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小孩子間玩鬧的小男孩,找到了自己成為控制型人格的真正原因,最根本的原因。 心理治療師花了五六年,都挖不出的根源。 他內心最深處過度恐懼這一次的傷害,但是保護機制和自尊驕傲讓他不愿、不想承認這一點。 于是他故意無視傷害本身,而去分析這件事能對他造成傷害的原因,以及怎樣能避免未來再發生如此這 般措手不及的傷害。 他開始預防各種不可控事件的發生,以免這類事件給他帶來同樣的傷害。 一開始或許還只是被動預防,后來越來越嚴重,轉變為主動掌控。絕對控制能給他帶來安全感,所有的 事都在他安排計劃下發生,因此自己絕不會受到傷害,多好。 然而,被故意忽視的傷依然在內心最深處潰爛,不安依然、始終存在,長久的不安催生更迫切的控制 欲??刂朴兊孟穸酒?,短時間內能有效緩解不安,然而治不了根,且越吸越上癮,漸漸戒不掉。 長大的他,自然不再害怕任何人的小把戲,卻改變不了當時的恐懼,不僅如此,還受控制欲所控制。 原來,那個被關在爛尾樓頂層小隔間中的小男孩,從來……都沒有被救出來過。 他一直呆在那里,在寒冷的夜晚,抓著手里救命稻草一般的面具,呼吸粗重而緩慢地趴在墻角,瑟瑟發 抖地害怕著…… 易西青拼命從過去中稍稍抽身,無措地抓著孟杉年遞來紙巾的手,說:“是很怕?!?/br> 孟杉年第一次看見易西青這副神情,迷惘又慌張,她反握住他的手,輕聲應道:“我知道了?!?/br> 她并不安慰他都過去了,因為她比任何人都了解,有些事可能不那么容易過去。 易西青失焦的眸子漸漸能看出孟杉年的模樣,他聲音極小,像是在同家里人撒嬌的幼稚園小朋友,委委 屈屈地說:“那你知不知道,我在醫院醒來的第一天,就聽到我爸爸接受了那幾個孩子家長的道歉,他和他 們說,孩子之間互相玩鬧,沒有壞心眼,就是手下沒有分寸?!?/br> 他放佛又回到了醫院,隔著薄薄的門板,聽父親如何原諒那些人。 因為只是個孩子,所以作的惡就不是惡; 因為只是個孩子,所以父母可以不管他的意見,替他原諒傷害他的人。 孩子,不需要有責任有義務,也沒有權利。 “你知道的,他錯了?!泵仙寄暾f話很慢,注意到他現在精神狀態不好,盡量說得能讓他跟上,“孩子 有沒有惡意,只有承受惡意的那方才知道,即便是父母也做不到感同身受,沒有人能真正做到設身處地地感 受別人的痛苦?!?/br> “但那是他的錯,不需要你來承擔,你沒有錯?!?/br> 易西青反應了好一會兒,遲緩地說:“是嗎?” 孟杉年說:“是的。 “我小時候被爸媽冤枉偷了五塊錢,后來真正偷錢的鄰居兒子被鄰居帶來道歉,我才能洗刷冤屈。這件 事,我呢至今記憶猶新,然而和爸媽提起,他們都忘了,mama還罵我白眼狼,不記得半點好?!?/br> “你看,有些記憶,只有受委屈的當事人會念念不忘,無論是制造委屈的、還是旁觀者則只會一笑而 過。父母也做不到感同身受的?!?/br> “所以,與其在別人對我們做錯的事情上糾結,不如自己放過自己,告訴自己你沒錯,是他們錯了,要 反思、要惦記這種事的也不該是我們,我們該有快活的現在和未來?!?/br> 易西青還是一瞬不瞬地望著她,漂亮的丹鳳眼蒙上一層水汪汪的淚霧。 孟杉年盡然想摸摸他的腦袋,她離開石凳,索性蹲在他腳邊,仰起頭望著他,小聲道:“我們做個游戲 好不好?” 易西青依然是用那種很慢很慢的語調,問:“什么游戲?” 孟杉年笑瞇瞇道:“你救我,我救你?!?/br> 易西青低頭,望著蹲在他腳邊,握著他的手,像小寵物一般的女生,眼神里都是不解。 孟杉年:“其實我小時候,很餓很餓的時候,離家出走過一次,我記得也是六歲,但那次離家出走一 天,回到家里,沒有一個人發現我離開過?!?/br> 易西青眼中盡是心疼,用空著的手,輕柔地撫了撫她的頭發,慢慢道:“你好可憐?!?