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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禎娘傳在線閱讀 - 第28節

第28節

    他家只他一個就不說了,好容易去那邊府里幾次見到一些姑姑伯母堂姐堂妹,也曾見過這些排場。當初還覺得事多來著,這時候換了一個人便不覺得了——是了,女子都是體弱的,不像他手下兵士皮糙rou厚,自然該小心照料一些。

    禎娘周身打點完畢,禎娘深深看了周世澤一眼,撇開頭去,似乎是望著門外道:“表哥跟我來罷!”

    說著便帶著身邊幾個丫鬟先出去了——周世澤臉上笑嘻嘻的,只是被那一眼有些晃了神。這時候回過神來,立刻跟上。他身高腿長的,快速幾步跨出,便追趕上了禎娘。兩人并肩而行,似乎是在禎娘耳邊道:“那今日就全聽表妹的!”

    顧家這花園子頗有幾處可看的景,這冬日里花草自然沒什么看的了,但是樹木滿園,枝頭落雪,也是別樣風光。禎娘不帶他去往梅林那邊,倒是沿著石子路走著,直往了玉蘭花木那邊。

    這些玉蘭花自然沒得花開的,不過禎娘本就不為看景兒。在玉蘭花木處停駐,道:“花園子在冬日里也沒什么看的了,這些花木都凋零了。若是看雪的話,那么滿園子都沒甚分別。在這兒遠遠能看見湖邊,又有賞花亭,倒還不錯——不然表哥就在這兒休息,讓人送熱茶來罷!”

    周世澤點頭,然后還不等禎娘接著說,就率先往賞花亭子去。又是走了兩步路才發現禎娘落在他后面,只能同樣回頭看禎娘道:“表妹也快些!”

    禎娘眼神略微閃了閃,然后才走著上前,并與身邊的將離道:“你去讓人送來茶水點心,火爐之類?!?/br>
    整個花園就是冬日里各處都是有人打理的,譬如這些小路如果不是有人掃雪,不就早掩埋住不能行走了么。這亭子也是一樣,里頭各處不見一點飛落進來的雪花,桌椅也是干凈凈的。只是沒人過來提前布置,倒是不合適冬日停駐。

    將離的手腳很快,送東西過來的人也不干耽擱。禎娘和周世澤才坐定一會兒,就有將離帶著人魚貫而入——周世澤都是覺得沒見過這樣麻煩。不只是茶水點心火爐這幾樣,來得下人實在是把這一會兒的休息也要打理成屋子里頭一樣。

    有人手腳麻利地給亭子四角擺上火爐,罩上熏籠。有人則是給禎娘和周世澤的意思蓋上棉墊子和厚厚的椅搭子,怕冷著兩個人,就連桌子旁邊也是爐子靠著。將離則是自己動手,給禎娘和周世澤倒了熱茶。

    周世澤也不看茶杯,隨手就飲盡,中間只看禎娘而已。禎娘拿起手上的茶杯又放下,見周世澤干干脆脆地看著她,終于看回去,道:“其實今日來看園子實在沒什么趣味——若說賞雪的話,那又太怠慢了。金陵的大雪算什么?表哥在九邊常見都比這個強?!?/br>
    周世澤揮揮手不要將離動手,自己傾了一杯熱茶,略吹了兩口又是飲盡。道:“兩邊的雪也不同,景也就不同的,沒甚不好,都好得很!不要說雪景,就是人也不同——我在家那邊的jiejiemeimei就和金陵這邊的女子不同,這邊我只見過表妹一個就曉得了?!?/br>
    說著便笑著直直看禎娘,讓他挑眉的是禎娘完全沒有一般女子聽到議論自己的害羞,而是反過來看回去,神色無波。這倒是讓周世澤噎了一下,輕輕咳了了一下,然后微微避過禎娘的眼神。

    又覺得自己為什么要避開,立刻回轉了目光道:“第一回見表妹是在東風園那邊來著,表妹倒是喜歡看戲——那時候只見表妹就覺得似乎哪里見過表妹,這大概就是面善,如今咱們竟然是了親戚,顯見得面善不是白來的?!?/br>
    禎娘只覺得格外荒唐,這樣的‘親戚’關系如何來的,眼前這位心里沒點兒底?也是睜眼說瞎話。一般人這樣,要么是和禎娘無關,這樣的禎娘都懶得理會。但是有些正關自己的事,她就難免生氣了。

    可這一回荒唐之外,她是不生氣的,反而有種拿這人無法的意思。想是這樣,嘴上依舊不肯放過,只得冷著臉道:“ 這便是那日園子里表哥一直看我的緣故?雖說是有本而來,也未免太不守禮了,以后可別這樣!”

