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人群里一片混亂,在混亂之中,早有將士沖向箭羽射出的方向,前去緝捕。水濱一側的灌林里,尋云息的手下迅速逮住一位弓手。聽他們在林中追趕的情景,似乎還有一位。 姒昊掙開任嘉的壓制,從地上站起,眾人都圍簇在他的身邊。鬲青然撿起箭,見到翠色的箭羽,他怒罵一聲,把箭一折兩段。 依齊辰放開對虞蘇的鉗制,兩人匆匆趕向姒昊。虞蘇驚魂未定,只覺心跳嗵嗵直跳,仿佛要跳出胸腔,一陣陣心悸。一陣劇痛驟然從心口傳遞,虞蘇瞪大了眼睛,他的身子緩緩向前傾倒。虞蘇在撲倒的過程中,手臉上有一份奇異的觸覺,那是女蘿絲掃掠過肌膚的觸覺。他的喉頭滑動,他來不及發出一聲,他伏在了地上。 姒昊站起身后,第一眼便是在人群里尋找虞蘇。他看到傾倒的摯愛,還有他后方芒草叢中的一個執弓奔逃的身影。 蘇! 姒昊喊不出聲來,他的心在那一刻停滯,周身人們的聲音,模樣都那么縹緲虛幻。他用力推開他們,他嘶吼著,他掙脫任嘉和鬲青然的攔抱,他發瘋般撲向虞蘇。 他身子趔趄,雙膝癱地,他站起來,搖搖晃晃走過去。他的蘇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無聲無息…… 作者有話要說: 導演:魚酥受傷了,但不會傷及性命,大家放心。 昊總(呆滯,淚落) 第114章 兇手 壺從血淋淋的傷口中, 挖出一枚箭鏃, 在這個過程里, 虞蘇痛苦難受,發出悲鳴。他因為疼極而掙扎,但他的掙扎如此無力, 姒昊緊緊攥住他的手腕。傷痛和失血,早已讓他精疲力竭,他靠在姒昊懷里, 衣發為汗水滲透, 他意識模糊。 姒昊讓他的頭枕在自己肩上,用顫抖的手指摸著他的肩, 用低啞的聲音哄他:“不疼了,蘇, 不疼了……”在這心碎而溫柔至極的聲音下,虞蘇漸漸失去了意識, 他抓住姒昊衣服的手指松開,手臂無力垂下。姒昊拉起他的手,藏在被中, 他的動作如此溫柔, 單是看著都讓人悵然。 “蘇,好好睡一覺……”姒昊捧住虞蘇蒼白的臉龐,貼向自己的臉,他的臉龐冰冷,有淚痕。姒昊心疼地幫虞蘇擦拭淚跡, 他根本不在乎壺就在一旁。 過了好一會,姒昊抬起頭,他的臉上有一道淚跡,他哭過。他神情很鎮定,那一道淚痕,卻還濕潤著。姒昊稍稍抬頭,他看向虞蘇背上的傷,他本是那么剛毅的人,那處傷卻讓他感到心驚膽顫。虞蘇的衣衫腿到腰間,白皙的背上,在靠近后胛骨的位置,有一處觸目驚心的創口,還在流著血。 壺在虞蘇背后止血,上藥,動作相當諳熟。壺醫術高明,遠勝其他隨軍的醫師,當年姒昊中箭傷,也是被他救活。 從虞蘇背上取出的斷箭,箭頭被漆染成紅色。折斷的箭柄上,有翠綠色的箭羽。壺熟悉它,這是晉夷神弓手的紅鏃翠羽箭。 壺抬頭看姒昊,正對上他的眼睛,他在質問。光是看他模樣,就已知他心中萬般的不忍和心疼,壺說:“傷不重,他體弱昏迷,昏過去也好?!?/br> 醒著就太遭罪了。 上好藥后,壺在姒昊的協助下,為虞蘇包扎傷口。壺想他話少,帝昊的話語比他還少,頗反常,他默然,甚至有些呆滯。先前還看到帝昊的淚水,多不可思議。壺醫治過姒昊,他知道哪怕傷再重,再痛苦,姒昊也沒哭過。 壺纏好布條,嫻熟扎系,他說:“萬幸有犀皮甲的阻擋,沒射傷要害?!