/br> 孟杉年被他的語氣逗笑了,繼續道:“所以,可憐的我們倆互相拯救一下吧,想象一下,六歲的我離家 出走,快快地走,竟然走到了桐城,找到了被壞蛋們關起來的你,早早地就救你出來,甚至可以在他們打你 以前找到你,拉著你跑,那你——” 易西青眨了眨眼,兩滴眼淚重重地砸在孟杉年手背上:“那我請你吃飯,以后……你都不會餓?!?/br> 孟杉年拉著易西青的小拇指:“那說好了,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br> “不變?!?/br> “你看,這樣我就救了你,你也救了我,好不好?” 易西青隔著一層層淚霧,望著倆人交纏誓言的小指,低低道:“好?!?/br> 好。 第32章 易西青盤腿坐著, 四周很暗,隱約能瞧見他腿邊趴著一團黑乎乎的小東西,小東西用面具蓋著臉,雙手 捂住耳朵,在不停地發抖, 偶有嗚咽聲傳來。 他冷眼看著,不知不覺就看了好多、好多年。 唯獨今日不大一樣, 伴著“吱呀”的沉重響聲,緊閉多年的門被人從外朝里推開, 點點陽光緩緩流淌進 入,站在光源處的是……一只兔子? 兔子白胖白胖的,背著小花被單做的行李兜,一蹦一蹦,跳到他腳邊的小男孩身前不遠處, 啪地一聲卸 下背后的小包袱,包袱稀里嘩啦地攤開。胖白兔的小短手東挑西撿, 居然架起了火鍋,待鍋底開了, 她又從 小包袱里掏出一盤又一盤的牛rou卷羊rou片和各式丸子。 兔子邊舉著長筷涮羊rou, 邊喚小男孩:“起來啦, 吃飽了就帶你回家?!?/br> 小男孩顫顫巍巍地一點點揭下面具, 偷偷往外瞄, 抽噎問:“你,你是誰呀?” 兔子眨了眨眼, 笑瞇瞇道:“你的意中人,不,意中兔?!?/br> “意中兔?” “嗯。你的意中兔是一位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身背火鍋底料,腳踏兔耳朵大棉鞋來帶你回家?!?/br> 易西青望著坐于小男孩對面昂首挺胸自我介紹的胖兔,未忍住,輕笑出聲。 他問正在涮羊rou的胖兔:“兔子不是該愛吃胡蘿卜嗎?” 這是他忍了許久極其好奇的問題。 兔子眨巴眨巴眼,長長的耳朵豎起打招呼似的招了招,可愛到令人昏倒,說出的話卻噎人:“吃你家rou 啦?” 易西青:“……歡迎?!迸滞茫骸?/br> 胖兔招呼小男孩吃完,拉住他的手,一人一兔手牽手,慢慢地走出不再黑的黑屋,踏出門口的那一瞬, 小男孩似有所感地回過頭來。 易西青問:“不怕了?” 小男孩緩緩地點了點頭,眼神里已然沒了驚懼與恐慌。 易西青輕輕彎了彎眼睛,微微一笑。 “不怕就好?!?/br> 小男孩抿了抿嘴,偏了偏頭,看看胖兔,又看看易西青。 易西青看懂了他的眼神:“你很謝謝她?” 小男孩點點頭,眼神還在強烈地表達著什么。 易西青笑,“你的意思,我懂?!?/br> 他將目光轉向胖兔,眸光流轉。 謝謝,你來。 但既然來了,往后就真的再也不能離開了。 小男孩嘴角一揚,眼眸一彎,笑了,牢牢地牽住胖兔地手,扭頭朝外走,再不曾回頭,他們越走越遠, 越走越遠…… 那白晃晃的日光通道光芒愈來愈盛,亮得他眼皮發燙發疼,易西青閉上眼,緩了緩再睜開…… 眼前卻是原木色的書柜,身畔是一扇窗,大抵是睡前忘了拉窗簾,此時窗外的陽光正肆無忌憚地傾瀉而 入,明晃晃地照耀在他面上,眼皮上又暖又亮,將他逼醒。 易西青剛醒,難得地大腦遲緩,目光環視四周兩三遍,確認房間是他暫居的書房,而他正躺在書房的單 人床上。 待確認后,他又愣了好一會兒,憶起方才似是做了一個夢,再一回憶,是什么夢,大腦又模糊一片。 他將左手小臂墊在腦后,右手手肘屈起,手背蓋在眼上,閉眼,就這么躺著,良久。 窗戶并未關嚴實,小城的車水馬龍熱鬧聲透過縫隙傳入屋內,合著樓下生意興隆的早餐鋪叫賣聲,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