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初秋,這個粟尚未熟的時節,帝昊的大軍駐扎在帝邑西郊。隔日,帝邑宮城東北的丹宮起火。帝昊派遣騎兵前去探看,發現帝邑的宮城大門被打開,本該為晉朋守城的士兵倒戈向帝軍。 作者有話要說: 導演:真是完結倒計時啊。晉矢烏明天會出現,然后他就去領盒飯了(并不) 昊總:想念我蘇。 魚酥:閑時擼犬,書寫戰事,才不要想他。 大黑:汪汪汪汪汪(開心,回家啦) 第117章 帝邑 在帝軍爭渡濰水時, 身為統帥的晉矢烏就已知道敗局, 他回天乏力。帝軍成功渡河, 晉矢烏的軍隊一觸即潰,丟盔棄甲。這些士兵大多是晉夷掠來的奴隸,出征前, 他們被奴役去營建云臺,離山墓等工事,鞭答枷銬, 深受荼毒。他們對晉夷有很深怨恨, 又怎么肯為晉夷賣命。 這一戰,帝軍大獲全勝。晉矢烏士卒散盡, 身負重傷,被一位忠心的部下救走。 他昏迷數日, 再次醒來,人在密城。戰事并沒有因他病痛而終止, 他剛醒來,就聽聞姒昊的大軍正在攻城。 從鉞關退兵,被父親剝奪尋丘兵的兵權開始, 晉矢烏就對戰事感到厭倦。多不可思議, 在遭遇姒昊之前,他熱衷打仗,滅在他手中的方國部族無數,他引以為傲。只是有天,勝利者再不是他, 他才意識到戰爭之苦,體會到他的征伐給別人帶去的痛苦。 晉矢烏本想帶傷指揮密城防御,不料城中空虛,他勉強抵擋一陣,再無力支撐。在一番打斗中,晉矢烏創口裂開,血流如柱,照舊是在部下的救助下,晉矢烏才從戰場脫身。這一次他運氣可就沒那么好,他在傷病下奄奄一息。 部下將他送至帝邑,他們覺得他們的世子怕是要死了。 晉矢烏在帝邑昏迷許多天,一度沒人醫治他,只有妻女看顧他。原因無它,身為父親的晉朋覺得這個長子還是死了好,活該。晉朋將一系列兵敗都怪罪在晉矢烏身上,他受大臣酉異的蒙蔽,怨恨兒子當初一意孤行,沒有爭奪夷城,而去攻打鉞關。就是因此,晉夷祖地被帝向之子占據,天神怪罪,老天才要滅亡他的政權。 晉矢烏很像年輕時的晉朋,父子這種相類,使得他們相處得不快。在姒昊未稱王前,晉朋對晉矢烏就已充滿猜忌,他一直擔心這個兒子會篡位。為何有這樣的猜疑,除去晉矢烏驍勇善戰,又桀驁難制外,更有來自巫辛的警告。 晉矢烏在妻女的照顧下轉醒,他病懨懨,終日昏睡。妻女怕他擔心,故意隱瞞他戰況。直到一日,晉矢烏發現妻子在啼哭,一問才知道帝軍駐扎在於墟,攻打帝邑只在朝夕。 晉矢烏爬起身,對妻子說:“我餓了,煮些吃的來?!?/br> 妻子吩咐奴人做上豐盛的食物,讓晉矢烏飽食一餐??凑煞虼罂诖罂诔詒ou,妻子還以為他康復了,心里挺高興。 晉矢烏酒足飯飽后,讓妻子取來皮甲,刀箭。晉矢烏告知妻子,說要去見父親,便獨自前往丹宮。 這時天剛黑,宮城上懸掛一輪慘淡月亮。晉矢烏一手扶住胸前的創傷,一手執劍,登上丹宮的石階。丹宮哭聲一片,那些年輕貌美的女子們,聚集在殿外,哭得花容失色。晉矢烏抓起一個詢問,女子抹淚說:“世子救救我們,后朋要把丹宮燒了,還要我們殉葬?!?/br> 晉矢烏沒理會這些女子,他徑自進殿,見到傾倒在地的財寶,還有失去了理智發的父親。晉朋讓侍從將丹宮的財寶都搬出來,堆放一起,他要放火燒寶物,美女,一樣樣姒昊都別想得到。 晉朋拽住晉矢烏袖子,感傷說:“矢烏我兒,阿父還以為你死了。來得正好,我們父子盡棄前嫌,命歸一處也是天意?!?/br> 晉矢烏扯走袖子,看向在旁幫忙倒寶物的酉異,怒容責問:“他發瘋,你也瘋了?”