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天德子擺手說道,“若品性卑劣,便是學得法術又有何用?” 眾人沒有回應,天德子說的是最淺顯的道理,誰都懂得,但這世上并不缺好人,缺的是有能力的好人。 天德子又道,“天元師弟將師門重寶托付此子,不會不加考察。旁事不論,單說此子耗時三月,孤身一人,千里跋涉來到此處,試問哪個孩童能夠做到?” 天德子言罷,眾人盡皆點頭,天德子說的是不爭的事實,一日兩日或許還有人能走下來,一走就是三個多月,別說一個半大孩子,就是大人也很難堅持下來。 天德子環視眾人,目光所及,在座眾人皆以左手輕叩座椅扶手,只有那天啟子不曾做出這般動作,長嘆過后離座起身,向外走去。 “師弟?!碧斓伦訂舅?。 “我去尋些補氣之物,這蔫瓜資質平平,若是任他自行吐納,怕是七老八十也不得晉身居山……” 第三十六章 韜光隱晦 “莫去江北?!碧斓伦蛹泵Χ?。 “曉得?!碧靻⒆永_房門邁步而出。 天德子看向天成子,后者會意,起身關上了房門。 天德子歪頭看向南風,“那太玄真經只有歷代掌教方得修煉,天元師弟將太玄真經傳授給你,乃是對你莫大的器重?!?/br> 天德子說到此處停了下來,南風沒有接口,因為天德子的話明顯沒有說完。 短暫的沉吟之后,天德子再度說道,“他既然遣你回山,便有心讓你肩擔重任,他的決定我們自當遵從,但你年紀尚幼,不宜展露崢嶸。這般,你仍回俗務殿,自那里棲身藏己,韜光養晦,待得明年九月,我們會設法讓你拜入山門?!?/br> 南風點了點頭,“請問真人,現任掌教是什么人?” 南風這個問題雖然問的冒昧唐突,但眾人無不面露贊許,這說明南風不但明白他們想讓他走什么路,而且已經開始前瞻這條路上可能會出現的困難了。 不過天德子并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有些事情你現在還不需知曉,回去之后我們也不會再去尋你,你一切照舊,萬莫心急顯露?!碧斓伦诱f到此處看向天成子,“為免旁生枝節,莫要對他額外關照?!?/br> 天成子點頭應是。 “諸位可有話說?”天德子環視眾人。 房中唯一的老年道姑歪頭看向南風,“你姓甚名誰,父母何人,家中可有親屬?” 南風知道對方在盤查他的來歷,便將當日結拜時的言語重述了一遍,老道姑緩緩點頭,南風所說情況不難查證,無有俗事牽扯,日后會免去很多麻煩。 老道姑問完,另外一名老道接口再問,“太玄真經長達一百零八句,你可曾盡數記下?” 南風搖了搖頭,“太玄真經沒有那么長,只有三十二句?!?/br> 眾人聞言盡皆點頭,他們雖然沒有習練過太玄真經,卻知道太玄真經的篇幅并不長,那老道本來就是詐他,為的是確定南風真會太玄真經,這是眾人輔佐和培養他的前提,必須加以確認。 隨后另外一名老道開口說道,“將你與天元師弟相遇的詳細經過說與我們?!?/br> 南風聞言立刻開始講述,自遇到天元子當日說起,眾人結拜,長樂犯事,避之法會,遇到蛇精幻化的道姑,連前去西山墳場都沒有隱瞞,但他將遇到林震東的時間提前了,提到了二人前去東城客棧之前,如此一來就與他先前與天成子所說的沒有沖突,由于有了林震東的監視,二人便沒有前往東城客棧,接下來就是二人南下時林震東的種種表現,包括天元子的臨終收徒,一直到最后天元子散功逝去。 天元子散功時出現的那個神秘的白衣女子他沒有提起,一來那白衣女子并不重要,二來他也擔心那白衣女子與天元子有甚糾葛,眾人知道之后會對天元子產生誤解。 他所講內容有九成真實,唯一隱瞞掉的就是龜甲天書,太玄真經和龜甲天書是他的兩張護身符,而今他知道太玄真經之事已經被眾人知曉,他雖然感覺眾人不會害他,但有了林震東的前車之鑒,他已經不敢再輕信別人,這最后的一張護身符他得留著。 南風說完,提問的老道點了點頭。 在老道點頭的同時,其他人紛紛歪頭看向天成子,天成子也點了點頭,南風所說的情況與當日跟他所說的那個口信基本相符,只是當日省略了一些無關緊要的環節。 南風見狀如釋重負,如果對方問的問題非常簡單,他一旦撒謊立刻就會被對方戳穿,但這個問題回答起來很復雜,十句真話里面摻雜一句假話,就不容易被察覺了。 “若是與你一起做工的那些雜役,詢問我們尋你前來所為何事,你如何作答?”其中一個中年道人問道。 南風知道對方是在試探他的反應,隨口反問,“這里是誰的住處?!?/br> “這里是天德真人的別院?!敝心甑廊苏f道。 “天德真人一件很重要的東西不見了,問我有沒有偷拿,我說這里的馬桶不歸我倒,天德真人就讓我回去了?!蹦巷L說道。 南風說完,眾人盡皆點頭,天德子出言說道,“腰間掛佩?!?/br> 南風點了點頭。 其他人南風記不住道號,但先前追出去拉回天啟子的天墨子他記住了,天墨子說道,“回去之后把負責傾倒別院馬桶的車夫喚來,另外你要記住,耐住心性,莫要引起他人注意,你成年之前我們也不會有太大動作?!?/br> 南風重重點頭,“記住了?!?/br> “還有,那九部真經萬勿自行習練,以免被人窺知?!碧炷佑值?。 “我雖然記下了經文卻不認字,想練也練不了?!蹦巷L說道。 隨后無人再說話,天德子沖天成子點了點頭,后者起身,帶南風出門。 走向山中大路時,天成子再度叮囑,“他日便是中途相遇,亦不要與我們說話?!?/br> 南風點頭答應。 天成子順大路南下,南風穿過大路,走上了通往西山的小路。 由于先前耽擱了不少工夫,南風回去時走的就很快,忽然之間背后多了這么多紫氣真人撐腰,帶給他的卻并不是底氣,而是憂慮,看得出來,這些人議事之時非常謹慎,幾乎到了謹小慎微的程度,先前那知客道人靈喜子曾經說過,這山中有居山修為以上的紫氣高手三十七人,而參與議事的只有九人,由此可見雙方實力相差非常懸殊。 他無心卷入這場權力爭斗,但此時他已經被卷了進來,而且身處漩渦中心,如果對方知道了他的存在,天德子等人定然保他不住。太清山這么大,這么多人,如果能當上掌教,肯定非常爽利,但他現在只有十三歲,若想接任掌教,至少也得幾十年之后,他怕自己還沒當上掌教就被人給害死了。 回西坡的途中,南風甚至動了逃走的心,他身無長物,隨時可以走,但想來想去還是沒有跑,先前天成子帶他去前院休息的時候曾經說過天元子是受人陷害的,他身受天元子大恩,理應設法報答。查出真相,找到真兇,還天元子一個清白就是對亡者最好的報答。 回到住處,一干車夫和廚下的婦人立刻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詢問上玄殿叫他過去所為何事,南風按先前所說予以敷衍,又讓那負責清潔天德子別院的車夫前去接受盤查。 眾人一聽是這等事情,立刻失去了興趣,那倒霉的車夫膽戰心驚的去了。 對孫職事和帶他去別院的靈康子,南風也是這套說詞,前者倒是信了,后者雖有懷疑神色,卻也沒有再度追問。 由于先前接受詢問時受到了驚嚇,南風心境難平,本想回房休息,但為免他人懷疑,只得似平常那般去廚下幫忙,他腦子活泛,手腳麻利,廚下的那些婦人都很喜歡他,總會給他藏一點精細的吃食。 吃過晚飯,南風又跑去別屋,與一個懂得文字的雜役學字,他每次過去都不會空手,總會帶點食物或者茶酒,教的愿意教,同屋的那些人也不會嫌他們點燈刺眼,妨人睡覺。 二更時分,南風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似平常一般躺臥休息,沒有任何人發現他有何異常。 次日早起,繼續駕車勞作,隨后很長一段時間都沒人來找過他,確定風聲沒有泄露,南風徹底放下心來,每日除了勞作就是學字,發了工錢總會拿出一部分孝敬孫職事和靈喜子,剩下的工錢就會買些米酒送與工友,若是還有剩余,就與廚下的那些大嬸兒買些瓜果來吃。 南風正值長身體的時候,之前食不果腹,又矮又瘦,太清山不缺米糧,半年之中他長了將近兩寸,稚氣褪去,已是少年模樣…… 第三十七章 靈研道姑 這半年南風當真做到了棲身藏己,韜光養晦。 除了俗務殿的這些人,沒幾個道士認識南風,這與他的工作不無關系,每日道士離開住處cao持早課時他們才會過去傾倒馬桶,等道士回來他們已經離開了。另外他生活的地方位于西坡,平日里道士們也不會到那里去。 這半年除了長高了,南風還有一個很大的收獲,那就是認字了,雖然認不太全,但大部分文字他都能看懂并書寫,拿來一本早課經,上面的字他能認得六七成。 