    周世澤聽出其中的情緒,反而有些高興,他最怕的是禎娘是古井無波一樣,那才真的意思也沒有。這時候會生氣、會反駁甚至警告他,這才是個鮮活女子不是,就像那一日在東風園里第一回見到的。

    這時候他就笑著道:“不會,以后再不這樣了。我也不是對人都這樣,至今為止也只對著表妹這樣過——既然遇到表妹,怎么還有別人?!?/br>
    這樣露骨的一語雙關真的是一點也不含蓄了,如果是這樣,作甚么還要一語雙關,干脆說出來罷。且不論禎娘覺得如何,幾個近些伺候的丫鬟立刻就變了臉色。一個是為‘新來’表少爺的大膽,光天化日就敢這樣‘調戲’自家小姐。一個是恍惚意識到這位表少爺不簡單,太太讓小姐陪著逛園子,難道是別有用意?

    若是平常跟著禎娘上學的人在近處就能知道了,人可不是第一回這樣大膽了,早就做過了。只是將離和子夜兩個平常不跟著上學,這才一點準備也無,是完完全全的吃驚了。

    禎娘也終于真正生氣了,即使這時候有些情緒只怕比生氣還多,但生氣確實是實實在在的了。她冷笑一聲道:“表哥也不知是為什么,胡言亂語起來,這樣的話可別再說,算什么呢?聽著可不尊重!”

    禎娘也算是看出來了,這位表哥可是個‘混世魔王’,自家只能清清楚楚地說出來。如果是虛與委蛇,或者語帶雙關,都是沒有用的。人家就是能裝作聽不出來,只按著自己的意思來,這樣你又奈何呢。

    周世澤這時候才慌了,回想一下也覺得自己太過了,不論哪里的女子都是不能受這樣的話的罷。只是禎娘一直以來都是鎮定的,因此他就隨意說出這樣的話了。雖然這是真心話,可是這是能直說的么!

    不能的,在禎娘的冷笑里,周世澤立刻投降,看不出一點平常死不承認自己有錯的樣子。收了笑意,小意道:“表妹可別生氣,我就是個說話隨便的,學不來別人嘴上的謹慎——不過這些話也是真心的,沒得一點說謊的意思,不信表妹就看著吧!”

    前頭還好,到底是客人,真個收斂后禎娘也自然無話可說——誰能想到后頭大喘氣一句又回到原來的意思了。這時候禎娘難道能直說是哪兒不對么,已經知道了這位不介意賠禮道歉,然后又接著大言不慚了。

    禎娘這時候反倒不再臉色難看了,只立刻起身道:“這兒坐著也沒什么意思,況且天氣寒涼的——可別不把金陵的冷不當回事,北邊是干冷,南邊的冷卻是帶著濕氣的。特別是金陵,風口里多呆一會兒,可是不好。雖說是逛園子,表哥還不若和我看看花房里頭?!?/br>
    說著也不再是客客氣氣的,當先走在前頭。只是周世澤走的可比她快,立刻又是與她并肩走著。高高興興道:“表妹只管安排,說起來我家也有園子在,但是我平常哪有這樣的心思,也就不懂這些。表妹是江南人,原來還是蘇州人,生來就見過多少園林,是行家了?!?/br>
    禎娘不理他,只板著臉到了花房那邊,只與身邊的丫鬟道:“你們就在外頭罷,這花房本就不大,花花草草又多。我們兩個進去,還有打理花木的婆子花匠也在,就已經擠地很了?!?/br>
    幾個丫鬟面面相覷,最后也只能應‘是’。至于周世澤一個,他還巴不得少些人跟著呢,自然不會覺得失禮,因此也是沒說話的。

