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這天天氣很好,外面結了冰的湖面都消融了,太陽從云層后露出臉。 謝關雎吃完飯后,靜靜等待著周駿把碗筷收拾了,然后按照慣例熟練地削了個蘋果遞給自己。他啃完了蘋果,突然提議道:“外面陽光很好,我們要不要出去走走?” 周駿站在病房里面的洗手間水池處洗手,聞言,雙手頓了一下,隨即不動聲色地問:“你想去哪里走走呢?” 謝關雎伸出一只手張開五指,對著窗外的陽光看過去,露出憧憬的表情,說:“我好久沒呼吸新鮮空氣了呢,就繞著蓮子湖走走吧,你陪我一起,好嗎?” 周駿轉過身來,走到病床旁邊,說道:“你現在身體還沒全好,最好是不要出去?!?/br> 聞言,謝關雎憂傷地蹙起眉,小聲嘆了口氣,說:“可是一直待在病房里,我很難受啊。而且又沒有走遠,只是在醫院里面走走,這也不行嗎?” 說完,他躺下去,鉆進被子里用被子蒙住頭,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見他這副模樣,周駿猶豫了下,隨即走到窗戶那里,往外看了看,片刻之后,才終于下了決心,道:“那出去走走吧,不過不要離開我一步的距離?!?/br> ………… 謝關雎身上批了周駿的大衣,兩個人圍著蓮子湖一圈一圈地散步。周駿逐漸放松警惕,或許是心情好,說了很多話,不過沒有跟謝關雎提以前的事情,可能是怕說多了會刺激謝關雎的記憶,讓他想起來真相。 于是他跟謝關雎講了些當年在國外的見聞,說起一些趣事。謝關雎雖然有些心不在焉,但并沒讓周駿看出來,而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裝作很感興趣地聊著,讓周駿很是開心。 就在這時,遠遠忽然傳來跑車飛馳的聲音,緊接著轟隆一聲,是療養院的鐵門被強行撞開了。那車子速度非???,幾乎是直直地朝著這邊飛馳過來。 謝關雎早在心里算好了馮北到來的時間,他看了一眼周駿,臉上露出驚慌失措,問:“怎么了?有人來了嗎?是我的仇家嗎?” 周駿臉色更加難看,按照他的籌劃,馮北萬萬不可能在短短四天之內找到這里來!是他小瞧了馮北了!原本打算在這里住上短暫的一周后,就帶著賀關昀逃到國外去,徹底消失。在這一周里,他會想辦法找到賀關昀的護照和身份證,可沒想到,馮北比他更早想到這些東西——在他帶著賀關昀離開之后,就率先從賀家拿走了賀關昀的所有證件。 這令他事情的進行變得麻煩起來,因此才在這個療養院耽誤了幾天。 周駿一把拽住謝關雎的手腕,眼神死死地盯著他,道:“跟我走!” 謝關雎愣愣地看著他,一副搞不明白狀況的樣子。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車子將他們圍住。來的車子很多,幾乎是將整個療養院包圍了起來,簡直插翅難逃。 車門打開,馮北幾步走過來,視線首先落在謝關雎全身上,見謝關雎沒有事情,這才松了一口氣。隨即他的視線就變得無比凌厲起來,宛如想要千刀萬剮一樣,盯向了周駿。 時隔不久,謝關雎注意到馮北瘦了很多,眼底隱隱有紅血絲,嘴唇上方也出現了青色胡茬,看起來有幾分狼狽。只是身形高大,眼神冷漠,氣勢一如既往地具有壓迫性,一站到周駿面前,兩個人之間就形成了無聲的硝煙彌漫。 “誰給你的膽子,讓你從我眼皮底下偷人?!瘪T北冷笑著開口。 周駿同樣冷冷地瞪著他,抓著謝關雎的手指死死扣著不放,如同抓著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馮北視線落向那十指交握的兩只手,心中出現一股怒氣、嫉妒和痛意,是他沒有保護好自己的人。他冷聲道:“放開他!” 與此同時,他帶來的那些人齊刷刷地下來,將周駿視作目標。 “你有什么資格叫我放開呢?”周駿面不改色地報以冰冷回視馮北,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一瞬間變得微妙而惡意起來。 他輕笑著開口,眼梢輕輕上挑,說:“你現在的確沒有資格,你知道嗎,這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情,他已經和我在一起了呢……” 周駿臉上掛著笑容,眼神卻幽深不見底。 既然自己痛苦,就應該讓馮北這家伙比自己痛苦一百倍才對。這是馮北應得的啊,誰讓他從前一直將關昀的心意踐踏呢。如今后悔了,又要掉頭來找關昀了嗎?那么自己呢,自己在這個游戲里,到底扮演了什么卑微的角色?