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被子一蓋,吉芳就醒來了,清明的眸子看著他,問他:“箭傷還疼嗎?”任嘉連忙點頭,可憐巴巴說:“很疼,疼得睡不著覺?!奔计乘谎?,把身上的被子拉下,站起身準備離開,手卻立即任嘉拉住。 “芳,你要去哪里?” “不是腿疼嗎?我去喊壺?!?/br> “你在我身邊,就不疼了?!?/br> “放手!” “啪”一聲,任嘉的傷腿挨著一巴掌,這下是真疼,疼得臉色蒼白,倒吸冷氣。吉芳不是有意,平日沒輕沒重,著急扶住任嘉,歉意道:“都說別拉拉扯扯,疼吧,我揉揉?!?/br> “不疼,不疼?!比渭慰吹叫纳先酥钡臉幼?,只能咬牙裝硬漢。 沒多久壺被喊來,他給任嘉換藥,并告知死不了,讓任嘉好好養傷。壺走后不久,任嘉躺不住,坐在榻上。他望向窗外的景致,那是一望無垠的晉原,他的臉龐染上惆悵。 吉芳端藥進來,見他模樣,知他心情,跟他說:“要是穹人來犯,我也可以帶兵?!彼羌呐畠?,才能不亞于男子,她能做到。 任嘉喟然許久,問道:“芳,你覺得阿昊現在人在哪里?” 這是個無法回答的問題,他們失去姒昊的消息,已近一年。數月前,一位子族的女子帶來姒昊在桑城的消息,這個消息,從虞地傳達到任邑。聽說那時,姒昊正要前往戎地,他身邊還有一位伙伴,他們都活著。 “阿昊也許已經抵達規方了?!奔计谠S如此,戎地危險,道路艱險,她希望他平安生活在規方。 “芳,有朝一日,我們一定能和規方取得聯系。我要打通南道,將穹人趕出去!”任嘉憤而拍榻,他這樣的豪言壯志,說過幾次了。他堅守在晉陽谷,時不時和穹人打仗,他一直在尋求機會。 “輕點,身上有傷呢?!奔伎此氖直车闹腹澆紳M傷痕,心里隱隱作疼。兩日前,任嘉領兵出晉陽谷襲擊穹人營地,發生了一場惡戰,他負傷而歸。 “要是阿昊人在規方,他肯定想和我們聯系,無奈道路被阻斷。我們是該想個辦法,即要攻下夷城,又不讓晉夷出手?!奔汲了贾?,她覺得他們一定要解決夷城,這是打通通往規方南道的唯一方法。 吉芳繼承父親吉秉的智謀,在吉秉被召回任邑后,由她留在任嘉身旁輔佐。 作者有話要說: 導演:你是電,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話~ 任嘉:好兄弟,再堅持下! 第92章 翻越天豈山 姒昊和虞蘇有驚無險地穿過廣袤的老林子, 從林中鉆出, 前往天豈山時, 只剩兩人一馬一犬。在濕冷的老林子里,他們遭遇到一頭花豹,姒昊和大黑跟花豹搏斗, 棕馬受驚狂奔,跌進深溝,重傷而死。原本由棕馬馱負的行囊, 轉移到虞蘇和姒昊背上, 兩人必須負重前行。 登上天豈山側峰的山腰,虞蘇感到疲憊至極, 癱坐在地。姒昊伸手扶了下他,并幫他將背上的物品解下, 說道:“晚上就在這里歇息,我去找水?!庇萏K抓住他的手, 喘口氣說道:“不行,阿昊,我帶大黑去?!?/br> “別走遠?!辨﹃欢? 握住虞蘇的手。他有時也很溫順, 尤其是傷重且為虞蘇照顧時,他很聽話。 “就在附近?!庇萏K將手抽出,嘴角帶著笑意。 看他提上陶壺,帶著大黑,消失在巖石后, 再見不到,姒昊收回目光。姒昊過去大白身旁,將它背上馱的帳篷,席被等物卸下。 一日前,姒昊驅逐花豹,累及傷臂,原本在愈合的傷口被撕扯開,鮮血淋淋。他一度面無血色,卻以過人的毅力,頑強撐下來,帶著虞蘇走出森林。 搬動物品時,傷臂傳來疼痛,姒昊低頭留意,見包扎的布條并沒滲出血來。昨晚才上過藥,重新包扎嚴實,已經止血,就是疼得難受。