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修行的天賦和機緣造化固然重要,但沒有際遇時的堅持修行也很有必要,日積月累總會有所提升,不能完全寄希望于際遇和外力的幫助。 佛光寺僧人循規蹈矩,每日的生活基本都是重復昨日,枯燥而乏味,當然,也可以理解為安靜而祥和。 佛光禪院住的那些高僧平日里很少出門,大部分時間都在房間里打坐參禪,但高僧也是人,是人就得上廁所,通過細致的觀察,南風不但記清了這十九個僧人輪值排班的順序,連他們上廁所的規律都摸清了。 除此之外,誰住在哪個樓里,誰跟隨是一起住的,哪個樓里幾個人,也都摸得一清二楚。 除了細節的觀察,南風每日看的最多的還是那座石塔,石塔只有一個門,是個朱漆木門,門上有鎖頭,這種鎖頭對他來說算不得什么,他八歲時就能用銅絲捅開,他發愁的是門樞,這種木門的門樞都是坐在石座上的,在開門的時候會發出咯吱之聲。 細想過后,他想到了辦法,用油來潤滑,動手之時要帶上燈油,把門樞下部充分潤滑,上面門樞潤滑不便,可以在開門時盡量向下摁壓門扇,這樣開門時便不會發出聲響。 但這還不夠,開門聲是非常敏感的,一旦發出聲響立刻就會引起眾人警覺。 觀察過后,南風想到了解決辦法,這里的僧人辰時前往齋堂吃飯,一刻鐘多一點就會回返,留守的兩個僧人會去吃齋,時間也是一刻鐘多一點,自辰時三刻到午時的這段時間是佛光禪院僧人最為松懈的時候。 這些僧人都習慣于晚上靜思參禪,加之要保護舍利子,故此他們在晚上最為警覺,但吃過飯到中午的這段時間他們通常在打盹兒,俗人通常是午后困倦,那是因為俗人于午時進餐,而僧人是在辰時吃齋,吃飽了飯,又是青天白日,他們最為放松,也最為困乏。 佛光禪院里的僧人通常都在這個時間去茅房,茅房位于禪院東南方向,由于只有一處茅房,十九個僧人就會在不同的時間去茅房, 東北方向的木樓里住了三個僧人,他們所住木樓的門樞開門時聲音較大,而他們出來之后,前往茅房走的是別人屋后,可以在他們開門的同時拉開石塔的朱漆大門,這樣相對安全。 回住處休息的時候,南風都會親自喂養西屋的那兩只貓,胖子只負責給貓尋找食物,但喂的時候是他喂,這么做是為了與貓培養感情。 “你真摳門,就不能買點魚rou回來?!蹦巷L捏著耗子尾巴,胖子給貓尋找的食物都是耗子,春天缺糧,人都吃不飽,耗子自然也瘦。 “它們就愛吃這個?!迸肿幼蚤T外搓洗著衣服,衣服是南風的。 喂了幾天,南風與母貓混熟了,抱著去了西山,自西山不同位置進行停留,以食物挑逗,讓貓發出叫聲,為的是讓禪院里的僧人熟悉貓的存在,以免他日動手時出現一只貓會顯得突兀。 連續一個月,南風每天都往西山跑,他不著急,胖子急了,“都一個月了,你還沒摸出門道啊?!?/br> “現在只有兩成把握?!蹦巷L伸出了一根手指。 “兩成?”胖子咧嘴,“都忙活了一個月了,才兩成啊?!?/br> “我如果有太玄修為,直接進去給你搶出來都成,但我沒有?!蹦巷L搖頭說道,一件事情是容易還是困難,并不取決于事情本身,而是取決于做這件事情的人有著怎樣的能力。 胖子很矛盾,他又想學八部金身,又不想南風這么辛苦,最主要的是他一點忙都幫不上,本想讓南風收手,又怕南風罵他沒志氣,猶豫過后便說了些感謝的客氣話。 南風繼續抱著那只母貓去西山,見它肚子大了,便將那只公貓放了,只留這一只。 