    然而還不只是這樣,禎娘進了花房就道:“我帶著表哥要去看看最里間我親自養的那幾株名品,你們也不用伺候,只照顧其他花草就是,各自依舊各司其職就是了?!?/br>
    這就是要兩個人單獨相處的意思了,周世澤再沒想到今日能有這樣的好事——同時他也明白了必定是禎娘有話和他說,這些話可能格外重要,于是也漸漸臉色嚴肅起來。而花房里的人誰能駁禎娘的話,一時之間,花房最里間只剩下了禎娘和周世澤兩個。

    禎娘看了周世澤一眼,不再躲開目光。干脆道:“周小將軍,咱們也別明人不說暗話了。咱們兩家是什么‘親戚’,表哥表妹那一套實在沒什么意思了。咱們直說罷,你是什么意思,或者你對我是什么意思?你該知道我母親已經拒了你原本的打算了,這就該事情結束了,也是大家臉上好看?!?/br>
    周世澤心頭一跳,曉得事情應該圖窮見匕,或者說對著禎娘圖窮見匕。但接著又是心頭喜滋滋的——他早看出禎娘有些地方和平常女子不同,她是異乎尋常的鎮定和大膽的。但是他也沒想到她是這樣鎮定和大膽,這時候有幾個千金小姐能與人‘撕破臉’,還是一個陌生男子。

    ‘就是這樣’,他心里頭說。他本來就被禎娘吸引了,拿定主意娶她為妻,這時候只是越發肯定而已。他或許早先也不曉得自己喜歡女子什么性子,只知道不要那些嬌嬌弱弱格外造作的。這時候他知道就是眼前的這個樣子,竟然能這樣鎮定地和他說這些,干脆直白又膽子極大,不見弱氣了一點兒。

    這樣的歡喜是藏在心里的,周世澤表面上還是開始那樣嚴肅。只是微微沉默了一下就道:“表妹,不是,顧小姐這樣說倒是好了,我原來也就是個武人,還不知道該怎么委婉迂回呢。說的明白了,我的意思就是要想法子打顧小姐的主意——老子真喜歡你,就想討你做老婆!”

    最后才是周世澤的本色,他說話就是這樣。禎娘怔了怔,倒是沒糾結那句話,只是神色不解道:“不是已經拒絕了么,這種事哪有回轉的?你這是圖什么?!?/br>
    周世澤輕松地笑了笑,無賴般地道:“圖你!反正你也是沒結親的,老子做什么不能上門?大不了到時候你家沒個好臉色給我。話又說回來了,若是討不著你做老婆,你家你和顧太太喜不喜歡我,對我有沒有什么好觀感又有什么不同?總之是沒用了?!?/br>
    周世澤這話倒是說的肆無忌憚又實際的很,禎娘倒是真不能拿臉面上的事情再勸說,那也沒得用了。只得認認真真道:“說句實話罷,周將軍。結親本就是兩家的事情,總要兩家安好。周將軍本來就是青年才俊,家里家世也好,在九邊什么樣的女子不能。但是我家家住金陵,我母親只我一個,這要如何?她靠得著誰?”

    周世澤確實一時無話,這樣的理由就和他自己前頭說的話一樣實際,這不是那些虛的或者不要緊的地方,所以才說無論如何也繞不過去。不是顧家看不上他,而是顧家不把禎娘遠嫁。然而嫁給周世澤就必定是遠嫁了,這就是一個打不開的死結。

    周世澤不說話,實際上他想起了要如何做,這還是當初‘十分謀劃’里的主意。只是‘十分謀劃’不成了,他自己也暫且把這個主意拋到腦后了,這時候想起來立刻就心里亮堂。

    只是周世澤不把話說出來,這時候他知道禎娘最看重的原來是對母親的孝順。這樣當著禎娘說出不算有用,真要把事情與顧太太通氣,最后由著顧太太同意婚事,再告訴禎娘這件事才是好的。

    因此周世澤不再說這個,只是點頭道:“說的有理,也是應當。這件事我記住了,我會好好想一番的?!?/br>
    禎娘以為他這是想通了,終于緩和了神色——然而心中巨大是失落是怎么回事,她自己也不明了。然后就不再說話,假裝認真打理了幾株牡丹,便要帶著周世澤離開。本來來花房就不是為了看花的,這時候自然沒得必要逗留。

