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愣住的不止是谷建國。

    谷一涵原本在他擋住蔣臨嘉和徐琪時就停住腳步回過頭, 這時候聽見這句話更是腳生了根似的根本挪不動。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示。

    可在明顯對二人沒什么好感的父親面前，她無法追問。而面對面聽到如是回答的谷建國更是直接沉了臉色, 他也沒多做回答，簡單地“哦”了一聲, 聲音里的冷意比剛才還甚。

    蔣臨嘉的聲音不大, 不過已經足夠傳到病房里面。

    “老公，你先出去吧, ”女聲帶著笑, “我想先跟一涵單獨聊聊?！?/br>
    谷建國對兩個女兒——尤其是大女兒要求嚴厲, 對衛于珊卻一向是百依百順的。

    他闔了門去走廊, 留下谷一涵在病房里。

    繞過前面那條不長的門廊, 谷一涵這才算是真見著了自己mama。

    衛于珊腰后墊個枕頭，半靠著躺在病床上，正含笑望著她。她保養得不錯，四十的年紀看著像三十，只是到底才從暈厥中好轉，氣色仍不大好，面色上見不到多少紅潤。

    “媽，”她走過去，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看著吊瓶里的水一滴滴往下落, “現在感覺怎么樣？”

    “好著呢, 沒什么大問題?！?/br>
    衛于珊的聲音一貫很輕柔。

    “就你爸非要讓我多住兩天觀察觀察，要我說沒必要?！?/br>
    谷一涵：“——不, 這一點上我就跟他持相同意見好了?！?/br>
    “怎么，”衛于珊看她這有氣沒地方出的樣子，調笑，“爺兒倆還慪著氣呢？”

    谷一涵哼哼一聲。

    “行啦，讓我看看長rou沒?！?/br>
    衛于珊抬手捏了捏女兒的臉，滿意道：“好像是圓了點?！?/br>
    谷一涵：“…………？？?。?！”

    “不，這不可能！”她不敢置信地說，“我明明一直在控制體重的！”

    “但我摸著是多了點rou啊，沒關系，我覺著剛剛好，之前才是太瘦了?！?/br>
    衛于珊的口吻挺無辜：“看來你們那兒伙食還挺不錯?！?/br>
    “跟咱家一樣，一日三餐是請阿姨過來做的，有時候教練領隊請客出去吃，是挺不錯啦?！蹦┝擞盅a充一句，“所以我才怕多吃一直有意控制來著?！?/br>
    衛于珊：“剛才那個男孩兒也挺不錯？”

    谷一涵：“?。?！”

    這話題跳躍得太快，她見鬼似的瞪大了眼睛，看著mama就這么言笑晏晏地定定瞅著她。

    她終于明白了叫她單獨一個人過來談的真正原因。

    “‘現在還只是隊長而已’，小伙子膽子挺大嘛?！毙l于珊笑瞇瞇地說，“你爸爸現在肯定很生氣，想不到女兒離個家出個走還冒出個人就要把女兒給拐走了，搞得我都不好把他直接叫進來仔細瞧瞧。不過聽意思還沒成？長什么樣，你喜歡嗎？”

    三個問題里個個都冒了鋒芒，谷一涵從里面挑挑揀揀選了個最容易回答的。

    “長得嘛……”

    她想了半天，覺得用言語形容有些語言匱乏，干脆翻出手機打開微博。

    電競官博在比賽期間總會更新光鮮亮麗的“明星選手”的近拍照，木槿跟燈火闌珊作為話題度的個中翹楚，他倆的照片當然是更少不了的。

    近拍照和公式照在放出來前都要ps修飾一番的。但按粉絲的話來說，燈火闌珊那長相本身就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平時比賽的時候鏡頭切過去就是一道風景，后期用不著怎么修圖都能直接發出去。

    谷一涵挑了兩張，把手機遞過去。

    “嗯，”衛于珊點頭，“顏值合格了?！?/br>
    “那你喜歡嗎？”她又道。

    谷一涵別別扭扭地移開視線。

    “喜歡啊，”她嘟囔了句，“為什么不喜歡?！?/br>
    一開始覺得這個人性格那么黑，只有臉能看，后來這點成見是從什么時候起磨成異樣的情愫，她也說不清，只覺得就是在點點滴滴的相處間動了心。

    看見她變幻的神情，衛于珊也明晰過來。

    “既然喜歡，你們小年輕的事情自己慢慢折騰去，我犯不上管?！彼浇呛?，“你爸就估計不會這么容易同意了?！?/br>
    谷一涵撇撇嘴，“他還不同意我去打職業呢?！?/br>
    “說到這個，我可得跟你說道說道?！?/br>
    衛于珊道。

    “你當時離家出走，你爸真不知道是氣成什么樣，還死命不肯退一步非說是要等你自己撐不住回來。結果呢，等著等著你跑去s市了，這下可不得了了。那會兒還問我你是去什么隊伍了，我怕他直接飛s市去就沒跟他說，趁我不注意又跑去盤問雙薇，雙薇你也知道，憋不住話給問出來了?！?/br>
    谷一涵：“……”

