,正想順道去打個招呼?!?/br> 城北徐家在京中商界也是頗有名聲的,而徐家家主與羅淮還是故交發??;兩家皆是商戶,往常偶爾遇到金流周轉不開時,相互拆解現銀救急之事都是有過的,說來交情還算親厚。 不過羅家與徐家之間的走動往來,以前都是羅淮出面;自羅淮受傷后,便由羅風鳴接手了,羅翠微尋常無事時,是絕不愿去徐家的。 可這回畢竟都湊到一處了,她畢竟是晚輩,再怎么樣也該去問個好才是。 “哪來的徐家伯伯?你沒仔細看過名單?”云烈隨口道,“徐家家主又沒來,來的人是徐硯?!?/br> 徐家二少爺是徐家家主著力栽培的繼任者,此次徐家家主身體不適,便讓徐硯代他前來隨駕。 羅翠微一聽到“徐硯”這個名字,登時面色大變:“哦,那我不去了?!?/br> “你和他有過節?”云烈瞇起眼,心中有一些不太好的預感。 羅翠微“哼”了一聲,低下頭使勁踢了踢地上的磚縫,貝齒緊咬,從牙縫里惱聲蹦出倆字兒:“沒有!” 見她滿身上下都透出“你什么也別問,問了我也不會說”的訊息,云烈從善如流地住嘴。 憑直覺,他覺得這個徐硯和羅翠微之間…… 呸,這兩個名字連在一起,怎么就這么惹他討厭?! 第29章 既來的人是徐硯而非徐老,那就沒必要專程去拜會問好了。 心思一定,羅翠微立刻就將這事拋諸腦后。 仰臉見云烈似惱似怔,雙眸輕垂像在生悶氣,她有些摸不著頭腦,便試探地輕聲笑問:“怎么了?” 此時云烈的思緒已跑馬似的飚出老遠,壓根兒沒聽到羅翠微這句淺淺帶笑的詢問。 見他無動于衷,羅翠微索性略略探出右腳,輕輕抵了抵他的鞋尖,試圖引他回神。 秀氣嬌麗的水紅在沉毅端方的玄青上點了點,一觸即離。 原是個尋常至極的動作,又只那樣短短瞬間,可落在有心者的眼中,卻就成了惹人臉紅心跳的繾綣光景。 若有似無的酥麻熱燙自腳尖突然直躥上頭頂,慌得云烈略顯狼狽地退了半步。 “光天化日的,不要隨意對我動手動腳?!痹屏也⒉惶珒吹剌p瞪了她一眼后,目光越過她的頭頂向遠處瞟去。 他覺得自己應該是沒有臉紅的。 羅翠微詫了詫,接著就忍不住笑起來:“哪有你這樣紅口白牙就冤枉人的?我可沒動手?!?/br> “懶得理你?!痹屏覑佬叱膳?,轉身就走。 急匆匆邁了幾步后,察覺身后的人似乎沒有跟上來,他忍不住偷偷將步子放得小了些。 **** 對于上午觀戰馬球賽時心中猛烈而怦然的一動,羅翠微很清楚那意味著什么。 但這頓悟畢竟來得突然,她還沒有想好該如何面對云烈。 生平頭一回對個兒郎上了心,卻是位殿下。 并且,她最初接近對方的心思……哎。 那些話本子里的男角兒與女角兒的初遇,無外乎就是“兩小無猜”,或“一眼鐘情”之類;可無論是哪一種,都是打從開始就干凈美好、不含雜念的。 偏生到了她這里,就是以“妄圖交易”為初衷。 說起來,真是比“見色起意”都不如;若云烈知道了,還不知會怎么看她。 她越想越覺得,或許該為自己這可能要無疾而終的心動提前掬一把同情淚。 但,在那無疾而終的結局到來之前,她想離他近一些。 **** “誒,你上哪兒去?”緩過神來的羅翠微茫然的眨了眨眼,揚笑輕喚,“方才不是說有事找我嗎?” 輕軟的嗓音嬌嬌甜,像拉絲的粘稠糖汁,立時定住了云烈的腳步。 他背脊微僵地站在原地,并未回頭:“也不是什么要緊事,就是想問你……” 很好,他被自己噎住了。 先前在溫泉湯池內,他雖不冷不熱地回應了云熾的好意提點,可靜心一想,卻也覺得云熾的話有幾分道理。 他是個皇子,若是要提親,那勢必得請他那皇帝老子出面;可偏他的皇帝老子是全天下最丟不起臉的人,惟有在羅翠微明確表示會答應這門親事的前提下,那“不上道的老頭”才會肯紆尊降貴去替他提親。 原本他是打算干脆利落地對羅翠微直說,可經過方才那一番打岔后,他突然底氣全無。 都怪那個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徐“厭”! 讓他心中浮起一個惴惴不安的揣測。 或許,之前是他想岔了?羅翠微并不…… 就在云烈滿腦子煩亂成一鍋漿糊時,羅翠微走上來站到了他的身前,半是疑惑半是擔憂地仰臉凝視著他。 “你怎么了?” 云烈飛快斂起散亂的心神,薄唇輕抿,并不答言,只是略垂眸與她四目相接。 申時已過,漸往西走的日影在她身上溫柔地披了一層早春金暉,使她整個人看上去倍加美好。 美好得就像個只要他一伸出手去觸碰,就會醒來的夢。 半晌沒得到他的應聲,羅翠微有些發急,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