每月工錢都散與眾人,想不得個好人緣都難,有些年紀大的雜役偶爾也會提醒他,不要太過大方,要留些錢財傍身,但南風不以為意,他叫花子出身,最倒霉也不過再當回叫花子。 此時已經是初夏,再過三個月就是九月了,九月初九是太清宗一年一度的收徒大典,這次收的是最后一批靈字輩弟子,隨后會停收十二年,下次再收就是虛字輩了。 一直以來太清宗招收弟子都是收兩紀,停一紀,為的是拉開兩個輩分之間的年齡差距,能更好的騰出人力物力來對已經入門的弟子進行培養和教導。 俗務殿有不少少年都是去年落選的,在俗務殿做工為的是等今年再去參考,隨著收徒日期的臨近,這些少年開始用功備考,或背誦經文,或練習文字,亦或揣測考題。 與這些少年的緊張努力不同,南風每日按部就班,下午仍去廚下幫忙,二更之前照例上床,完全看不出有絲毫的緊張。 事實也正如他表現的那樣,他的確不緊張,有那些真人在暗中運作,參考不過是走個過程,就算他不想當道士,那些人也會給他塞進去。 起床穿衣,套騾子駕轅,摸黑上路,一如往昔。 “南風,我聽說今年的三問仍由下和殿出題,年初是天成法師把你留在俗務殿的,你去找找他,他是下和殿輔事,若他肯點撥于你,我們也能跟你得得利是?!闭f話的是當日被南風打破頭的那個少年,此人名叫孔一鳴。 “你怎么不去?”南風撇嘴,有句話叫不打不成交,這話很有道理,只有讓對方知道你不好惹,對方才會跟你交朋友。 “我們與他不熟?!笨滓圾Q說道。 “我才不去呢,我跟他也不熟,”南風搖頭,“再說了,就算他肯點撥咱們,三問之后還有六考呢?!?/br> 孔一鳴接口道,“六考由中威殿選題,歪嘴認識那里的一位老法師?!?/br> “我不去,我感覺在俗務殿也挺好,真當了道士,反倒沒這么自在了?!蹦巷L笑道??滓圾Q所說的歪嘴是另外一個駕車的車夫,此人十二歲初考,八試不中,是個傳奇式的人物。 孔一鳴見南風不肯,一路上不停的攛掇,一直來到下和殿道士們的住所,孔一鳴還在嘮叨。 到得工作場所,孔一鳴等人開始工作,南風照例自車上等著,趕車的是不需要搬拿馬桶的。 下和殿的房間很多,洞神部,高玄部,升玄部的道士歸下和殿管理,那些未曾授箓的道童也歸下和殿管理,道童們五到十人一個房間,道士們兩人一個房間,人多尿的就多,眾人每次都是先重后輕,先去大院道童房間,再去小院道士房間。 “滾出去?!钡朗糠块g里傳來女人的聲音。 南風扭頭看去,只見孔一鳴和另外一個雜役正狼狽的自東北角落的一處房間跑了出來。 “怎么回事?”南風問道。 “屋里有個沒起床的小道姑?!眲⒁圾Q挨了罵,很沮喪。 “看見啥了?”南風壞笑,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流落市井,本來懂事兒就早,來到太清山又經常去廚下幫忙,那群大嬸大嫂成天說怪話兒,也沒個正經。 “若是見了什么,也不虧挨了罵?!眲⒁圾Q走向另一處房間。 夏天天亮的早,等到眾人將小院各處房間的馬桶傾倒干凈,天已經快亮了。 “干嘛?別看我,我可不去?!眲⒁圾Q歪頭一旁,避開了南風的視線。 “總得倒了呀,天這么熱,不倒屋里怎么待人?”南風說道。 南風說完,眾人都不接話。 南風無奈,只能跳下車轅,得趕在道士下早課之前離開這里,早課一散,幾千個道士一起下山,他們就沒法兒過路了。 南風走到門口,輕叩房門,“道長,我進來搬馬桶?!?/br> 房間里沒有聲音,南風斜著身子歪頭看向房中,不等他看清房中的情景,一件白色的事物就迎面飛來。直中額頭,落地破碎。 南風被打了個七葷八素,踉蹌后退,站穩之后抬手摸頭,額頭上起了個大包。低頭下望,地上有一只破碎的瓷杯。 “南風,走吧,是她不讓我們進門,又不是咱不清理?!笨滓圾Q自馬車旁喊道。 “那怎么行,傾倒馬桶是我們的差事,理應做好?!蹦巷L高聲回應。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南風說話一直很隨意,很少這么嚴肅。 南風說完,又沖屋里說道,“道長,如果我們不洗刷馬桶,職事會責罰我們,您不讓我們進去,自己把馬桶搬出來也成?!?/br> 短暫的沉默過后,屋里傳來了女人的聲音,“進來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