難不成就得自己從頭到尾一無所有? 真不公平啊。 “哈,你當然不知道了,即便你現在能夠帶走他,你也永遠都不會知道,這幾天我跟他之間到底發生過什么……而那會成為你心里永遠的刺……” “閉嘴!”馮北怒道,盡管明白此時應該冷靜,可他無法冷靜。他扣住謝關雎的另一只手腕,決心帶他走,這次帶他回家,便再也不會讓他走掉了。他這幾天輾轉反側,幾乎嘗盡了從出生到現在從未嘗過的千滋百味。他整整幾天未曾合過眼,心中既痛又怕,害怕的是再也找不到他,痛的是假如他此時此刻又受到了什么傷害。 他無比清楚的知道自己徹底陷入了這場愛情沼澤,而這個人消失不見的每一分每一秒,于他而言都是煎熬。 他現在只想不顧一切地帶眼前這個人回家,至于周駿之類,都是其他的事情,他會留著以后慢慢當作垃圾一樣處理。 馮北看向謝關雎,布滿紅血絲的眼神逐漸變得柔和,不再有剛才的凌厲與危險。他放柔了聲音,幾乎是他一生中最認輸的時候,近乎請求般地說道:“跟我回去,好嗎?” 他頓了頓,又重復了一遍:“將你弄丟了是我的錯,但我保證不會了。昀昀,放開他的手,跟我回去?!?/br> 謝關雎卻茫然地看著他,仿佛聽不懂他在說什么,與周駿相握的那只手,也沒有去松開的跡象。謝關雎就這樣呆呆地站在兩個人中間,像是完全搞不清楚正在發生什么,有些無助失措。 馮北看著謝關雎臉上的茫然,眉頭神經質地跳了一跳。他心里忍不住地發慌,抓住謝關雎的手更加用力,又重復了一遍:“跟我走!” 可謝關雎仍然沒有動。 馮北一顆心臟直直沉下去,他眼睛一轉不轉地盯著謝關雎,將他臉上所有的惶然盡收眼底—— 隨即聽到謝關雎有些猶豫的聲音: “很抱歉,但是,請問你是誰呢?我……我好像沒有見過你?!?/br> 一瞬間,空氣仿佛都停止了流動一般。 馮北如墜冰窖。 什……什么意思? 他震驚不已,渾身僵硬,血液沖到了頭皮頂層,像是猛地被插了一刀子,腦子里嗡嗡響,腦中一片空白。他覺得能夠聽懂謝關雎說的每一個字,但就是無法理解這句話組起來的完整意義。不該是這樣的,他不眠不休找尋了多日,好不容易失而復得,怎么會……他被謝關雎這句話猛地扇了一巴掌推開。 周駿臉上的笑容更加溫暖,輕笑著開口:“只手遮天的馮總,現在,是你落后了一步呢?!?/br> “什么意思,你說清楚?什么叫做,沒有見過我?!”馮北卻全然不理會他,雙眼死死地盯著謝關雎,甚至上前一步,將謝關雎重重拉入自己懷中,握住他肩膀,死死將他禁錮住。 謝關雎迫不得已放開周駿的手,落入馮北的懷中,他感到害怕,于是劇烈掙扎起來,可是一抬起頭,便對上一雙黑漆漆的眼眸,那雙眼睛中洶涌的情緒在澎湃。馮北看著懷中人的掙扎,聲音完全啞了,僵硬地再度開口:“什么意思?你告訴我!”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謝關雎倉促地說,下意識地回過頭去尋找熟悉的周駿。 而還沒有回過頭去,就被馮北捏住了臉,被逼迫看向馮北。眼前這個人好像很痛苦,仿佛拼命用力站穩,才沒有失去控制。他拼命地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卻仍然有無窮無盡的震驚、驚慌失措、心疼、痛苦從漆黑眼眸中流露出來…… 甚至還有一分惶然和無助,那是不應該出現在他這種習慣了高高在上的人身上的。 可謝關雎只是看著他,臉上沒有除了驚慌失措以外的多余的一分一毫感情。并且猶豫了下,禮貌地開口:“我男朋友說,前不久我遭遇了一場事故,所以失憶了?!?/br> “我全都忘了,所以,以前我認識你……嗎?” “……你、男、朋、友?”那幾個字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從馮北的齒縫里蹦出來。 第13章 美人魚 車子在路上飛馳,兩邊風景刷刷倒退。這樣的速度已經是超速了,可馮北仍是不滿意,坐在車內氣勢沉沉,面色陰霾密布,開車的屬下簡直膽戰心驚,只好開得更快一點,好早點抵達醫院。 謝關雎縮在馮北身邊,忐忑不安地咬著自己的下唇,時不時小心翼翼看一眼馮北,不知道這個陌生人究竟會把自己帶到哪里去。而當他看向馮北的時候,馮北的視線一直注視著他,雙眼黑沉沉的,叫人看不透其中復雜難辨的深意。 而且還一直死死抓著他的手,像是害怕他再一次消失一樣。 謝關雎掙扎了幾下,發現沒辦法掙脫這個奇怪的人的手時,便也就放棄了。 現在對于他而言,所有人都是陌生的,只有相處了好幾日的周駿能令他感到一絲熟悉。 “馮總,我們這是去哪里?”謝關雎忍不住開口。