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文曜來得遲，在休息室里還沒待上多久, 就有工作人員敲了敲門, 在外面提醒說該入場了。

    他淡淡應了聲, 準備出去時, 看見小姑娘那顆半垂著的、毛絨絨的小腦袋，沒忍住伸手胡亂揉了一下。

    這動作有點親昵，卻又不過分, 他向來沒少做，小姑娘一般也不和他多計較，只是這一次，他明顯感覺到，手下那顆小腦袋往后閃躲了一下。

    男人黑眸又瞇了瞇——

    他家這姑娘今天有點不對勁啊。

    中午一看到他，目光似乎就點閃躲意味，還神思不屬地切到了手，“消毒”事件后，就變本加厲到幾乎不大愿意跟他對視了。

    因為被她那個相親對象橫插一杠，他一時也拿不準這蠢丫頭是忽然開了點竅，還是出于什么別的緣故。

    直到工作人員又再過來敲門，他才滿腹心思地去了前廳。

    和幾個該打招呼的人打了招呼之后，段文曜就拎了杯酒，單手插袋，遠遠站到了一個視角不錯的小角落里。

    大廳里衣香鬢影，星光熠熠，幾乎云集了大半個娛樂圈的當紅明星，藍小蝶像朵交際花一般穿梭其中，不會明顯冷待了誰，也沒有太刻意去奉迎誰，廳內每一個人都衣著得體，儀態得當，可惜誰也不知道面具底下到底藏了副什么樣的心腸。

    段文曜悶掉杯里的酒——

    嘖。

    還不如回去逗他家小姑娘。

    流程一項一項過去，段大影帝人在曹營心在漢，絕大部分時間都在走神想些該想的，和不該想的。

    臨近結束前，又一次走神結束，段文曜就看見藍小蝶裊裊婷婷地往他這邊走來，旁邊還掛著個眼生的女人，距離已經有些近，他不好走開，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蹙。

    “藍總?！?/br>
    藍小蝶含笑點頭，還未開口說話，旁邊那個眼生的女人眼睛驀地睜大，突然嚷道：“是你——?。?！”

    段文曜：“……”

    藍小蝶：“？？？”

    林佳瑜回去換禮服耽擱了好一段時間，這會兒才過來，哪知剛跟著藍小蝶轉了小半圈，就撞上了剛剛后臺任由她摔倒那個全沒同情心的男人。

    當時她雖然沒看見正臉，但他身上這套高定西服，放眼望去，整個大廳中也沒見第二套，她這會兒又是側對著他，正好能看見大半個背影。

    林佳瑜微微偏過頭——

    男人黑發梳成背頭，輪廓分明又銳利，眉眼中一派淡漠，半垂著眸子，修長手指輕晃酒杯，似乎并沒有在看她。

    咦？好像長得還……挺好看的！

    可她還是有點不開心，嘴一扁：“剛剛在后臺，你為什么不扶我一把啊，你這個人怎么這么過分??？”

    她膝蓋青了好大一塊呢。

    段文曜：“……”

    ……為什么要腦抽來參加這個破宴會？

    他皺了皺眉，黑眸倏而抬起，冷冷淡淡瞥過去：“和我有關？”

    林佳瑜一愣。

    他這話似乎有點歧義，像是在說她摔倒又不是他推的，關他什么事，又像是在說她摔不摔倒和他有什么關系，他為什么一定扶。

    林佳瑜回過神：“你什么意……”

    話未說完，就發現那個男人早已經擱下酒杯走開了。

    林佳瑜：“……”

    藍小蝶之前沒搞明白狀況，也就沒插嘴，這會兒見段文曜不給她邊上的人面子，其實也就和下她面子無異，臉色頓時也有點不好看，她轉頭看向一旁的林佳瑜，解釋道：“抱歉啊，小瑜，他向來……”

    話說一半，卻林佳瑜目光仍定在那個高大背影上，喃喃打斷她：“……藍jiejie，他叫什么名字??？我覺得……我好像有點喜歡上他了?！?/br>
    藍小蝶：“……”