    本來是禎娘走在前頭,周世澤跟在后頭。這時候周世澤忽然上前,又是來的時候兩人并肩了。周世澤若無其事地問道:“顧小姐,顧小姐是這樣干脆利落的,應該不會像一般閨閣千金一樣沒得主見罷。不曉得有沒有想過自己的婚事,要嫁個什么樣的男子?!?/br>
    這樣的事,幾個學里的朋友問過,那當然沒什么。但是由一個男子來問,是相當不合適的。周世澤自己是無禮,禎娘要真是答了,也是不尊重。涉及婚嫁,隨便對著一個男子說,這算什么呢。

    但是禎娘只是看了周世澤一眼——這時候禎娘才明白自己待這人不同在哪里。有些只在心里想的話,明明不該出口,可是對著這人,自己就格外大膽了,簡直是脫口而出。這一次也是一樣,仿佛明白他不是要窺探自己,也不會覺得自己答了就是失禮。

    這是一種隱隱約約的理解,于是又是不假思索地道:“一個是我母親看得上就是——這也不關主見的事情,總歸母親最疼愛我,選的都是最好的。再就是這人該是軟弱一些的,這樣的人不見得好,但至少不是最壞,翻了天了也不會如何?!?/br>
    禎娘說到后頭的時候沒由來的一陣氣短,這是她原來想的清清楚楚的,這時候忽然覺得有些名不副實了。她真的是想要這樣的丈夫嗎?那不過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時候自己一點自以為是,這時候隱約已經不是這樣了。

    就算不把心思理清楚,她也知道變化在哪里,為什么有這樣變化——有人如她所夢見的對她伸出了手,然而她卻沒有抓住。實際上,這個夢本就說明了一些事情,自己確確實實在意了一個人。雖然不見得有多重,但正是沒有抓住這手,反而讓禎娘更加在意了。

    周世澤深深看了禎娘一眼,他實在不懂為什么禎娘這樣的女孩子會有后頭這個想頭。只得放下這意思不管,只道:“你且等著罷,無論你想嫁甚樣丈夫也是沒得用了,將來你的丈夫已經是定下了?!?/br>
    周世澤鎮定自信的很,忽然他曉得了自己為什么會迷上這位顧家千金。忽然外面看上去千差萬別,但是骨子里兩個人竟然是一模一樣的。一樣的喜歡直擊要害,一樣看重實際,一樣鎮定大膽,也一樣的冷淡——內心里。第一次見她,他其實就看出來了,只是他自己都不知而已。

    誰又能不愛自己呢。

    第55章

    冬日寒冷, 學堂里很快就不讀書了。禎娘早晚在家,因著周世澤的事情打岔, 她越發連門都不太樂意出了, 只白日幫著母親算賬并打理生意上的事情, 晚上則是點燈做些針線生活。為了防著眼睛壞掉, 多做一些裁剪上的事情,至于扎花之類做的少。

    這一日又是亮堂堂的玻璃燈下,禎娘裁開了一匹紅色哆羅呢——剪子下地極快, 也不見她劃線,出來卻是筆直的, 中間也不見一點猶豫。這正是功夫好了,一般只有專做裁縫的, 或者是家里做老裁剪的婦人才能。

    旁邊一個照看燈的mama就道:“小姐的剪裁真是再好沒有了,這樣好的我只看往常上家來的潘裁縫才有過。前些日子我女兒出嫁的嫁衣請他幫忙,還三請四催的, 只說如今生活忙, 不肯接咱們這些沒賺頭的活計?!?/br>
    這不過是往常的拍馬屁罷了, 禎娘不說話, 顧周氏道:“她才多大, 夸她針線好你也不虧心?從小到大她做了幾樣針線,今年一整年才做了一個抹額、兩個香袋兒和一個扇套。其余的就是這幾日還跟著裁剪了幾間衣裳。做的這樣少,哪里出來好技藝?如今奉承她, 真讓她以為自家如何了得,將來出門了不是要鬧笑話!”