胖子仍然每天抓老鼠,南風帶了那些老鼠前往西山,自外墻底部尋了處天然缺口,將耗子放了進去,這些小東西會到處亂跑,也會發出噪音,可以給那些心靜如水的老僧制造一些困擾,習慣并無視那些輕微異動。也可以令他們晚上不得安寧,次日上午更加困乏。 他能力有限,大的事情也做不了,只能一毫一厘的積攢,慢慢擴大勝算。 時間一長,母貓就熟悉了西山的環境,南風就將它留在了那里,每日過去帶點食物給它,帶食物是為了保持與貓的親近,但他也不多帶,他早晚都要離開,不能讓這只貓過分依賴他。 通過長時間的觀察,南風確定了動手的時辰,巳時二刻。 路線是自西山翻過圍墻,經小徑前往禪院,自禪院茅房出發,經過東南木樓向西北方向移動,靠近石塔。 然后打開朱漆大門,拿走舍利子。 時間太短,沒有足夠的時間逐層拓印,只能連舍利子一起拿走,他有高玄修為,便是攜帶百斤重物也不困難。 自茅房前往石塔的這段距離要用特殊步伐行走,左腳要拖地,這是因為他要模仿住在西北木樓里其中一個老僧的步伐,以此混淆途經木樓僧人的視聽,讓他們以為是西北木樓的那個老僧自茅房回返。 實則西北木樓里住了兩個老僧,但另外一個老僧行走之時沒有明顯特點,沒有特點反倒是最難模仿的。 第一百零六章 決勝千里 若是得手,出來之后便往西走,此時步伐就要偏重,正北有個老僧,此人較為肥胖,要模仿他,帶了重物,也只能模仿他。 但此人住在正北木樓,要想往西走就得有合理的理由,這時貓就會派上用場,貓是認識他的,到時候貓會叫,而他則要發出聲音驅趕,聲音要模仿那肥胖老僧,但他不知道那老僧是怎樣的語調。 若是一切順利,就可以假裝驅趕野貓,向西進入塔林。 一旦進入塔林,就要往西北方向移動,借著塔林的掩護,自正西和西北兩處木樓僧人的視線死角進入樹林,進入樹林之后繼續往西北方向移動,那里有一棵大樹位于圍墻東面,可以借著大樹的掩護翻墻而過。 到得此時仍不算大功告成,還得設法藏匿八重寶函,八重寶函很是沉重,帶著它逃走多有不便,只能將它暫時藏匿在安全區域,等事后再來挖取。 藏匿寶函的地方需要尋找,藏匿之后的逃走路線也得確定,不能留下蛛絲馬跡,不然會被對方循跡追蹤。 藏匿地點的選擇很費心力,若是舍利子失竊,佛光寺會有兩種可能,一是密不外傳,僅限高層知曉,封鎖消息的同時暗中追查。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公之于眾,舉全寺之力進行尋找。 若是后一種情況,藏匿地點就要非常謹慎,因為對方可能猜到竊賊會因為八重寶函太重而將它就近掩埋。佛光寺有五六百僧人,可以輕易尋遍周圍這幾處山峰,埋的稍有破綻,就會被他們發現。好不容易偷出來,又被人找回去,那就背時到極點了。 但是將八重寶函帶走也不太可能,此物太重,帶了肯定會影響速度,自茅房邁步開始算起,半刻之后就會有人途經石塔前往茅房,屆時就會發現舍利子失竊,也就是說他要在這半刻鐘之內盜走舍利子并逃走,時間太短,根本不可能帶走,還得埋。 最終南風選定了一處掩埋地點,西山有一條鄉人偷薪走出來的小路,掩埋地點就在小路中央。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要想做到安全,還要注重細節,直接挖坑埋了會留下新土痕跡,得選石板一塊,上覆兩寸泥土,泥土上要有雜草附著,一旦得手,掀開石板將八重寶函藏匿其下,然后放下石板,石板上的雜草就是最好的掩護。 選石板,挖坑,覆土,移栽雜草,僅這一個環節就用去了南風三天時間,之后還要等待石板上的雜草長大。