    她就不應該告訴谷雙薇！

    不過谷建國也沒找過來，她不由好奇道：“然后呢？”

    “你猜怎么著？”衛于珊挑眉，“我那天撞見他捧著個手機看，雖然我沒細看手機就被他收起來了，但你打的那游戲我起碼是認識的，你爸在看什么用不著我說了吧？”

    ……這感覺有點奇妙。

    谷一涵發現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

    她一直以為谷建國對她選擇的這條路持完全否定的態度。

    “他在試著去了解你?！?/br>
    她mama輕聲說。

    “但我想跟你說的也不止是這個?！?/br>
    “我年輕的時候，想的可不是像現在這樣守著家小畫廊?！毙l于珊望了眼窗外，“那會兒你還小，有些事應該記不得了，我也沒跟你說過。當時有個去意大利深造進修的機會，我在那個機會和你跟你爸爸之間猶豫了有兩個禮拜，直到他跟我承諾說會把自己和你照顧得很好，于是我做了決定?！?/br>
    “簽證過了，機票都定好了，我卻突然發現自己懷了雙薇?！?/br>
    她笑了笑，“兩個多月，孩子都快成型了，我做不到舍棄她，最后還是放棄機會留了下來?！?/br>
    谷一涵小的時候，對mama的概念里帶著顏料的味道，那時候的記憶常常是她跑過去，mama便放下畫筆把她抱起來。

    她也對這件事有些許殘留的印象，但僅限于父母告訴她之后可能有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mama，哭鬧了許久后也就妥協。再之后的，只記得mama的肚子吹氣似的大了起來，過了不知道多久，家里添了個會哭會叫的小小生命。

    伴隨著的是時不時就需要休息而且不能去打擾的mama，家里的畫架也被收了起來，后來大了些，才知道是生產時落了病根。

    “沒發生的事情我不會去想，況且，我很愛你們爸爸，也很愛你和雙薇?，F在和你提起這些，只是想借mama的經歷告訴你，趁著還年輕，趁著還有機會，去追逐自己的夢想、做想做的事情。我們終究是你父母，就像你爸爸，總有些陳舊的觀念一時改不過來，如果你用行動讓他看到你有多堅決，他還是會妥協去看看你所追逐的那個世界的?！?/br>
    她笑得很溫柔，這溫柔的笑意會隔著空氣傳染，不自覺也沾染到了谷一涵的嘴角。

    “嗯?！?/br>
    她應道。

    病房內氣氛一片祥和，走廊上就可謂是劍拔弩張。

    谷建國出來后同樣暗示自己想跟蔣臨嘉單獨聊聊，聽出來這層意思，徐琪也就推著谷雙薇說咱倆去外頭轉轉。后者一步三回頭地拖拉著不肯離開，徐琪完全明白這小姑娘在想什么，因為她自己也一樣擔心。

    ——這倆人不會打起來吧？

    但她還是了解蔣臨嘉的，大抵會顧慮著這是未來老丈人，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吧……

    ……大概。

    兩人在走廊上走遠，谷建國轉回頭。

    “你喜歡我家丫頭？”

    完全的、開門見山式的問題。

    “是，”這問題突如其來又直接，蔣臨嘉的回答不顯任何動搖，“我喜歡她?！?/br>
    谷建國毫不掩飾地冷笑了一聲。

    “老實說，”他慢慢道，“我對電競這項產業，以及跟這有關的人都沒什么好感?！?/br>
    “年紀輕輕的，搞什么不好，偏偏跑去打游戲。光是這就罷了，她從小打打游戲當成愛好，平時學校里的功課保持得住我也不說什么，可看看這后來叫什么事？就去年高考完那暑假，廢寢忘食地打這剛出沒多久的游戲，t大的通知書都寄到家里來了，還跟我講要去打職業，我不同意就直接離家出走?！?/br>
    “如果?！?/br>
    蔣臨嘉安靜而不發一言地聽完，這時才開口。

    “是因為這是她的夢想呢？”

    谷建國聞言正皺眉要說話，卻因忽然想到什么，眉頭松動停頓了片刻。

    他沒有錯過這表情的瞬息變化，抓住這個停頓，繼續說道：“我想您應該看看這個?！?/br>
    在手機上被放大的是一段微博視頻。

    正式公布季后賽總決賽冠軍的時候，電競官博將頒獎時的錄像也一并放了上去。

    所有人一起捧起獎杯時，谷一涵正巧是站在中間的位置。

    無論是那時還是現在，他的視線都無意識地追逐著她的笑容。

    也正因如此，他清楚，這個笑容就是最好的明證。

    這笑容……

    顯得那樣真心而耀眼。

    第四十五章

    視頻完整地將現場的聲音都收錄了進去。

    包括粉絲與觀眾們熱烈的尖叫與贊美, 和同樣不吝溢美之詞的解說。在老何脫口喊出“誰人年少不輕狂，欲與天公試比高”后, 查理更是直接把這次勝利捧到了“鳳凰浴火，涅槃重生”的高度——無論于當時現場的氣氛, 還是于eve本身的經歷, 都是毫不過頭的稱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