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排水的河渠寬過兩丈,說話的女子在河中央,此時正在仰頭上望。 “你在水里干嘛?”南風疑惑的問道,由于居高臨下,那女子的樣貌他看的不太真切,只能看出對方年紀不大,還有就是頭發很長。 “我的東西掉到了河里,我下來尋找,快把衣服還給我?!迸釉俣扔懸?。 南風沒有接話,攀著樹枝下到地面,蹲在岸邊看那女子,這女子的年紀應該在十八到二十歲之間,瓜子臉,尖下巴,眼睛很大,可能是水里太冷,面色有些蒼白。 “這包東西是我撿的?!蹦巷L說道,他有恃無恐,對方在水里,他在岸上,如果對方態度和善,他就把錢袋拿走,把衣服還給對方。如果對方強硬蠻橫,他連衣服都不給對方留下,那女子現在是光著的,就算他逃走,對方也不能上岸追他。 那女子貌似猜到了他心中所想,“那些銀兩送給你,包袱還給我就好?!?/br> “說話算數?”南風加以確認。 “絕不反悔,”女子和聲勸說,“我那衣服你要了也沒有用處,還給我吧?!?/br> 南風想了想,改變了主意,“這樣吧,我也不要你的錢袋,你上岸之后陪我去買身衣服,再買點兒吃的給我,成不成?” 那女子急于討回衣服,痛快的答應了。 南風將包袱放到岸邊,拎著錢袋往后退了幾步,背對對方,“好了,你上來吧?!?/br> 片刻過后,身后傳來了穿衣服的聲音,南風還小,對女人不感興趣,沒有回頭偷看。 “你走吧?!鄙砗髠鱽砹伺拥穆曇?。 南風轉過身去,只見那女子已經穿好了衣服,正在盤挽發髻。此前他只是注意到包袱里的衣服是青色的,待得女子穿在身上他才發現原來這件青色的袍子是件道袍。 “咱們之前說好了,你得陪我去買身衣服?!蹦巷L說道,他之所以讓這女人帶他去買衣服是為了掩人耳目,他是個叫花子,叫花子拿錢買衣服會令人起疑。 那女子一邊盤頭一邊上下打量著南風,頭發盤好之后開口說道,“你是個乞兒?” 南風點了點頭,“是啊,你是個道士么?” 女子沒有正面接話,“你如果沒什么事情,今天就跟著我吧,我管你溫飽?!?/br> 道姑的提議令南風很意外,本想問“跟著你干啥”,想了想又憋了回去,痛快答應,“好啊?!?/br> “走,帶你買衣服?!钡拦脹_南風伸出了手。 “我跟著你就行?!蹦巷L猶豫著沒伸手,一來自己手上全是灰,二來自己雖然不是大人,卻也不算小了,被女人牽著多少有些別扭。 道姑主動拉住他的手,邁步向前。 指間傳來的滑膩令南風很是別扭,沒話找話,“你的東西找到了嗎?” “什么東西?”道姑反問。 “掉進水里的東西呀?!蹦巷L行走之時環視左右,那些勞役已經壓好場地,拉著石碾子走了,一些可能是宮女的年輕女子正在整理場中的桌椅等器物。 “嗯,找到了?!钡拦秒S口說道。 人成熟與否并不取決于年紀的大小,而是取決于經歷事情的多少,南風雖然年幼,卻一直生活在市井,見多識廣,懂得察言觀色,他根據那道姑的語氣判斷出對方應該沒說實話,但除了下水撈東西,這道姑似乎也沒別的理由大清早的跳到河里去。 西城的布店只賣布料,沒有成衣,因為成衣太壓本錢。但東城的布店有成衣出售,道姑給南風挑了件藍布袍子,換下了破爛不堪的單衣。 本來說好的只是買套衣服,道姑又大方的送了他一雙鞋子,隨后又讓他洗了頭,幫他挽了個發髻。 道姑上下打量著南風,滿意點頭。 南風也很滿意,現在這身打扮就算是破廟附近的街坊也認不出他了。 “你叫什么名字?”道姑牽上了南風的手。 “南風?!蹦巷L說道。 “走,帶你吃東西?!钡拦脦е虿贿h處的食鋪走去。 到得食鋪門口,南風停了下來,“我不進去了,你買個燒餅給我就成?!?/br> 道姑也不勉強,但也沒有松開他,拉著他進門買了個燒餅。 “你怎么不吃?”南風啃吃著燒餅。 道姑隨口說道,“我吃過了?!?/br> “你不常出門吧?”南風問道。 “為什么這么問?”道姑回頭看他。 “你剛才用的是大錢,一個大錢可以買五個燒餅?!蹦巷L說道,此時的錢幣并非只有一種,單是銅錢就有三四種,不同的銅錢價值也不相同。 道姑笑了笑,沒有接話。 找店鋪買衣服和鞋子用了半個時辰,等二人回到正陽門時,那里已經聚集了不少的民眾,木臺上的座位還是空的,木臺下的兩列座椅也是空的,不過座椅兩側的那些棚子里已經有人了。 這些棚子前面都拉有字幅,字幅顏色各異,長短不一,上面都有字,不過南風不識字,不知道那上面寫的什么。 到得場地外圍,道姑停了下來。南風再度左右張望,試圖自人群中找到呂平川等人,昨天晚上眾人說好今天來這里的,說不定有人跟他一樣的心思。 “你在看什么?”道姑問道。 “我在看那些布條,那些棚子上面的布條上寫的什么?”南風隨口搪塞。 “門派的名字?!钡拦谜f道。 “布條顏色為什么不一樣?”南風又問,此時場外至少聚集了上千人,想找人談何容易。 與南風的左右張望不同,道姑垂眉低頭目不斜視,“橫幅顏色代表了本派話事人的修為?!?