同時還要防止在掀開石板時泥土和雜草會脫落,還要以樹皮擰細,穿過雜草茅根將泥土和雜草與石板緊密連接。 選好了藏匿地點,南風又開始準備逃走路線,一旦發現舍利子失竊,寺廟內眾人立刻就會通過行竊手法判斷出偷走舍利子的人沒有很高的靈氣修為,他們極有可能自各處設卡盤查,故此,在動手之前,應該將胖子先行遣走,讓他自遠處等待,事成之后快速離開,與胖子會合。 逃走路線很難選擇,由于丟的是命根子,佛光寺勢必會玩命的尋找,他在逃走時難免會留下踩踏痕跡,若是他們發現樹上有斷裂的樹枝,怕是會根據樹上的痕跡判斷出他的靈氣修為,由此縮小尋找范圍。 觀察過周圍地形之后,南風決定鋌而走險,走水路,此處西南有一條江河,流向正東,那條江河水流湍急,隨流而下可以快速離開。 決定走水路,南風就沿著河流向東勘察了兩百里,他得確保前方水道沒有懸崖,不摸底細就跳進水里,萬一有個巨大的瀑布就后悔莫及了。 水道的流經區域也決定了與胖子在哪兒會合,向東兩百里有一處名為顯郊的鎮子,那里可以作為會合地點。 到了這里還不算完,南風還進了鎮子,確定鎮子里有一處客棧,這才原路回返,凡事都要做好最壞的打算,胖子曾在佛光寺掛單,又曾被佛光寺驅逐,他是可疑對象之一,若是佛光寺打聽過后知道他們曾在宿州住過,又在事發之后不見了,就會極力追蹤二人。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只要佛光寺用心尋找,別說兩百里了,就算跑出兩千里都能被他們找到,一旦被找到,他們要有不在場的證據,要想有不在場的證據,就必須與胖子一起離開宿州,步行前往顯郊鎮住店,住店時最好做一件引人注意的事情,讓那里的人知道他是和胖子一起住店的。 隨后可以假裝生病,用被子做一個假人,讓胖子伺候湯藥,讓伙計朦朧見到,如此一來,就能證明這幾日他在顯郊,而且是臥病在床。 到此仍不算完,逃走時跳進水里不能用靈氣御寒,得讓自己受染風寒,屆時追蹤之人若是趕到,就看不出破綻了。 確定了計劃,南風一遍又一遍的推敲,模仿左腳拖地僧人的腳步用了半個月,但令他苦惱的是他在西山,雖然能看到佛光禪院,卻無法聽到那肥胖僧人說話,聽不到他說話自然就無法模仿。 苦思之下,南風終于想到了辦法,親身前往佛光寺,捐了十兩銀子的香油錢,雖說眾生平等,但捐錢多的信徒能被獲邀前往齋堂吃一頓齋飯,當日獲邀吃齋的有五個人,吃飯的地點在齋堂旁邊的房間,那里是接待居士的地方,南風坐在靠外的位置,將窗紙戳破,留心觀察,等到那肥胖僧人路過時,起身推開了房門,“不小心”碰到了那肥胖僧人,終于聽到后者說了句“南無阿彌陀佛?!?/br> 隨后南風沒有再與任何人交談,離開寺廟之后自無人處靜心琢磨,將語調的特點牢牢記住,努力模仿,以求亂真。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何為東風,確定舍利子的位置就是東風,很多寺廟都有地宮,重要事物往往藏在地宮,動手之前得確認舍利子是放在石塔內部,還是放在石塔下面。 但要想確定這一點,就必須等僧人打開那道朱漆大門,舍利子是圣物,也不輕易示人,胖子所說的臘月初八是佛祖證道之日,可能只有到了那一天大門才有開啟的可能。 但此時是四月初,離臘月還有八個月,到了那時山中草木就落葉了,也無處藏身了。 既然無法求證,就只能推斷估算,地宮都是藏東西的,石塔這么明顯,便沒有藏的必要,石塔下有地宮的可能性不大。 