酉異老淚橫流,心酸地用袖子拭淚,說道:“都完了,天塌了……”他絮絮叨叨念了許久,他的悲傷倒是發自內心。 見到眼前的這些荒唐事,晉矢烏搖了搖頭,拖著傷病的身子,步出丹宮。他在路上行走,見到一支火把隊伍,領隊的前來,沖他喊道:“世子讓我們好找啊,大事不好,守城的將士造反了?!?/br> 晉矢烏定神一看,原來是晉鷹,他們算是難兄難友了。經由問話,晉矢烏才知曉晉鷹一路兵退回帝邑,在帝邑有兩三天了。還知曉而今聽令他們的士兵,就百來人,城中的大臣將士,大多被帝軍策反。 “晉鷹,去將人召集起來,向西城門聚集?!睍x矢烏下令,他看向士兵們,“把家小都帶上,快去?!?/br> “世子,這是要?”晉鷹是個武夫,腦中想的是把造反的將士殺死,能殺一個是一個。 “撤離?!睍x矢烏回道。 晉鷹沒再說什么,命令士兵們去通報其他人,一起到西城門聚集。自從敵軍逼近帝邑,許多晉夷貴族聞訊跑路,毫無忠誠可言。只有少量的人留下,并且忠誠于晉矢烏。 晉矢烏叫住一位士兵,對他說:“去通知我妻女,讓她們即刻收拾行囊,到西城門去?!笔勘躲饵c頭,問道:“世子,你要去哪里?” “我去木殿,探看一位老友?!睍x矢烏摸了摸他腰間的長劍,臉上帶著陰冷的笑。 他想殺巫辛,這個念頭在他年少時就有。巫辛一直在挑撥他們的父子關系,身為一位帝巫,卻做了不該做的事情。因著巫辛的讒言,酉異的蒙蔽,晉朋一直疏遠晉矢烏,甚至不許他留在帝邑。長久以來,晉矢烏不是帶兵在外作戰,就是鎮守尋丘。 這份怨意,積累多年,尤其如今國破,更是對她憤恨不已。 拖著傷病之軀,晉矢烏走向通往木殿的道路,他覺得這路真是漫長。月色下的木殿寂靜,安謐,仿佛居住者根本不知曉外頭的sao動。 晉矢烏走到木殿大門前,他發現大門大開,屋中空蕩,心想這老妖婆該不是跑了? 進入屋中,借著一盞油燈散發的有限光芒,晉矢烏看見巫辛躺在一張矮榻上,一動不動。原本服侍她的女侍們一個也不見,定然是聽得風聲跑了。大難臨頭各自飛,人性如此。 巫辛在矮榻上躺得直挺挺,她雙手放在腹部,手上執著玉龜和玉簽,嘴里還念念有詞。晉矢烏進屋后,她停止了詠頌,她用蒼老的聲音說:“世子,我就知道你會來殺我?!?/br> “是個人都知道,我饒不了你?!?/br> 晉矢烏把劍一挑,劍尖抵在巫覡的胸口,他沒有使力,只是保持著這個動作。 巫辛仍是靜靜躺著,她不為所動,她的全身被布帛遮掩,也無從知道她是否流出出一絲驚恐的表情。她的聲音如此老邁,在這個靜寂而不詳的夜里聽來,顯得特別詭異:“我在十年前,就已知道日后要死在你手上?!?/br> 晉矢烏的神色先是一滯,隨后他嘴巴張開,嘴角揚起,他笑了。他覺得很可笑,他已恍然,他緩緩收起劍,譏諷:“巫辛,你我本無仇怨,是你害怕自己的預言,才有我這位敵人?!?/br> 巫覡能預言自己的死亡,但他們總要坦然接受。巫覡能窺見天意,但不許去更改,或者去促成,他們只能“看”,不許親自去“做”。身為帝巫,巫辛又怎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人活太久,難免就要老糊涂。 “我父親真是愚蠢,奪得王位后,就不該再聽信你的胡言亂語?!睍x矢烏將劍插回劍鞘,他轉身走了。 已是風燭殘年的巫辛,無需他動手,他看得出來,她快死了。 晉矢烏走在清冷的月夜下,朝城西的方向前去,他身后的木殿,巫辛正在無聲無息老去。 夜風吹拂木殿的帷帳,也吹動巫辛身上罩的布帛。巫辛的身體逐漸失去溫度,唯有那層層包裹她干瘦身體的輕薄布帛,在風中揚動,仿佛活物。 ** 姒昊率領大軍進入帝邑,百姓夾道歡迎,簞食壺漿,迎接帝邦真正的君王還有他的王師。騎在白馬上的姒昊,身穿玄色戰袍,外罩紅絲犀皮甲,頭戴吉金盔,陵厲雄健,極具王者之氣。他身后追隨十數位將領,個個躊躇滿志,英武不凡。不說這些將領,就是他們帶領的士兵亦是經由戰爭磨礪,英勇而果斷,鋒利得猶如一柄柄昆劍。 迎接王師的隊伍,以一位晉夷將領為首,這人是駐守帝邑的事臣。他對姒昊揖手,告知:“后昊,晉朋在丹宮自焚,晉矢烏率晉夷殘部從西城門逃走?!?/br> “幾時逃離?”姒昊問。 “后昊,就在旦明之前?!笔鲁蓟卦?。 “逃不遠?!边€不到午時,在姒昊看來,派隊騎兵能輕易探尋到他去向。 “多半是想逃去扈方?!辈懿惑@訝于晉矢烏會逃,這人性格剛毅,不會坐以待斃。 “帝昊,我愿領兵追擊?!必嗳簧锨罢埩?。 姒昊頷首授意,晉矢烏是晉朋的繼承人,不得放任。在姒昊授意之前,伯密模樣著急,他怕姒昊將晉夷的殘部放走。他們君臣私議過如何處置晉族,伯密提議凡是晉族,必須一個不剩,全部殺死。姒昊不贊同,說是不必如此。 鬲青然當即領命,領上他的規兵離去,姒昊率領大軍繼續行進,前往宮城大道。 在大軍中的任嘉,跟他身邊的吉華說:“城外見到的火光,原來是晉朋放火把自己燒了?!奔A抬頭看著前方,宏偉的宮城為煙霧吞噬,他悵然:“荒yin無度,眾叛親離,足以讓后世的君王引戒?!?/br> 誰能想到,統治帝邦二十年,不可一世的晉朋,最終是這么死去的呢。 天氣炎熱,位于宮城西南的丹宮被大火燒得啪啪響,士兵們汲水救火,場面壯觀。救火及時,火勢沒蔓延到宮殿區。 大火熄滅后,姒昊進駐宮城,他站在被火燒得不成樣的丹宮前面,若有所思。曾經窮極奢華的丹宮,只剩地上一堆破瓦漆木,晉朋營建它時,必然沒想到最終這里會成為他葬身之地。 士兵們從瓦礫堆中發現好幾具尸體,其中有一具臥在財寶之上,燒成了黑炭,它體格高大而肥壯,配飾華美,是晉朋無疑。 見到這位仇人死狀如此凄慘,姒昊沒有復仇的快意,也沒覺得可惜不是自己動手。晉朋是該以死謝罪天下,這是他應得。 姒昊神色淡然,對士兵命令:“將他埋了?!彼皇菚x朋,他不會將仇人殺死,尸首懸掛在城墻上示眾。隨便挖個坑,埋了一了百了。 士兵從廢墟拖出一具具尸體,其中有一些骨骼纖細,一看就是女子。姒昊問起那些被晉朋囚在丹宮的女子,一位投誠的晉朋舊臣說:“有數十人還活著,沒燒死在里邊,正等候后昊發落?!?/br> “聽任去留?!辨﹃徊豢赡芙邮者@些女子,而且也不打算將她們發放給將士們。 離開丹宮后,姒昊前往木殿所在的觀象臺,他在觀象臺上禹禹獨行。他沒有接近木殿,也不感興趣,早先有人稟告,巫辛已死,是老死。那時,跟隨在姒昊身邊的任嘉說:“她死得真是時候,該不是嚇死的吧?!?/br> 對于巫辛,姒昊本打算處死她,絕不姑息?,F在想,確實如嘉所言,她死得真是時候,要是讓帝軍沖進木殿處置她,她肯定沒能留個全尸。 一位位仇人,姒昊都讓人將他們埋了。人死罪滅,再多的暴力,又有何用處。姒昊是個豁達寬容的人,他沒被仇恨支配,始終清醒。 帝軍入住帝邑后,將士們捕抓到不少晉夷舊臣,有罪行的服罪,無辜者釋放。將士們都知道,后昊有令:不得濫殺無辜,違者重懲。 有這一份寬容,才能安定民心,尤其是在這政權更替,百廢待興之時。帝邦的子民們,受夠了晉夷的殘暴,他們需要一位寬仁的君王。 在宮城的第一夜,姒昊入住南殿。 這是他父親曾經居住過的地方,是歷代帝邦君王的起居宮室(不算晉朋)。