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是寒月來開的門,見了玉芝,他悄悄挑了挑眉,眼睛里全是笑意。 玉芝徑直向正房走去。 一進明間,她便看到了坐在靠東墻圈椅上的許靈。 今日有喜事,明間內點著赤金枝形燈,幾十只紅燭齊齊燃燒,屋子里明如白晝。 許靈坐在那里,仰首看著玉芝。 玉芝立在那里,認認真真打量著許靈。 大約今日飲了不少酒,許靈臉色蒼白,嘴唇卻嫣紅潤澤,越發顯得眉如墨畫目若點漆清俊異常,身上難得穿了一件大紅紗袍,頭頂戴著玉冠,余下漆黑長發散了下來——這樣的許靈,看上去像被人欺負了的小男孩一般,令玉芝的心一顫,滿是憐惜和心疼。 她走了過去,彎下腰,伸手摸了摸許靈的臉,低聲道:“你一個人在屋子里做什么?” 許靈眼睛似浮著一層水光,呆呆看著玉芝,老老實實道:“我今日喝了太多酒,就坐在這里醒酒……” 他這會兒腦子昏昏沉沉的,頭還有些疼。 玉芝見他如此乖巧,心里更是心疼:“哪有人枯坐在這里醒酒!” 她起身叫來小五問道:“家里有沒有芹菜?” 小五忙道:“大人不吃芹菜!” 大人挑食得很吶! 玉芝想了想:“葡萄呢?” 雖然不是季節,不過甘州市場上有暖房里產的葡萄,今日許家宴客,家里說不定會有。 小五當即道:“有有有!還有蘋果和梨!” 玉芝直接吩咐;“榨一碗葡萄汁送過來,快一些!” 小五答了聲“是”,急急跑去了。 玉芝走回到許靈身前,卻聽許靈聲音中滿是委屈:“玉芝,我頭疼,疼得很……” 玉芝又好氣又好笑,又有些憐惜,便掇了張錦凳過去,放在了許靈身側,自己在錦凳上坐下,伸手預備給許靈按摩頭,以緩解頭疼。 見許靈頭頂心戴著的玉冠有些礙事,她便抬起許靈的下巴,把系帶解開,小心翼翼取下玉冠放在一邊的小幾上,然后用手指梳理著許靈的長發。 許靈的長發涼陰陰沉甸甸的,散發著薄荷和酒混合的氣息,在玉芝的手指間流水般散開。 玉芝輕輕捋著許靈的長發。 許靈只覺得從頭發到頭皮,被玉芝捋得麻酥酥的,他有些眩暈,便閉上眼睛,把頭埋進玉芝懷里。 玉芝摩挲了一會之后,找準許靈頭上的xue位,開始按摩。 剛開始的時候,她手勁不重,后來見許靈耐受度高,便加重了力道。 許靈經常飲酒,飲酒之后經常頭疼惡心,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照顧他。 他什么都不想,放空了腦子,隨便玉芝擺布,在玉芝高超的按摩手法和芬芳溫暖的體香中意識漸漸開始渙散…… 玉芝前世心比天高,為了籠絡永親王林昕,自是下了不少功夫,甚至跟著王府里的女醫學了不少按摩技藝,如今終于有了用武之地。 她如今少女身mama心,阿沁遠在京城,滿腔的母愛無處傾瀉,今晚見了許靈這可憐寶寶的模樣,就全傾注在了許靈身上,認認真真給許靈按摩著。 不過一盞茶工夫,她就把許靈給按摩得睡著了。 小五用托盤端了一盞葡萄汁送了過來,卻見到大人已經仰坐在圈椅上睡著了。 他不敢大聲說話,怕吵醒了大人,便輕輕道:“要不要拿薄被給大人蓋上?” 玉芝起身看了看,低聲道:“這樣睡著也太不舒服了!” 小五有些為難——他今年才十三歲,身材瘦小,根本挪不動大人??! 玉芝打量了許靈一番,見他睡著之后臉頰泛紅,眼睫毛長長,嘴唇嘟著,跟阿沁小時候睡著了一個樣子,母愛當即膨脹起來,彎下腰,左臂探到了許靈雙腿下面,右臂探到了許靈背后,然后吸了一口氣,就把許靈給打橫抱了起來。 小五:“……” 抱著許靈,玉芝累得夠嗆表面卻氣定神閑:“小五,大人臥室在哪里?” 小五目瞪口呆,抬手指了指右邊。 玉芝抱著許靈,吩咐小五:“把門簾撩起來??!” 