石塔內部有機關的可能性也不大,這些高僧就是最強有力的保護,連他們都保不住舍利子,多幾個機關也是白搭。 思慮過后,南風認為時機已經成熟,可以動手。 在動手之前,南風又將細節推敲了一遍,忽然想起正北山中還有一處鐘樓,那里居高臨下,能夠看到佛光禪院里的情況。 想及此處,南風暗暗后怕,細節決定成敗,幸虧動手之前想到了這一點。 但觀察過后,他沒有了顧慮,此時山中草木已經吐綠,自鐘樓里看不到禪院里的情況。 即便決定動手,南風仍然等了三天,這是為了讓母貓產崽。 三日之后,萬事俱備,南風與胖子離開蘇州,前往顯郊。 去到顯郊,投店,要想引人注意很簡單,“撿”到二兩銀子,交給店主尋找“失主”,然后咳嗽幾聲。 投店之后暗中離開,趕回佛光寺。 抱貓翻墻,經小路到茅房,自茅房拖腳走到石塔。 打開銅鎖,去二層拎上黃布包裹的八重寶函,出來向西,放下貓,貓叫,向西驅趕。 進入塔林,不用靈氣,憑借體力翻墻而過,與貓道別,向西移動。 掀開石板,藏好寶函,奔至江邊。 縱身入水,隨流而下,回到顯郊,臥病在床…… 第一百零七章 處理善后 南風回來之后胖子就急切的追問此行結果,但南風只是不答。 “你倒是說啊,到底偷到沒有???”胖子給南風端藥,這幾天他一直在熬藥,但熬好之后就偷偷倒掉,此番不用倒了,南風真病了。 南風擺了擺手,示意不喝。 “怎么了,沒偷到嗎?”胖子追問。 南風看了胖子一眼,沒有答話,他不確定對方會不會追來,若是對方真的找了過來,胖子的言行舉止瞞不過佛光寺僧人的眼睛,擔心胖子心虛露出馬腳是他不告訴胖子是否得手的主要原因。 “偷的時候被他們發現了?”胖子心急如焚。 南風搖了搖頭,“事情不太順利,等我病好之后再跟你詳說?!?/br> 胖子還想追問,但南風翻了個身,不再與他說話。 南風分不清自己此時是如釋重負還是后怕不已,青天白日,光明正大的自人家眼皮底下偷走了舍利子,雖然整個過程只持續了一刻鐘,但是在這一刻鐘里他隨時都可能被對方發現,自動手到跳進水里他都高度緊張,此番終于松懈了下來,當真是身心俱疲,力竭虛脫。 見南風躺倒,胖子端走了那碗藥,又去院子搬了柴草,回來將土炕燒熱。 沒過多久南風就昏昏睡去,這幾個月他一直在謀劃此事,而今終于得償所愿,身心俱疲的同時也感覺渾身輕松。 南風是下午申時趕回來的,這一覺一直睡到二更,他體內有靈氣存在,哪怕不曾刻意運轉靈氣,體內靈氣也會自動為他驅寒療傷,一覺醒來,風寒已經好了個七八分。 胖子正在炕前坐著小板凳打瞌睡,南風也沒叫他,而是重新閉上眼睛思慮下一步的打算。 他從不低估他人的智慧,即便他順利盜走舍利子,對方也有可能根據蛛絲馬跡將他列為嫌疑對象,不出意外的話對方此時正在追尋他和胖子的下落。 就算此時有機會走的更遠,他也并無遠走的打算,對方若是存心找他,他們不管走到哪兒都會被對方找到,躲閃遠避會令對方更加起疑,還不如留在這里等對方到來。 第二天,一切如常,佛光寺的人并沒有找來。 南風默然躺臥,他此時距離宿州有兩百里,即便對方發現了蛛絲馬跡,也需要一路打聽才能找來,此時對方可能正在來時的路上。 第三天,佛光寺的人還沒有尋來。 南風仍然躺在炕上,胖子見他寡言少語,只當他籌備多日功虧一簣,不但沒有埋怨,反而一直在說話寬慰。 南風也不答話,此時仍然處在危險期,不可掉以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