    藍小蝶：“？？？”

    流程走完，后續的寒暄場面段文曜也不耐煩再跟著摻和，早早退了場，擱以往，他還有心思觀察一下藍小蝶身邊的人，這會兒卻只想早點回去見那傻丫頭。

    林佳瑜跟著藍小蝶又轉了一圈，視線在大廳四處環繞，見沒了那個男人的身影，忽然就覺得沒意思起來，便也不想再多逗留。

    藍小蝶送她回后臺的時候，不經意間正好遠遠瞥見段文曜領著他那個小助理從休息室出來，一高一矮，看著分外般配和諧，想起他方才那連應付一下都越發不耐煩的態度，她臉色不禁微微沉了沉。

    遠處那兩個人，一個在娛樂圈這種臟污圈子混了數年，還一身打不斷的傲骨，另一個正是最年輕鮮嫩的年紀，一雙眸子清澈得像是從來沒見過這世間的黑暗面似的。

    她直直看了幾眼，忽然偏過頭，看向方才一直在和她打聽段文曜的林佳瑜，目光流轉一瞬，她下巴略抬了抬，輕著聲音道：“看到段文曜旁邊的小姑娘沒？他好像喜歡那丫頭?！?/br>
    林佳瑜順著她所指的位置望過去，數秒后，眨著眼睛道：“咦？還挺可愛的?！?/br>
    藍小蝶：“………………”

    林佳瑜說這話時，雙眼微亮，嘴角噙笑，藍小蝶一時竟看不出，她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了。

    *

    第二天，廣告一拍完，一行人又馬不停蹄趕回了劇組。

    近來天氣不好，外景戲拍得很不順暢，統籌每天排班都愁得頭發大把大把地掉，嚇得趕緊上淘寶訂了幾瓶防脫生發的x王洗發水回來，肖大導演更是愁得眼睛都睜開了。

    于是等男主演一正式歸隊，等著他的就只有三件事——

    趕進度，趕進度，趕進度。

    小助理遲鈍了多年才剛開了一點點小縫隙的竅，被兜頭而來的通告表一砸，又啪嘰一下，暫時給合上了，每天跟在上司身后忙得像只小陀螺，累得一碰凳子幾乎就能閉著眼睡著，暫時什么心思也顧不上了。

    直到進度又重新趕上預期的這天下午，眼睛又重新瞇上的肖大導演突然給她來了個晴天霹靂。

    累了一天的舒柔歪歪靠在女主演身上，正覺得明天終于可以松口氣的時候，導演助理來叫人了。

    到了總控室，就發現剛剛走開了的上司也在里面。

    舒柔疑惑地眨了眨眼，在他身邊乖巧坐下。

    肖大導演笑瞇了一雙眼：“是這樣的，我看了天氣預報，明天風和日麗，萬里無云，是近些日子里難得的一個好天氣，所以，我們不如趁此機會把那場親熱戲給拍了吧？”

    段文曜：“……”

    小助理：“……？？？?。?！”

    她都忙得幾乎忘了還有這么一個隱形炸/彈存在！

    上次回去本來想和許薔討論一下這個事情，結果從給杜懷打電話起，話題就一路歪到了太平洋，最后聽完許薔那洋洋灑灑的一番長篇大論后，她思緒已經亂成了一團，也不敢再和她細說自己要拍戲的因由和過程——怕招來她更多更恐怖的分析，只好簡略地提了提是肖導的意思，最終得到了自家壕到不行的閨蜜一個等上映時要包上幾百場的承諾。

    而她自己的困擾卻比沒見許薔之前只多不少。

    她尚在愣神，那頭肖大導演又繼續道：“我知道文曜不太愿意拍這場戲，但這個劇本編劇花了很多心血，每個鏡頭都有它存在的意義，少了任何一部分，電影都不算完整，所以……”

    他頓住話音，轉頭看向男主演。

    段文曜：“……”