    那婆子如何不明白自家太太的意思, 又趕忙道:“太太可別怪我駁您,這天底下的女子就是天生有不同。有的人天生就巧地很,舉凡針指剪裁、女紅百樣,都是一點就通,一學就精。但是有的人則是駑鈍異常,有名師教授,練習千百遍也不見一點開竅。這些不是咱們都見過的么,小姐做的少了,依舊是好手段,正是聰明呢!”

    顧周氏忍不住笑起來,道:“你這老貨!可會說話,明明是奉承人的,竟也能說出這許多道理,還是一本正經的。不過你這話也有些意思,禎娘確實是從小就有些聰明的,哪一個教她的夫子不是夸過。只是她喜愛的東西多,樣樣都來學,也就分了心。若真從小在這針線上格外用心,早就不知巧成什么樣了?!?/br>
    那mama立刻接道:“小姐這才是大家小姐的做派呢!說起針線這些女紅,難道真讓小姐當正經事情來做?家里養的丫鬟、針線上的、廚房里的都是吃白飯的么?只不過是小姐閑了空了做幾下罷了,將來人問起,能說是會做的,也就是了?!?/br>
    禎娘正在給那裙子縫裙頭,聽到這里也看了一眼那個mama。只聽顧周氏道:“這也是有道理的,我記得我們那時候大小姐們就已經少做針線了。就是繡嫁妝也不過是個說法,都是在家跟著母親學習管家。至于針線自然有丫鬟們、針線上的和裁縫來做,只有一件嫁衣、一個紅蓋頭是自己的手筆。到了如今,我聽說就連嫁衣和紅蓋頭也不是自己來的了,不過是自己收最后一針,意思意思罷了”

    禎娘慢條斯理地縫裙頭,即使做裙子簡單的很,她依舊是十分用心的。她有一樣,無論多容易的事情,一旦做了就會相當認真。不過她還是說了一句:“這是必然的,不說主母們都忙碌的很,哪能真的打理家里上下針線。就說好壞上,人家專門做這個能多精巧,江南一帶巧奪天工的繡娘和裁縫多著呢,為什么不用更好的?!?/br>
    說著禎娘指了指自己手上的活兒道:“也就是這個容易,高手低手也沒甚分別,我才拿來做的?!?/br>
    夜色漸深,顧周氏先打了一個哈欠,道:“今日先到這兒罷,也要休息了。咱們做這些本就是’無事忙‘,又不是真等著使用,明日接著做就是了。就是今歲冬日用不上,明年不是還有冬日么?!?/br>
    說著讓丫鬟來收拾桌子上的生活,又與禎娘道:“今日就留在安樂堂休息,咱們娘倆一起睡,還能說說話兒?!?/br>
    禎娘自然無不可。等到有丫鬟送來母女兩個睡前都要喝的熱羊奶,再洗漱完畢,換上中衣睡鞋,兩人就躺到了顧周氏那張螺鈿拔步大床上頭。

    禎娘對這床熟的很,她小時候常常在這床上玩兒,只覺得這床大,就像個小屋子似的——如今她自己也是這樣的大床起居了。

    顧周氏等到守夜的丫鬟都睡到隔間去了,這才看禎娘。大概遲疑了一會兒,有怕禎娘真的睡著不敢過多遲疑,很快下定決心道:“這幾日我想了許多,就是禎兒你的婚事。我內心已經決定了,周小將軍是個好人選,過幾日我打算給二奶奶捎信,讓她與七奶奶去說,告知周小將軍來提親?!?/br>
    禎娘猛地睜開眼睛,這時候已經適應室內的黑暗,顧周氏能看到女兒眼神里的驚詫和不解。于是也望著女兒,神情慈愛:“更早的時候我知道周小將軍有意于你的時候就動搖了,那時候我想著你沒得一個喜歡的,那就該挑一個格外喜歡你的,這樣才好。只是我心里私心,覺得金陵未必找不到一個喜歡你的,便勉強放下了?!?/br>
    這時候顧周氏伸出手來,輕輕摸了摸禎娘的眼皮道:“知道那一回他來家里見你,我見你被他看著竟然臉紅了,我就沒法子想其他了——你眼里也是喜歡周小將軍的。不要反駁,不過是你不知道或者不肯承認罷了?!?/br>
    禎娘確實是想反駁的,但是后頭話讓她直接歇了氣。這時候她真說了什么,也是顯得她無理取鬧,不過是小孩子一樣不肯承認罷了。