辨﹃坏皖^幫虞蘇拉衣服,他將染血的衫子緩緩拉起,直到遮掩虞蘇的背。他為他收攏衣領,系綁衣帶,他動作如此專注,他像似沒在聽壺說話。 “帝昊,我人就在外頭。晚上蘇卿要是發燒了,喊我一聲,我就進來?!惫蜒缘膲?,沒想到有天,他得主動說話,而且聽者仿佛置若罔聞。 聽人說,蘇卿在莫濱中箭,帝昊的模樣相當嚇人,像頭震怒而悲慟的猛獸。當時任誰都不敢挨近,眾人只敢遠遠看他抱住蘇卿,跪坐在地上。 壺老早知道他們間有私情,聽到這樣的傳聞,倒不感到意外。 背起藥箱,壺準備離開,幫蘇卿療過傷,暫時也沒他什么事。壺走至門口,突然聽到身后幽幽傳來一聲:“你留在這里?!?/br> 帝昊的要求,壺不能不聽從,他默默走到房間的角落,將藥箱擱下。壺就這么坐在角落里,手搭著藥箱,時不時瞅兩眼榻上的蘇卿和帝昊。 這里是帝昊的寢室,壺聽聞他們兩人吃住一起,想來,這里也是蘇卿的寢室。 壺挑選的角落,離木塌遠,不至于讓自己不自在。 姒昊輕輕扶著虞蘇臥榻,他為他拉被,看護。他守在榻邊,像尊土偶像般,一動不動。 從白日到黃昏,他一步也沒離開過木塌。 黃昏,門外的侍衛通報,尋云息求見。姒昊正在為虞蘇擦汗,他手里拿著濕巾,說道:“讓他進來?!?/br> 尋云息匆匆進來,躬身在榻旁稟報:“帝昊,我審訊了晉夷弓手,招供他們只有兩人,并沒有第三人?!?/br> 姒昊撫摸虞蘇的臉龐,他的眉頭微皺,他在發燒,很不舒服。怎能想象到,清早還和自己笑語的人,黃昏竟會躺在榻上,負傷昏迷,不省人事。 “第三位弓手,你還沒抓到?”姒昊沒有回過頭來,他聲音冰冷。 “在莫濱搜索未果,被他逃脫。他逃走的方向是營地,他不大像是晉夷派出的弓兵?!睂ぴ葡⒁彩嵌纺?,他認為射傷虞蘇的兇手,就在自己人里邊。 “追捕時,你們射傷了他嗎?”姒昊的言語沒有任何起伏。 尋云息回道:“是屬下一位士兵射傷了他,在莫濱找到一枚沾血的箭,應該就是他拔下的箭?!?/br> 姒昊抬起頭來,他的眼神冷厲,像刀子般,他冷冷道:“你要找出弓手,在今早參與莫濱祭祀的洛姒族里邊找?!?/br> “是,屬下這就去執行!”尋云息所需的,也不過是一個授意。洛姒族是帝昊的族屬,這些人可不好招惹。 聽著尋云息的腳步聲離去,另有熟悉的腳步聲前來,姒昊不必回頭,也知道是誰。他將巾布放進水盆里,翟洗,擰干,那人已走到他身邊,說道:“如果真不是晉夷所為,試圖殺害蘇卿的人,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任嘉進出姒昊的居所,不用護衛通報,他進來時,正好聽到尋云息跟姒昊的對話。 姒昊抬眼,語氣森冷:“嘉,我不在乎他們出于什么目的?!?/br> 任嘉從他的口吻里,聽到了殺意,他不驚訝于姒昊想殺人。朝木塌上探看,看到躺在上頭的虞蘇,因為傷在背部,他側臥。他病得失去意識,讓他保持側臥姿勢的,無疑是守在他身邊的人。 “他們,阿昊,你覺得不是一個人?”任嘉很驚訝。 姒昊將巾布搭在木盆沿上,他低頭凝視睡得并不安穩的虞蘇,他用食指腹,輕輕蹭了下他眉頭。他想撫平他的痛苦,雖然這不能夠,他的蘇正在受苦。 “我與他吃住一起,便是為了提防?!辨﹃蛔隽瞬簧俜婪?,他除去身邊這些親信,外人他一個不信?!拔也粫⒌坼?,有些人恐怕是將此事責怪在蘇身上?!辨﹃磺宄?,他們的關系,已為外人知道。 “他們應該對我動手,怎會以為殺害蘇,我不會深究?”姒昊言語陰冷。 任嘉默然,他和姒昊從小一起長大,他知道這位好兄弟的能耐。一旦他決定去做點什么事,他總能做到。任嘉嗅到了血雨腥風的氣息,他搖了搖頭:“怕是想和你聯姻的人,遭拒后,懷恨在心?!?/br> 熟悉姒昊的人,會知道蘇卿在復國之事上的功勞,沒人比他更有資格成為姒昊的卿臣。蘇卿為人親和,深得人們愛戴,他不會樹立敵人。真有人恨不得殺死蘇卿,那必是出于見不得人的私恨。 “會知曉?!辨﹃坏Z。弓手受傷,又是洛姒族,不難找。 姒昊不再言語,他低身摟抱虞蘇,虞蘇發著囈語。姒昊坐在榻上,讓虞蘇貼靠著自己的身體入睡,他的動作極是溫柔。任嘉覺得自己仿佛不存在般,這位好兄弟根本不避嫌。 “阿昊,讓侍女幫你照看,要不嫌棄,我們也可以代你照顧他?!比渭蜗氲忍K卿傷好后,怕是要換人倒下了。 那位將箭頭對準虞蘇的弓手,真是找死。 姒昊說:“我看顧得來,這幾日的戰事,要托付給你和規君?!?/br> 任嘉覺得這是不應該的事,他們即將渡過濰水,卻出了這樣的事。無奈歸無奈,任嘉也只能說:“阿昊……別讓我們等太久?!?/br> 他們應該向神明祈求,讓蘇卿沒有性命之憂,否則他們要失去統帥,聯盟土崩瓦解。 任嘉走后,姒昊用手臂護住虞蘇,小心翼翼不去碰觸他的傷背,和虞蘇躺在一起。他摟著虞蘇,讓他入睡的姿勢舒服些,因為傷口在背部,他竟是連躺臥都不能夠。 在姒昊的照顧下,虞蘇的眉頭漸漸舒展,他睡得安靜。他身上還在發著燒,只是沒那么guntang,他的傷情沒有惡化。壺不時會過來探看虞蘇,他會捂虞蘇額頭,測測體溫。 深夜,壺再一次捂虞蘇額頭,他診斷:“還有點發燒,不嚴重,夜里應該能醒來?!?/br> “壺,你回去去休息?!辨﹃缓芨屑に?,也很信任他的醫術。 “那好,我明早再過來?!眽貞?。他背起藥箱,終于能離開,心里還是有點高興。蘇卿看來沒有性命之憂,比什么都好。 一旦帝昊頹然,后果不堪設想。壺陪伴他一日,是琢磨透了,插在虞蘇背上的箭,猶如射中了帝昊。 壺走了,姒昊也謝絕親友們幫他看護虞蘇的要求,他自己一人照顧他。 在萬籟寂靜中,能聽到懷里人的呼吸聲,他的呼吸聲那么均勻,他睡得安詳。姒昊把一邊的肩頭給他躺靠,這一靠就是大半夜,整個肩膀都麻了。 一夜未眠的姒昊,知道天快亮了,他輕輕將被壓得發麻的手臂抽出,用它摟抱虞蘇的腰。他覺這一夜真漫長,這黑夜真漫長。 姒昊喃語:“小蘇,天快亮了?!?/br> 虞蘇伏在姒昊身上,他像以往有時候那樣,趴在姒昊身上睡,像那些美好的夜晚。姒昊撫摸他臉龐的手,感受到口鼻呼出的氣息,他的身體,感受到他溫熱的肌膚,他還活著。 他活著,他會蘇醒。 作者有話要說: 昊總:你們找死,我成全。 系統聲提醒:“流下一滴眼淚”成就達成。 第115章 約定 夜晚, 吉芳過來帝昊居住的大屋, 正好見侍從端著一份食物, 從房間走出來。吉芳喚住侍從,她見木盤上的食物完好,動也沒動過。吉芳悵然, 問道:“人還沒醒來嗎?” 侍從低頭回道:“蘇卿還沒醒來?!?/br> 他昏迷了兩日,遲遲不能醒來,他醒不來, 對整個戰局影響重大。帝昊已兩日未進食, 不吃不喝,吉芳不清楚, 他能支撐多久。晉夷軍在濰水西岸集結,大戰將至, 如果在這個節骨眼蘇卿病情沒有好轉,吉芳不敢想象, 他們會面臨怎樣的慘敗。 