/br> 道姑這話南風沒聽懂,他搞不懂顏色和修為之間有什么關系,不過細辨之下可以發現這些布條有六種顏色,分別是深紅,淡藍,藍色,深藍,淡紫和紫色。三種藍色占了多數,深紅色不多,淡紫很少,不過五條,純正的紫色布條更少,只有一條,位于場地東面。 南風心中充滿了疑問,但他并沒有喋喋不休的追問,向人請教固然省事兒,但是問多了人家會煩,如果所問問題對方不回答,還會碰一鼻子灰,為了避免惹人煩,能少問就盡量少問,靠自己的眼睛和腦子進行觀察判斷。 “紫色最厲害,藍色差一點,紅色最弱,對吧?”南風問道,通過自己的觀察得出結論,然后請對方確認,這種情況通常不會惹人煩。 道姑點了點頭。 觀察過后他又得出了另外一個結論,“是不是道士的武功最厲害,和尚和練武的都不如道士?” “為什么這么說?”道姑笑問。 “拉著紫色布條的棚子有四個是道士的,有兩個是和尚的,只有一個里面坐的是練武的人?!蹦巷L說道。 道姑搖了搖頭,“也不能這樣講,道士修行的是法術,僧尼領悟的是神通,而武學則是自道法和神通中衍生出來的技藝,三者修行的都是靈氣,只有修為的差距,沒有本質的高低……” 第六章 聚散匆匆 “說得好,很公正!”南風語出真心,他對這個年輕的道姑印象很好,不但對他很和善,說話還很公允,沒有因為自己是道士就貶低和尚和那些練武的。 道姑擺了擺手,“公正是因為我沒有立場?!?。 “你是道士,怎么會沒有立場?”南風不解的問道。 道姑笑了笑,沒有接話。 隨著時間的推移,場外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其中不乏背著包袱,風塵仆仆的外地人,這些人以年輕人為主,到這里來多半是為了拜師學藝,可能是時辰未到,眾人都被士兵擋在了場地之外,誰也不得進場。 來的人越來越多,后面的人開始擁擠推搡,南風有心擠到最前面,但被道姑拉了回來。 南風個子矮,在人群里視線受阻,“咱去前面吧,看的清楚?!?/br> “就在這兒?!钡拦脫u了搖頭。 南風無奈,只能陪她待在原地,“你昨天來了嗎?” 道姑點了點頭。 “你也是沖著天書殘卷來的?”南風又問,此時場外至少也有上萬人,摩肩擦踵,他已經放棄尋找同伴了。 道姑搖了搖頭,“不是,我是來聽經的?!?/br> 南風沒有再問,他對這場法會的性質不太了解,也不知道聽經有什么用。 一開始南風還對道姑拉著他有點排斥,時間一長反倒喜歡上了這種感覺,這個道姑的手很凉,握著她的手感覺很舒服。 臨近辰時,各幫派的重要人物開始入場,這些人以男人居多,女子很少,四十歲以下的沒幾個,總人數當有一百多人,其中武人占了七成,身穿道袍的占了兩成,披著袈裟的和尚人數不多,只有十幾個。 這些人入場之后各自來到南北排列的木椅前,但他們并沒有落座,而是紛紛扭頭北望。 他們在看什么南風不清楚,因為北面有木臺擋著,他看不到。 片刻過后,木臺上出現了三個人,西面是一個身穿大紅袈裟的老和尚,年紀當在八十開外,身材高大,長髯無發,手里拿著一根九環禪杖。 中間是個青年道士,面目俊朗,氣度超然,年紀當在三十左右,此人穿的是一身紫色道袍,這種道袍很少見,上面好像還繡著龍的圖案。此人戴的道冠也跟普通道士的不同,有點像寶塔。他的左手捧著一柄拂塵,拂塵的手柄黃燦燦的,應該是純金打造。 東面的那個是五十歲左右的清瘦男子,穿的是一身灰布麻衣,反背雙手,面無表情。 三人到場之后,那紫衣道士甩動拂塵,沖臺下眾人單手見禮,“福生無量天尊?!?/br> 此人修為精深,一聲無量天尊震心驚神,瞬時壓下場中萬千雜音。一語過后,場中鴉雀無聲。 在場道人紛紛彎身回禮。 紫衣道士后退歸位,他坐下之后,木臺前的道士方才盡皆落座。 老和尚隨后上前,雙手合十,宣傳唱佛號,“南無阿彌陀佛?!?/br> 與那紫衣道士的震人心神不同,老和尚的聲音很是平和,透著與世無爭的淡泊和悲天憫人的慈悲。 臺下僧人合十還禮,老和尚回身落座,臺下的僧人亦隨之落座。 最后上前的是那老年男子,環視左右之后左手立掌,右手抱拳,自前胸碰合,沉聲開口,“諸位遠道而來,著實辛苦,林某絕不會讓諸位空手而歸?!?/br> “好!” “林掌門義薄云天!” “唯林掌門馬首是瞻!” 臺下的武林中人高呼應和。 “請!”姓林的男子再度沖眾人見禮,這才回身落座。 場中武人居多,呼啦一聲盡數坐下,聲勢瞬時蓋過了之前的僧道。 南風個子矮,三人在臺上站著的時候他還能看見,三人一坐下他就瞅不著了,就在他踮腳抻脖子向北眺望時,那紫衣道士再度離座站起,緩步上前,“不請自到的請早些離場,免傷和氣?!?/br> “他就是護國真人?”南風問那道姑。 道姑點了點頭。 “他在跟誰說話?”南風好奇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