    顧周氏見她不說話,便接著道:“既然他喜歡你,你喜歡他,那么別的就不大重要了。原來不讓你遠嫁是怕你到了異鄉受人欺負,也沒個人依靠撐腰。這時候看來,你們兩個會像是我與你父親一樣的夫妻,那么你也就不會受人欺負了。周小將軍會護著你,然后你也是開開心心的——嫁給自己喜歡也喜歡自己的男子,哪個女子會不開心?!?/br>
    禎娘沉默著,她實在不知該如何說話了,最后只能轉而道:“可是母親一個人在金陵,不成的——我替母親覺得苦。這些年母親的心思就是放在我身上,我走了母親怎么辦?天底下男子多得是,會喜歡的男子也不見得只有這一個,可是母親只有您一個?!?/br>
    禎娘少有這樣真情流露,顧周氏只覺得目酸鼻酸,心中卻是甜的。把禎娘抱在懷里道:“傻孩子,做母親的最大安慰可不是孩子能在身邊,而是孩子哪怕遠在天邊,只要好好兒的,幸福又安康,那也就好了?!?/br>
    說著又道:“我原來就下定決心了,要答應這門婚事。不想前日周小將軍又來了一次,這一次沒告訴你,他說是來見我的。我和他單獨說了許多事情,都是在說你?!?/br>
    當日周世澤十分鄭重,哪怕他在沙場是也就是這樣了。非常誠懇道:“我是仰慕顧表妹的,我本不知道要說一些事情,還是有人告訴我應該說,于是我這才要說的——我在今日保證,若是娶了顧小姐,今后一定竭盡所能待她。我身邊必定沒有別的女子了,如今沒有,今后也沒有,只會有一個?!?/br>
    顧周氏當時皺了皺眉道:“可別再說這樣的保證,太沒意思了。世間男子情濃時候都會這樣說,將來卻是不同了。倒不是這些人說話的事情虛情假意,當初說的時候也是真心的。但是后來,或者色衰愛弛,或者情分殆盡,又或者是被別的花兒迷住了眼睛,于是就后悔了當初的話?!?/br>
    周世澤越發嚴肅了,抬手道:“就是因為有這樣的疑慮,我才覺得不該說這話的,畢竟等到做到再說才是男子漢的所為。但是我只怕沒得做這個的機會,因此才要迫不及待地說出來,讓自己的機會多一些?!?/br>
    說著周世澤又道:“我的父母兩個也是單夫獨妻過日子,直到兩個人都去世了。人說父子相承,我不知這能不能讓您放心一些。您盡可以懷疑,但這確實是我的真心實意?!?/br>
    顧周氏這一生也算是見過不少形形□□的人了,既有位置高貴的,也有普通的和低賤的。上至公卿貴族,下至三教九流,看人上頭是很有一手的。這時候看周世澤,她本能地知道這個年輕人說的句句屬實,但是想到人都是會變的,又是猶豫。

    最終她完成了自我說服——不是想反正沒有人能保證絕不會變,至少這個時候看他是真心的。而是更加簡單直接的,這個年輕人愛慕禎娘,而禎娘也待他不同,這個就足夠顧周氏這個母親做決定了。

    顧周氏點點頭道:“這些我都知道了,我心里不動容是不能的,這一回我會十分認真地想一想——到這時候我是真的想把禎娘嫁給你了,但是一個母親總是還想能夠多想想,這畢竟是一個太重大的事情了。禎娘如果真的嫁你,今后她就是我天邊的云彩了,我再不能照看她了,當然要一次想清楚?!?/br>
    周世澤總算不再那樣嚴肅,有了平常的樣子,笑著道:“最后一樣恐怕是姑媽多慮了,這正是我今日上門打算給姑媽說的。我家是沒有長輩的,表妹也只有姑媽一個親人。既然是這樣,將來我迎娶表妹,既是丈母娘又是自家姑媽,接到家里來奉養孝順不是理所當然?”