身體的虛弱很明顯,甚至無力背起沉重的物品。路途上,兩人遺棄部分行囊,而虞蘇為照顧姒昊,負擔加重。 在森林中連日陰雨,又冷又潮濕,身上的衣物就沒干過,無法生火,吃不上像樣的食物?;叵胱约汉陀萏K從虞方到昆戎的路途上,未曾遭遇如此艱苦的行程。連自己都幾乎垮下,虞蘇卻是如此的堅韌。 天豈山側峰的風大,像冰刀子一樣,將身上的衣物都刮干燥,而它帶來的冷意,也讓人直哆嗦。不說是人,大白都冷得屈膝,往避風處躲。 姒昊選中一處避風且視野開闊的地方扎營,他去撿拾樹枝枯葉,用今早儲存的火種引火。炊火燃起,日頭偏西。姒昊聽聞背后的犬聲,回頭一看,見虞蘇捧著一個大陶壺,正笑著朝他走來。 傷病最好的藥,除去草藥外,還有充足的食物和睡眠。飽食一頓后,兩人擁在帳篷里入睡,這夜天氣干爽,渾身暖和。 天豈山不在險峻,而在于毒霧綿延百里,且地勢復雜。人獸進入其間,輕則嘔吐頭暈,重則昏厥死亡。闖進毒霧地區前,虞蘇和姒昊都咀嚼解毒的草藥——巫醫給的枯葉子。 哪怕是在秋日,毒霧的威力仍不可小覷,翻越天豈山的艱難,在此時才顯示出來。他們橫穿毒霧彌漫的山林時,險些失去大黑。大黑突然倒地嗚咽,四肢抽搐,口吐泡沫,虞蘇灌它用枯葉子熬的草藥,才將它救活。大白在毒霧里病弱得無法馱物,四腿發軟,他們只得遺棄大部分行囊,丟去帳篷,和部分食物。 牲畜尚且如此難受,何況乎人呢。在毒霧中舉步維艱,姒昊和虞蘇腹中幾乎沒有食物,吃什么都吐,只能喝水維持。第二日,水也喝完了,在毒霧中,再無法尋覓到能飲用的水源。 一路照顧姒昊和犬馬的虞蘇,勞累過度,體力已到極限。他邁著搖搖晃晃的腳步行走,突然栽倒在地,好一會才蘇醒過來。姒昊扶虞蘇坐起,示意他爬上自己的背部,虞蘇看到他布滿血絲的眼中有份毅然,他靠在姒昊身上,虛弱地說:“我……我走得動?!辨﹃粏伪蹖⒂萏K摟到懷里,他抱得很緊,只一再呢喃一句話:“你走不出去,我會留下?!?/br> “你……”虞蘇眼角濕潤,他看到姒昊眼里的決絕,知道他不是在嚇唬自己。如果自己死在半道上,他會守在自己身旁,哪也不去。他將不在乎能不能去規方,他也將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阿昊,你扶我?!庇萏K掙扎著站起,他不能讓姒昊動那樣的念頭,他會陪伴他。姒昊起身,扶住虞蘇,他讓他依靠著自己,他的臂力驚人,攜著他行走。 虞蘇知道姒昊和他一樣,都很疲倦。他身上有傷,卻像他一樣背負行囊,進入毒霧后,他的體力所剩無幾。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如此拼命地想將自己帶出毒霧。他有一種可怕的意志力,這份力量,在這片漫無邊際的毒霧林里,虞蘇真切感受到了。 虞蘇酸軟的雙腿,仿佛被注入了力氣,昏沉沉的腦子,頑強保有幾分清明。他和姒昊相互扶持,相依為命,帶著瘦馬病犬,頑強行進。 兩人不知道在毒霧里行走了多久,四周突然明亮,他們發現空氣清新,茂密的林地消失,前方隱隱可見一片盆地。虞蘇不記得自己是否哭了,只記得姒昊的手撫過他的臉龐,用沙啞而溫柔至極的聲音說:“小蘇,我們到了?!?/br> 他后來還說了什么,可他的聲音越來越縹緲,虞蘇軟綿綿地倒下,失去意識。 當虞蘇醒來,已是夜晚,發現自己躺在營地里,身邊守著姒昊。姒昊見虞蘇醒來,連忙去抱他,讓他靠在自己懷里,他喂他湯水。虞蘇覺得自己仿佛有大半輩子沒有喝到米湯,這一勺勺的米湯,讓他重回人間。