不用侍衛通報,吉芳走進屋里,她看到姒昊守在榻旁。她探看過虞蘇幾次, 每次過來, 姒昊都守在榻旁。他不聽任何勸告,也不讓任何人替代他看顧。 任嘉來勸過,伯密來勸過,甚至規君也來勸過。最讓人心酸的是,帝昊用哀痛的聲音, 對伯密說:人有所愛,不可奪。 帝昊和蘇卿對洛姒族有救族之恩,卻遭受了背叛。 榻上的虞蘇,眉眼如畫,那么恬靜,他仿佛只是睡著了。留心看的話,會發現他的臉色蒼白,蒼白中透著淡淡的青色,他的唇發灰,失去了血色。 榻旁的姒昊,背對吉芳,痀僂著高大的身體,他一只手搭在虞蘇的肩上。在吉芳看來,他仿佛像一棵蒼老的大樹,且枝葉落盡,他伸出的手像樹根般僵固,和木榻成為一體。時光從榻上躺臥者,和榻旁看護者身上流逝,日復一日,沒有盡頭,一切都因悲傷而停滯。 吉芳走到榻旁,她打破這份令人不安的安靜,她問:“我聽說找到解藥了?!?/br> 今早抓住射傷蘇卿的弓手,才知箭鏃有毒。進入虞蘇身體的毒性應該不強,中毒癥狀輕微,但令他一直昏迷。 姒昊的身子微微動了下,他抬眼看來者,他憔悴的模樣,令人不忍。他低啞回道:“剛喂下湯藥,若有效,他會醒來?!?/br> 吉芳想他將自己關在屋中,隔絕外界,但他看起來很平靜,只是靜靜相伴虞蘇。嘉想多了,姒昊性格剛毅,很理智,不必太過擔心。蘇卿只要無事,他便就無事。 “阿昊,我來看護他,你去睡一會?!奔及そ舅?,她看著虞蘇緊閉的雙眼,她想起他有雙漂亮的眼睛,時常含笑。 她聽虞蘇講過,他們去戎地如何艱辛,翻越天豈山遭受何等磨難。這么溫柔的一個人,卻要如此受折磨。她能理解姒昊的心情,在憔悴而克制的神情下,他該是何等的心疼與憤怒。 姒昊把搭在虞蘇肩上的手收起,他轉過身來,他的雙眼布滿血絲,他說:“他不能碰到傷口,要用手幫他擋住?!?/br> 要讓虞蘇側躺,或則趴臥,都是不舒適睡姿,卻也只能這樣。 “我知曉,你去吧?!?/br> 吉芳像姒昊那樣將手搭虞蘇背上,守在榻旁。她很高興姒昊終于同意讓別人來照看,她也擔心他撐不住。有些人遭遇重大打擊會哭,像她家的嘉肯定要大哭,但姒昊太冷靜了。這并非好事,情感得不到宣泄,全都積壓在心中。 姒昊起身,緩緩走到離木塌不遠的一張木案前,他端坐下,手臂擱在木案。木案上有一份竹冊,書寫到一半,字跡清秀,言語簡潔典雅。這是他的蘇在記述戰爭,同時也記述著歷史。他文字里到處都有姒昊的身影,獨獨沒將自己記述在其中。 姒昊無法入睡,他是如此疲憊,但他無法合上眼睛。他在等待虞蘇醒來,他不敢去碰那絕望的邊沿,去想自己有可能會失去他。 木榻上的虞蘇,他在做夢,他夢見了一場葬禮。 白色的屋子,飄動的紗帷,他無聲無息躺在一張矮榻上。姒昊在為他更衣,梳發,他執住自己蒼白的手,神貌哀毀,他心碎訴說:你為何離我而去。 夢里,虞蘇被姒昊抱起,緩緩放進一口彩漆的烏棺中。姒昊在他的脖子上墜上玉組佩,在他小腿上壓放兩件玉璧,然后是一根翠嫩的柳條,輕輕放在他的胸前。 那些往日的親友們,圍繞在墓xue旁邊。他們的雙手捧住一把朱砂,一個接著一個揚灑在棺中。 他將被葬,他嗅到水汽氤氳的氣息,感觸到芒草尾梢的擺動帶來的柔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