    這一回顧周氏真的愣住了——民間真有家里只有一個老婦人,生活無著,然后靠女婿養活的。但是大戶人家這樣的事情實在太少了,簡直稀罕。畢竟這樣的人家,至少不會有一個飯都吃不上的老婦人。就算孤苦無依,但是依舊是富貴榮華啊,這樣便依舊是自己過活。

    然而真個有這樣的事兒發生,似乎也沒什么好說的。既然民間有,那么久沒得哪一條說不能,至于別的面子,顧周氏從來求的都是實惠,哪里看得上一點點虛名,當時就大為動心。

    但是事情可不是嘴皮子上下一碰就完了的,于是顧周氏試探道:“這個主意我心里自然喜歡,這是實話。但是于你來說怎么辦,這到底出格了。到時候有親戚與你說閑話如何?或者你自己就不覺得多個長輩格外煩心?”

    周世澤神色不變,這種事情他是渾不在意。放下茶杯,干干脆脆道:“姑媽多慮了,我的親戚不多。最多的就是我曾祖父那一輩有個同父異母的兄弟一支,至于我祖父這里到我是單傳的,那邊的話不聽也罷?!?/br>
    這句話可以品咂的滋味就多了,特別是在顧周氏這個在后宅混了一輩子的人眼里——同父異母,這是最容易不和的了,想來當初分家之后就是已經疏遠了。如今又是三代獨苗,那么親近的親戚就是沒有的。還有那一句不聽也罷,可不是疏遠,而是憎恨了。

    作為準女婿,家里親戚關系不好似乎不值得拿來高興。但是顧周氏卻感到滿意,這樣家族關系清楚簡單,自家女兒不是很容易。本來就沒得公公婆婆伺候了,如今就連麻煩親戚也沒有——那些麻煩親戚是自家丈夫討厭的,那么對于妻子來說就可等于沒有了。因為可以與丈夫‘同仇敵愾’么。

    “至于我自己,有個長輩沒甚不好的。這些日子我如何不知姑媽是甚樣的人,到時候不僅沒得麻煩,只怕還能幫著處理麻煩。況且我一直多在軍營里,家里有姑媽陪著表妹,這才免去我的后顧之憂?!?/br>
    顧周氏聽到這里忽然覺得好笑——自己這邊也沒說把女兒出嫁,他自己也沒正式提親。但是總是考慮到成親后如何如何,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說的一本正經,反而越讓人好笑了。

    顧周氏到底忍住了,沒把這個想法說出口。當日的事情談到了這里,顧周氏在家果然是認認真真考慮了一番。周世澤的保證自然想了不少,然而更多的還是周世澤來的那一日,禎娘的臉紅。其實禎娘有意了,其余的又算得了什么,就是再難,最終也是要屈服的。

    每日看不出顧周氏正在考慮這些,她倒是心平氣和的,年末忙著賬本,晚上還和禎娘一起做些針線。悠閑平和,家里上下,包括禎娘在內,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現。

    但是內心顧周氏是一日日確定下來了,今晚讓禎娘留下一起就寢,不是沒有緣由的,就是要和禎娘提出自己的打算——她已經同意了周世澤與禎娘的婚事,馬上就要通知那邊提親了,禎娘自己應該有個底兒。

    禎娘能說什么,聽過顧周氏說起那一日周世澤與她說了什么,她總算明白那一日周世澤在花房里說的話的意思了。原來他不是要就此終止,而是有了主意要打消自家的后顧之憂。這樣看來他最后一句‘你且等著罷,無論你想嫁甚樣丈夫也是沒得用了,將來你的丈夫已經是定下了’也不是無的放矢,明明就是自信禎娘只能嫁他。

    顧周氏見女兒沉默了,便笑著道:“你或許還覺得有些不知所措,你自己也不清楚是個什么意思呢。就是鬧清自己的意思了,陡然知道自己要嫁誰,也不是一下能應過來的。不過時候還長著呢,這一回不過是定親,全套六禮走下來,至少兩三年你才出嫁,遠著呢?!?/br>
    禎娘輕輕靠在母親的懷里,腦子里確實有些混亂。她似乎真的為了嫁他有些高興和雀躍,但是隨之而來的是迷?!缭缇痛蛩愫昧思抟粋€自己無感但是不討厭的,這樣就夠了,也知道如何打理和這樣丈夫的生活與關系。這時候卻是以前的準備和打算全部作廢了,她甚至有些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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