聽伯密說,二十多年了,南殿跟當時帝向在世時,沒什么變化。晉朋廢棄南殿,營建丹宮居住,大抵心里有所忌諱。 帝向登基,身為帝邦的射師,晉夷必然起誓效忠,最終他卻違背了自己的誓言。背信棄義,可是大罪。弒君,同樣是大罪。 姒昊讓侍從將南殿收拾一番,當夜便就住在里邊。 這一夜,南殿燈火如晝,姒昊與大臣們在此議事,時不時還有信使進來通報。天快亮時,姒昊才去小眠一會,躺在大榻上,將心靜下。 深廣的寢室,除去門外兩位侍衛,便就只有姒昊。沒有陪寢的女子,沒有昳麗的少年——某位部族首領曾發奇想,想偷偷獻幾個美男給帝昊,結果挨了伯密的鞭子。 這份嚴懲自然有姒昊的授意,從此,再無人敢動這樣的念頭。 藍色的發帶,纏繞在手上,低頭嗅吸,尚有他淡淡的氣息。復國成功,居住于帝邑宮城的年輕君王,他沒有為復國成功而激動萬分,他心是如此沉重又靜穆。治理一個大邦絕非易事,從今夜起,他肩上負擔著一個重任。在這不平靜的夜晚,他忍不住在深夜里,思念他的所愛。 他回到帝邦,奪回屬于他的王位,這遠遠不夠。他的初衷不曾更變,他站在萬眾之巔,執住那人的手,和他廝守一生。從此他們再不必流亡,再不容他人置喙。 作者有話要說: 伯密:這幾鞭是代蘇卿抽的。 晉矢烏:聽導演說我不會去領盒飯。感謝導演恩情。 導演:謝昊總吧。 —————— 姒昊:財寶美女??? 第118章 紫湖重逢 隨同虞蘇一起回到虞城的, 不只是一頭大黑犬, 還有大量的財物。這筆財富, 是姒昊的饋贈。在姒昊身邊管理財物的虞蘇自然不缺乏玉帛之類的物品,不過他平日只取所需,用得實在不多, 身邊也不攢私財。姒昊的財物,實則也是虞蘇的,在這位君王看來, 他給虞蘇多少都不為過。 用這筆財物中的一小部分, 虞蘇擴建了自家宅院,讓房間更寬闊, 有更好的采光。偌大的宅院,從此也有兩位奴人, 一位負責提水砍柴,一位負責灑掃煮飯。 虞父日子照舊, 仍在宮城里任職,不過他和他長子的職務和俸祿都有提升。他們在南洹之戰中有戰功,得虞君的提拔。虞母近來清閑, 天天也就織織布, 和鄰里話話家長。 大宅子修營成兩層,虞蘇住在樓上,他時常待在上頭。 有一段時日,他的箭傷復發,身體因疼痛而不適。他不是個能忍受身體痛苦的人, 只得乖乖在樓上養傷。 冬日,棠梨樹葉落盡,一只肥啾不知從哪里叼來一顆紅艷的果實,站在樹枝上啄食,雀躍地啾唧。虞蘇站在窗口,看著飄舞的小雪,還有院外歡喜撲雪的小孩,他略顯蒼白的臉龐,露出笑容。 秋時,姒昊在帝邦登基的消息,傳到虞城來。許多親友過來虞蘇家中,跟虞蘇賀喜,他們以為他會啟程去帝邦,他可是帝昊的卿臣。后來,親友們見虞蘇始終沒有動身,才意識到這位帝昊的大功臣,恐怕是要退隱。 功成名就,退隱虞城。 大部分親友實則知道虞蘇和姒昊的關系,譬如虞蘇的家人,還有虞正,風夕等友人。他們為虞蘇感到惋惜,也覺得那人已經是帝邦君王,有他的思量,兩人恐怕自此地北天南。 這年虞城的冬天很冷,虞蘇常在房中烤火,他坐木案前書寫,他身邊總是臥著一頭大黑犬。在虞城懂得帝文,且能流暢書寫的人實在稀少,虞君曾詢問過虞父,他這個小兒子,愿不愿意到宮城里任職。虞蘇婉拒了,虞父幫著謝絕。 在虞父看來,他這個孩子足以任職秉臣,他游歷過許多地方,他還輔佐了帝昊。只是命該如此,最終孤零零一人回到虞城來。他帶著大筆的財物,也帶著傷回到故鄉,那位他曾經日夜陪伴的人,則永遠留在帝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