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直到目送云烈舉步離開,陳總管才后知后覺地皺起眉頭,疑惑地回頭望了望那幾盆紫背葵,自語嘀咕起來。 “殿下幾時與錦惠公主如此姐弟情深了,竟記得要回禮?” 老人家沒想通這其中的玄機,邊走邊搖頭,越想越古怪。 沒來由的,他心中就是有種揮之不去的微妙感覺—— 總覺得,錦惠公主那一盆,似乎才是“順便”的。 第18章 新年的頭一天,羅家的習慣是不出門,也不做旁的什么事,只管在家中悠閑吃喝、嬉笑玩樂。 羅翠微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前兩日她整個人都似乎處在一種低迷的氣團中,挫敗、沮喪、失落、難堪,種種復雜的心緒重重疊疊,讓她往常強撐的那種潑辣氣勢垮了個一塌糊涂。 不過,自打在父親面前哭過那一場,又得了他指點迷津后,她已好了許多;再加上除夕夜與家人們熱鬧痛飲一場,今日又睡得飽飽的,一切不好的事似乎都已隨著舊年的爆竹聲煙消云散。 梳洗齊整,再換上一身新嶄嶄的大紅金絲繁花錦深衣,又是那個光彩照人的羅翠微了。 她笑意疏懶地隱著呵欠去了廚院。 司廚見她這模樣,便打趣笑道,“大姑娘這是餓醒了?” “可不是?”羅翠微笑眼彎彎看向灶上,“我像是聞到牛乳粥的味道了?!?/br> “大姑娘這鼻子就是靈,今日還特意從窖里取了些果子加進去,解解油膩,”司廚一邊示意小徒弟去替她盛來,又道,“夫人特意吩咐給大姑娘溫一盅,就知你醒來就要餓的?!?/br> “還是母親周到,”羅翠微從那小徒弟手中接過盛滿粥的小盅和銀匙,“小菜和點心都不用了,我昨夜喝了些酒,這會兒還不大舒服,癡不了多少?!?/br> 小徒弟忙道:“那給大姑娘端去膳廳吃?” “不用那么麻煩,我就這么邊走邊吃,”羅翠微笑道,“反正今日是初一,便是沒規沒矩,也沒人會來訓斥我?!?/br> “這話說的,”那小徒弟也笑,“便是平日里,也沒誰敢輕易訓斥大姑娘啊?!蹦忝炕匾幻鹌鈦?,整個羅家就數你最兇,除了家主你怕過誰??? 當然,后頭這半截話小徒弟也只敢在心里說說。 羅翠微當然也猜得到這小徒弟心里在想什么,不以為忤地笑笑,端著那盅牛乳果粥轉身出了廚院。 她就真的一路悠哉哉吃著粥,往羅翠貞住的那間院子行去。 才走到花園,就碰見正四處尋她的羅風鳴。 “姐,我正著你呢,”羅風鳴斯文俊秀的面上隱隱有些惱,卻顧忌著新年頭一日,不敢亂發脾氣觸霉頭,“昭王府將咱們前日送去的年禮退回來了?!?/br> “哦,不缺錢了?”羅翠微聞言不驚不詫,眼底有笑,輕揚的眉梢里全是興味。 羅風鳴悻悻地拿腳尖輕輕踢著花園小徑上的鋪路碎石,不大開懷:“怕是和黃家結盟了吧?!?/br> 羅翠微又舀了一匙乳粥送進口中,片刻后才不疾不徐地笑問,“只退了那匣子金錠?” 雖說她已不打算再與昭王府有什么瓜葛,可她總覺得自己不至于走眼。 在她看來,以云烈的心性與做派,應當也只是覺得那匣子金錠做年禮太過出格才退回來的。 此刻她反省一下,也覺當日做出“送一匣子金錠”這事太過意氣用事了,突然送那么重的禮,任誰見了都會覺得這其中有詐,不被退回來才怪。 “嗯,當時一并送去的那盒子點心倒是收了,”羅風鳴雖心頭不大舒坦,倒也實話實說,“哦,添了一盆紫背葵做回禮?!?/br> 羅翠微抬眼望天,好半晌后才自嘲地笑笑,“行,知道了?!?/br> 每日前往昭王府付錢取幾片新鮮的紫背葵葉子,這是她與云烈最初達成的交易,也算她之后總能成功踏入昭王府底牌。 或許也是她與昭王府之間唯一一筆成功的“交易”——張文平那事不算,畢竟沒收錢——如今云烈添一盆紫背葵送來做回禮,大約也就是打算委婉地斷了她再去昭王府登門的由頭吧? 不過,他能收下那盒子點心,倒也算是厚道地給她留了最后一點顏面。 她心中承下他這情,將來就如他所愿,再不去打擾了。 此時的羅翠微再不是前兩日那樣頹喪,反倒笑著寬慰著氣悶悶的弟弟,“沒事的,咱們明年,哦不,今年,最重要的事,就是想法子繞開黃家,旁的事都沒所謂的?!?/br> 既已決定調轉馬頭另尋出路,不再陷入與黃家的纏斗,那即便昭王府與黃家當真結了盟,她也不在乎。 哪怕心里有點悶悶的,那也不打緊,忍忍就過了。 “走,找羅翠貞玩兒投壺去,”羅風鳴笑著輕推著長姐的肩膀,提出一個兇殘的建議,“咱們讓她把昨日得的壓歲錢輸個精光,看她哭得哇哇叫我心情就會很愉快了?!?/br> “你究竟是個什么破哥哥?”羅翠微哈哈大笑。 **** 亥時,夜幕已深,睡意全無的云烈還在書房里盯著邸發呆。 一陣敲門聲后,熊孝義推門而入。 “羅翠微今日依然沒有出門,羅家附近也沒有出現可疑人員?!?/br> 自臘月廿九那日起,按照云烈的吩咐,熊孝義每日派人輪流去羅家門口盯著,自也就要每日向云烈回復相關情況。 云烈漫不經心地翻著桌上的邸報,聞言只是點點頭,并未抬眼。 “哦對了,有件事我想想可能不是太妙?!毙苄⒘x并未立刻離開,反而面色惶惶地在他隔桌的對座坐下了。 “臨川?”云烈眉目一凜,抬頭看向他。 熊孝義重重搖頭:“臨川無事,北狄人也沒有趁機越過邊界找死……就是,聽說,你讓陳叔將羅家前日送來的金錠給退了回去?” “少廢話,說重點?!?/br> “前日送年禮來的人,是羅翠微的弟弟和夏侯綾,這事你知道嗎?”熊孝義小心翼翼地觀望著他的神色。 “哦,”云烈面上波瀾不驚地點點頭,淡聲道,“之前不知道,這會兒知道了?!?/br> 之前陳總管只對云烈說“羅家的人來送年禮”,沒說來的是誰。 熊孝義見他似乎一點都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頓時有些急了:“你是不是還送了一盆紫背葵過去?” “關你什么事?”云烈似乎對此事興致缺缺,垂眸又繼續漫不經心翻看著邸報,“若你閑的慌,不妨拎一桶水到曲廊下頭去擦欄桿?!?/br> “你將羅家的年禮退回去,還附贈紫背葵一盆,莫非就是想暗示羅翠微識相些,往后再也別來了?”見他始終平靜到近乎冷淡,疑惑的熊孝義不由做此揣測。 “胡說八道。你那熊腦子里是被塞了些什么草料?”云烈終于抬眼正視熊孝義,目光卻嗖嗖如帶火的小刀,“怎么會生出如此離題萬里的想法?” 他只是不想再欠她更多,才將金錠還回去的。至于那花……他就是看著花開了,順!便!送個回禮。 對,只是順便,絕對沒有想討她歡心展顏的意思。 嗯,一點都沒有的。 “看來你的用意不是我想的那樣,”熊孝義撓撓頭,“可你前日見黃靜茹時,羅翠微的弟弟和夏侯綾正巧就來送那份年禮;緊接著,今兒你就把羅家的拜年禮原樣退了回去。這種情況,是個人都會像我先前那樣想吧?” 才接見了人家的死對頭,跟著就退了人家的拜年禮…… “不、不是還添了花做回禮嗎?”云烈脊背發僵面上卻強做鎮定地嘴硬道,“這不就顯出友好善意了?” “你是不是忘了……羅翠微最初是為什么天天到這兒來的?” 當熊孝義略帶遲疑地問出這個問題后,云烈暗暗驚出一身冷汗,終于意識到整件事是多么荒腔走板了。 最開始時,羅翠微是用“每日過來銀貨兩訖,討幾片新鮮紫背葵葉子給父親入藥”這筆小交易,才換得他松口同意她每日到昭王府來的。 眼下他整盆送去羅家,在不明就里的人眼中,可不就是趕人的意思嗎?! 這賊老天,怎么偏偏讓紫背葵先開了花! 若今日開的是別的花,那就什么誤會也不會有了。真煩人。 “這些事剛好都攪和在一處,讓人不多想都難,”熊孝義有些憂心地嘆著氣,“羅翠微怕是要誤會了?!?/br> 云烈不愿在熊孝義面前露怯,雖心中發慌,面上卻仍舊波瀾不驚,從容以對:“既是誤會,等過幾日她來時,好好向她解釋清楚就是?!?/br> “那萬一,她氣到不來了呢?” 熊孝義這個假設,讓云烈眉心一跳,佯作的鎮定幾險些就要破功,“她還不至于這么小氣……”吧? **** 子時,回到寢殿好半晌的云烈仍舊毫無睡意。 他甚至連內殿都沒進,只是坐在前頭的桌旁望著那一盤花兒模樣的糕餅,滿面愁云,不知該如何是好。 直到明燭燃燒過半,他忽然憶起小時候還住在內城時,似乎見過四皇姐因為什么事而躊躇不安,最后就拿了一朵花來撕花瓣,說這是一種“問神”的法子。 他心念一動,起身走到寢殿門口,做賊似地從門縫往外瞧了瞧。 確認無人窺視后,他將門閂上,這才重新回到桌前坐下。 輕顫的大手小心地從碟子里拿起一塊花形的餅。 這是廿九那日隨著羅家那匣子金錠一起送過來的。 羅家的廚院功夫下得很是精細,不過小小一塊年節糕餅,也做得栩栩如生,那花瓣精巧繁復、層層疊疊,在搖曳燈火下活靈活現。 他仿效著記憶中四皇姐當年做過的那樣,輕輕掰下一瓣,順手扔進自己口中,心里默念:她會來的。 又一瓣:她不會來了? 再一瓣:會來的。 不、不會來?! 會來! 不會…… 云烈目露兇光地瞪著手上最后一瓣糕點,皺緊眉滿面氣惱,忿忿嘀咕—— “這法子根本就不準?!?/br> 或許,要換一朵真花才會準? 第19章 其實尋常人家在新年里是不大得閑,自正月初二起就要忙著走親會友。 特別是宗族門戶林立的大姓,親戚間的走動往來就需花費好幾日功夫;雖說只是一頓接一頓的吃喝玩樂,可細想想也很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