姒昊喂下虞蘇一碗米湯,見他蒼白的臉龐逐漸恢復血色,姒昊的嘴角微微揚起。 “阿昊……”虞蘇的手指碰觸姒昊的臉頰,他的雙頰凹陷,這幾日的磨難,在他臉上留下了痕跡。虞蘇淚水滴落,被姒昊拭去,他聽得他心疼低語:“別哭?!?/br> 虞蘇虛弱地探出手臂,摟抱姒昊,他淚落衣衫。姒昊把他緊緊擁抱,像似要嵌入自己的身體中。他們身后,是熊熊燃燒的炊火,大黑在火光旁追趕一只小動物,它似乎已經恢復活力。 大白拴在營地邊的一棵樹下,專注于薅地上的青草吃。 兩人一犬一馬,在天豈山北面的山腳下歇息一夜。第二日早上,吃下所剩無幾的食物,將簡單的物品收拾,捆綁在馬背上,兩人便就出發。姒昊牽馬,虞蘇帶犬,兩人的體力都還沒恢復,慢悠悠走向平坦的盆地。 他們沒走出多遠,就見到種植粟的田地,金黃色的田野,在翠山環繞之下。除去田地,還有幾戶人家,低矮的木屋,散布在田野間。 這里耕煙人家的情景,神似故鄉。 虞蘇欣喜地回頭去看姒昊,見姒昊嘴角正揚起,清瘦的臉龐上,有一雙黑亮的眸子像星般。姒昊執住虞蘇的手,十指相扣,他凝視虞蘇,眼中有千言萬語。虞蘇微微一笑,帶病容的蒼白臉龐,因歡喜而泛紅。 當地的居民很快發現這兩位外來者,奔走相告,相當驚愕。人們攜家帶口,將姒昊和虞蘇圍觀,他們根本沒想過會有人從西面進來規方。這么多年了,從來沒有外人抵達規西,他們難道是插翅飛進來的嗎? 規民說的語言,姒昊和虞蘇聽不懂,兩人說的語言,無論是河洛語或者戎語,規民也聽不懂。沒多久,一位事臣模樣的男子,御車前來,顯然被人喚來。他看到姒昊和虞蘇,同樣很震驚,他用戎人的語言問道:“你們是從哪里來?穹人退兵了嗎?” 姒昊淡然回道:“穹人未退兵,我們經由羽山,橫穿森林,翻越天豈山而來?!?/br> 虞蘇上前對事臣行禮,接著講述:“我們不是戎人,我是虞人,他是任人。我們一路途徑緡地,戎地,歷經千辛萬苦才抵達規方?!?/br> 兩人身上穿著昆戎的服飾,因此被事臣當成了戎人。 他們的話語讓事臣大驚,他慎重地向虞蘇回禮。圍觀的民眾紛紛詢問事臣,這兩位外來者說的是什么?事臣將虞蘇和姒昊的話語解釋,引起一陣嘩然。 這是多年來,從沒有的事!他們是任虞之人,仿佛是從天邊來,他們如何能抵達呢! “二位到規方來有何事?”事臣言語敬重,他看得出來兩人歷經艱險,身上的衣物破爛,模樣憔悴。 “勞煩引見規方君主鬲重,我有要事相告?!辨﹃灰粫r也不想和他多說些什么。 “我看你們路途勞累,先在規西歇息兩日,改日再動身?!笔鲁几﹃缓陀萏K說完話,便就讓隨從去備車。 隨后,姒昊和事臣坐一車,虞蘇和大黑一車,一行人,浩浩蕩蕩前往規西營地。 在馬車上,姒昊問事臣帝邦遺民在規方的居所,事臣說:“帝邦遺民要么居于規南雒溪,要么居于規邑。你們是洛姒族吧?” “只有我是?!辨﹃换氐?。 “那他呢?”事臣很驚訝,手指身后馬車上的虞蘇。洛姒族歷經千辛萬苦,也要前來規方,常理可以理解。如果這人不是洛姒族,他又是因何而來? “我是世子朱,他是我的虞陶正?!辨﹃徽f得很認真,深摯。 事臣一陣沉默,他聽說過古帝時代世子朱和虞陶正的故事。失國的世子朱,跟隨在他身邊,生死與共的虞陶正,這不只是一個君臣親好的故事。 “你……”事臣覺得這兩位年輕人的歷程實在驚人,他們絕非尋常人,尤其是身邊這位。從容不迫,沉毅而莊穆,哪怕他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被旅程折磨得憔悴病弱。 “你說你喚什么名字?”事臣慎重地再次詢問。 “姒昊?!?/br> “我營中有位友人姒帛,他是帝邦舊臣,他肯定想見見你?!?/br> “愿得一見?!痹谝幏?,姒昊不必隱匿自己身世。 事臣聽得姒昊贊同,他心里莫名有些激動。他和姒帛關系很好,他曾聽姒帛說過,規方之外,必定還有帝族存在。 與自己同車這位,便就是帝族吧?否則也不敢夸口說自己是世子朱。 虞蘇在后頭,他時而看姒昊和事臣交談,時而留意車道兩側的居民。規方繁華而富裕,百姓安居樂業。這里有一種久違的安全感,羈旅的心,到此才有一份歸屬之情。 一年前的晚春,他們離開虞方,這一走,離家越來越遠,一直漂泊。那時,抵達規方,還是一個遙遠的期許,不想,他和姒昊竟真得前來了。此時,虞蘇分外想念在虞方的親友,他想,這是一種預感。也許不久的將來,自己就能歸家,推開家中那扇熟悉柴門,見到在院中喂雞的母親,還有棠梨樹下劈柴的父親。 作者有話要說: 昊總:你死了,我就陪葬。 魚酥(生氣捶打):能不能說點吉利的話。 —————— 大黑:汪汪汪汪(犬意:差點狗帶) 第93章 遠播 規西營地, 常年駐兵, 守衛規方西門戶。早些年, 規兵和堵封規道的穹人時有戰斗,近年規方處于防守的情況,不再做無謂的戰爭, 養兵蓄銳。事臣鬲岳駐守規西營地多年,十八年前,晉夷聯軍穹人進攻規方時, 他的父親, 便就是鎮守規西的事臣。父子兩代守衛國門,盡忠規君, 也都有將穹人攆走,打通規道的抱負。 姒昊和虞蘇被帶來規西營地, 鬲岳善待他們,提供他們住所和衣食, 還將軍中的一位醫師喚來,為他們治病。 醫師名喚赤,經驗老道, 他檢查姒昊的傷口, 一口斷定是為戎刀所傷。在鬲岳詢問下,姒昊告知他遭遇昆戎騎兵追逐,由此受傷,鬲岳非常的震驚。 “姒昊,你會騎馬?” “會騎?!?/br> “騎的是那匹白馬?” “是它?!?/br> 大白在屋外, 士兵正在喂食它草料,它的背上有一具馬鞍。鬲岳目光在大白身上掃視,他看不出這匹瘦馬有什么特別,但他相信姒昊說的話,他言語簡略而篤定。 赤為姒昊上藥,包扎好傷口,又去給虞蘇看病。虞蘇臉色蒼白,面有病容,他遭毒霧侵體。赤為虞蘇做檢查,姒昊沒遮掩他的關切,將虞蘇的病情一一跟赤講述。 “他身體虛弱,容易為毒霧侵害,我這里有治療毒霧的藥,吃兩日便就好了?!痹诔嗫谥?,天豈山的毒霧似乎也沒那么恐怖。 “多謝?!辨﹃幌虺嘀轮x,感激之情自然流露。 “你不必擔慮,往時也有誤闖毒霧的人,送來營地,都教赤救活了?!必涝诼飞暇涂闯鰜?,這兩人關系極其親昵,以為他們一路歷經生死,有著極深的兄弟情義。 姒昊跟鬲岳道聲謝后,自顧去照顧虞蘇,扶他臥榻,為他拉被。在眾目下,虞蘇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姒昊舉止自若。虞蘇聽著赤和鬲岳的話,他猜測規方應該有治療毒霧的特殊草藥。昆戎巫醫給的枯葉子,對付毒霧有一定的效果,但恐怕沒有規方的草藥厲害。 赤看完病人,說道過會將煎的湯藥送來,他背起醫箱離去。鬲岳沒有離開的意思,他好奇姒昊和虞蘇前往規方的經歷,在他看來,從昆戎抵達規方是幾乎不可能之事。 “你們經由羽山過來嗎?”白日里,鬲岳就在馬車上粗略問過姒昊,此時他需要核實。 “走羽山西峰?!辨﹃蛔陂窖?,言語平淡。 “我聽聞那里有龍淵,龍淵有龍,你們是怎么通過?”鬲岳露出狐疑的表情。羽山,也是規人忌諱的地方,傳言惡龍盤踞,遇者必為它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