剛才聽見司機下屬管這個人叫馮總,他也就這么叫了。反正他壓根對眼前這個人毫無記憶,也想不起來到底什么時候見過他。 “馮總?”馮北重復了一遍這兩個字,聲音嘶啞,眼神沉得可怕,“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忘得一干二凈?包括我?” “我忘記您叫什么了,或許您可以告訴我?!敝x關雎小心翼翼地說。他能夠分辨得出來,眼前這個人并不好對付,而且渾身氣勢十分具有壓迫性。 他完全是下意識用了尊稱,卻不知道這樣有多傷人。 “您?”馮北再次麻木的重復,便再也沒說話。他喉嚨發苦地動了動,垂下眼睛,掩飾住眼眸中痛苦的神色。 他不愿意在眼前這個人面前失控,他試圖冷靜下來,可眼前這個人失憶了,忘記他了,甚至連他的名字都徹底從腦子里抹掉了!這叫他如何冷靜! 隔了好半晌,馮北沉沉開口:“我會帶你回醫院,你失去記憶只是暫時的,你會很快想起我?!?/br> 或許是他的語氣過于決絕與具有壓迫性,謝關雎很明顯地瑟縮了下,甚至朝著車子的另一邊躲了躲。 馮北雙眼滿是刺痛,抬眸望著他,淡淡地問:“你什么時候開始躲我了呢?” 難道失去了記憶,就連愛他的本能反應都失去了嗎? 怕他? 他就那么可怕嗎? 可他越是這樣平靜而壓抑,謝關雎面上就越是流露出幾分戰戰兢兢,甚至試圖將手從馮北手心里拽回來??墒撬氖直获T北扣得死死的,牢牢攏在掌心,根本無法動彈。 “馮總,您能放開我嗎,有些疼了?!敝x關雎幾乎是用哀求的語氣在說話。這語氣里什么都有,唯獨沒有曾經炙熱的愛意,而是滿滿的生疏與畏懼。 “這一次,我不會放手的?!瘪T北看著謝關雎,只覺得痛徹心扉,于是手上越發用了力道。 “我真的一點都記不起來了!我不認識你!放我回去好嗎?!”謝關雎終于忍不住崩潰道,他掙扎著朝飛馳的車子后面看去,卻見后面沒有車子跟過來,臉上的失望、擔憂與恐懼流露出來,禁不住問:“周駿呢,周駿為什么沒有過來?” “你不記得我了,卻記得他嗎?”馮北開口,怒意與嫉妒摻雜在一起,反復翻涌在他的胸腔中,他竭力壓抑住這種痛苦的情緒,“不對,你也不記得他了,你只是被他騙了?!?/br> 誰知謝關雎小聲反駁了一句:“他對我很好,很溫柔,才不會騙我?!?/br> 他臉色蒼白,看起來像是受了許多驚嚇,說出的話聲音雖然小,但很堅定。他此時畏懼馮北,卻脫口就是為周駿辯解,維護周駿。他的眼神還和以前一樣清澈,唯獨不同的是,里面再也沒有裝一個馮北?,F在他滿嘴里都是周駿,都是別人! “他對你很好?那么我呢?!”馮北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焦躁的占有欲令他快要發狂。 謝關雎愣愣地看著他。 “我——”馮北眼眶通紅,心臟一陣陣抽痛,他在找到眼前這個人之前,幾天幾夜都未曾合過眼。這個人可知他是怎么度過這幾日的,是怎么在漫長的自責、愧疚、寢食難安、思念、渴望中度過每一分每一秒的?這幾日他無時無刻不在想,一旦找到了眼前這個人,就好好把他帶回家,從此捧在手心里。 眼前這個人想要什么,他就幫他得到。眼前這個人喜歡他什么樣,他甚至愿意從此去改變。 他還有一肚子的話,想要對眼前這個人說。那些未曾說出口的喜歡,未曾做過的浪漫之舉。 可是—— 他什么最壞的猜測都做過了,唯獨沒有想過這種情況。 賀關昀把他,給忘了。 輕描淡寫,風輕云淡的,將他從腦海中抹殺了。 從此,他與眼前這人之間的一切,只有他一個人記得了。 這簡直像是一場報復。 這些話實在過于卑微,過于自取其辱,他無論如何都無法說出口。更別說是對眼前這個已經忘了他的人說出口。他什么也不能說。他被看不見的刀子捅了一刀,連血都看不見,但是痛到話都說不出來,涼氣都不能嘶上一聲。 “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謝關雎又朝著另一邊瑟縮了下,膽戰心驚地問。 馮北苦笑一下,用力拽開本就歪歪扭扭的領帶,丟了開去,身體往后一靠,然后像是極為疲倦一般,伸手擋住自己的眼睛。 只是那只死死握住謝關雎的手,死也沒放開。 ………… 謝關雎這次沒有回到醫院,而是被馮北帶到了一處更加私密的公寓。公寓設施非常豪華,周圍的保鏢和攝像頭更加多,幾乎是無孔不入。這一次,任憑周駿有通天的本領,也沒辦法把他從馮北眼皮子底下帶走。 更何況,這一次,馮北似乎是真的打算寸步不離,將他帶來這所公寓之后,吃住便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