    其實這件事，多少算他理虧，當時沒看劇本就急沖沖地簽了約。

    他微微側頭，旁邊小姑娘小臉暈紅一片，低低垂下來的眼睫輕顫，纖細手指揪成一團，雖然只能看到半張側臉，但都能感覺她肯定是一副窘得快要哭的小模樣。

    段文曜心頭一軟：“切遠景用替身吧肖導，我片酬可以……”

    “你們看這樣行不？”肖承望打斷他，視線在面前兩個人身上掃過，心里明鏡似的透亮，這事兒只要那小姑娘點個頭，肯定就成了，“說是親熱戲，其實尺度還沒有現在電視劇里的吻戲大，明天我清個場，你們先試試，要實在覺得不適就隨時叫停，到時候我們再考慮替身的問題?！?/br>
    段文曜暗嘆口氣，覺得自己的理智正滾落進油鍋中，被這一二再再二三的考驗逼得漸漸微弱起來，回來劇組這幾天實在太忙，小姑娘責任心強，又不肯丟下他自己回酒店去休息，經常累得一沾凳子就小腦袋一點一點地犯起困來，他看著都心疼，也就不忍心再試探她心思。

    他暗嘆口氣，視線定在小姑娘緋紅側頰上，聲音微微壓低了兩分：“……我聽舒柔的?！?/br>
    第34章 三十四點寵愛

    次日早上, 段文曜是被不停哐哐作響的砸門聲給生生吵醒的。

    男人壓著的滿身起床氣，在看到門外保鏢那張兇神惡煞的臉時, 瞬間爆發。

    砰的一聲。

    門又重重合上了。

    差點被這當面一擊拍平了那張能止小兒夜啼的臉的保鏢委委屈屈的一句“曜哥”順著縫隙鉆進來一個音節，剩下的就和主人一樣，被毫不留情地關在了門外。

    門內的男人頂著一臉沒睡飽的郁氣, 踩著困倦的步伐整個倒回床上，睜著眼仰躺了片刻, 卻沒了睡意。

    半晌，他擰了擰眉心, 忽然低低笑了起來。

    ——那丫頭今早果然不敢來見他。

    再次把門打開時，屋外超高大一只的保鏢委屈得都快要哭了, 一看見他就忙不迭解釋：“曜哥, 舒柔說她早上臨時有點事，所以——”

    言下之意，原是指自己真不是自愿要來吵醒他睡覺的, 他也不像小助理那樣有門卡，能隨便進出，只能采取這種暴力手段, 哪知閃躲的視線不經意就這么對上了上司一雙帶笑黑眸, 保鏢不由驀地一愣。

    曜哥這一大清早的, 笑得這么蕩漾的是幾個意思？

    聯想到一向盡職盡責、風雨無阻的小助理今早突然不肯來叫人的行為, 賀彪神色不禁微妙起來。

    難道曜哥昨晚……

    他想什么都寫在臉上了，然而腦補還沒完，就聽見屋內上司含笑的一句罵——

    “杵門口干嘛？還不快滾?！?/br>
    保鏢：“……”

    轉身就笑嘻嘻滾下去和阿豐分享八卦了。

    *

    直到化完妝, 段文曜才在片場搭好的小木屋中見到舒柔。

    小姑娘換好了戲服，外面裹著一件厚厚的長款白棉衣，衣服后面的帽沿上一圈白色的軟毛，脖子上還松松圈了條毛絨絨的淡灰色圍巾，小小一只團成一團坐在一張小矮凳上，看上去就像一只白中帶灰的小兔子。

    他沒敢走近，就遠遠地在一邊看著她。

    男人黑眸像是漾著一汪柔和帶笑的湖水，在傾灑而下的日光中，熠熠生輝，鬧得旁邊幾個場務小姑娘都紅了臉。

    偏那位正主一直神思不屬地低垂著小腦袋，完全沒發現有人在看她。

    直到肖大導演也到了現場，大著嗓門吩咐各組工作人員，她才驀地轉頭望過來。

    一撞上他視線，瞬間又躲開掉，更像一只受了驚的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