小五急急沖進去,一手拿著托盤,一手撩起了東暗間臥室的門簾。 玉芝一低頭,打橫抱著許靈進去了。 許靈雖然瘦,卻也是細高挑身材,并不算輕,好在玉芝日日做重活,倒也可以勉力支撐一會兒。 她想象著自己抱的是阿沁,渾身就充滿了力量——作為母親,能夠照顧阿沁,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小五忙也跟了進去,把手中托盤放在了床頭小幾上,急急拿了枕頭擺好,又拿了疊好的薄被過來,站在一邊等著玉芝把大人放好。 玉芝輕手輕腳把許靈放在了床上,先調整好枕頭,然后才去脫許靈的鞋子和清水布襪。 忙完這些,見許靈腰間圍著玉帶,她怕許靈硌得慌,就伸手解下了許靈腰間的玉帶。 玉芝手法嫻熟,解了玉帶之后,又麻利地把許靈身上的紅袍脫了下來,剝得只剩白綾中衣和褻褲,這才接過小五手里的薄被,展開搭在了許靈肚子上——她怕許靈熱,只蓋住了腹部。 許靈睡著了,乖乖地任憑玉芝擺布,這會兒睡熟了,看上去堪稱面若桃花唇似涂丹,跟個小寶寶似的。 玉芝坐在床邊,想起前世阿沁剛出生的時候,自己抱一會兒就覺得累,可是她一直抱阿沁,臂力漸長,結果等阿沁長到了六歲,她依舊能夠輕松地抱著阿沁繞著王府后花園走一圈——她的臂力一直隨著阿沁的體重增長! 若是阿沁在她身邊長大,她應該能像今日一樣抱起阿沁! 想到阿沁那么大一個孩子,被自己的親娘給抱起來,玉芝不由掩口笑了——阿沁一定會羞憤異常! 想到阿沁,她又看向許靈,心道:許靈現在睡著了,無知無覺,等醒來想起是被我抱進臥室的,一定會氣死了! 小五在一邊站立了一會兒,忽然覺得自己錯了,自己不該杵在這里,雖然男女授受不親,可是大人已經同陳姑娘下過茶禮了,和真夫妻差不多了,就算發生些什么,也是很正常的…… 認識到這個之后,小五忙打算退下。 玉芝聽到聲音,便吩咐小五:“你再拿一副鋪蓋鋪設在窗前榻上,我略躺一躺,今晚我守著大人?!?/br> 她和許靈的契書里說得清清楚楚,許靈保護她,她得照料許靈的日常起居,那就從今日開始吧! 小五答了聲“是”,很快就拿了新鋪蓋在窗前榻上鋪設好。 玉芝起身放下許靈床上的紗帳,待小五出去,便去看小五留下的葡萄汁。 托盤上放著一個白瓷蓋碗。 玉芝打開碗蓋,才發現里面放著一個小些的白瓷茶盞,蓋碗和茶盞中間放了不少碎冰,在燈光下閃著光,散發著寒氣。 玉芝不由笑了——這小五做事還挺細心! 她蓋上蓋碗,只留下一盞白紗罩燈,自己也在榻上躺下了,在許靈均勻的呼吸聲中,很快就睡著了。 許靈醒了過來,馬上意識到房里多了個人,起身去看,發現居然是玉芝,不由笑了,在榻邊坐了下來。 往日宿醉后許靈都會頭疼欲炸,這回卻清清爽爽,沒有覺得頭疼。 許靈坐在榻邊,抬手摸了摸頭,竭力回想,終于記了起來——原來是玉芝把他給按睡著的! 玉芝很警醒,這時候也醒了,坐起來道:“頭還疼嗎?” 許靈搖了搖頭:“不疼了?!?/br> 玉芝還不放心,怕喝了酒胃里難受,便起身去床頭把盛著葡萄汁的茶盞拿了過來,擦去外面的水跡遞給了許靈:“把葡萄汁給喝了吧,葡萄汁解酒!” 許靈接過茶盞,發現外面涼涼的,當下嘗了嘗,入口酸甜沁涼,便一口一口全喝完了。 待許靈喝完,玉芝便道:“許府的人叫你回去赴鴻門宴?” 許靈抬眼看向玉芝,“嗯”了一聲。 玉芝伸手放在許靈雙肩上,盯著許靈,一臉認真:“不要去,讓他們隨便等,氣死他們?!?/br> 許靈眼睛亮晶晶看著玉芝,臉頰酒渦深深,小虎牙也露了出來,他開開心心答了聲“好”。 玉芝笑了起來,松開許靈的肩膀,伸手捏了捏許靈軟軟的臉頰:“嗯,好乖!” 她拿了個錦緞靠枕塞在自己身后,歪在那里笑嘻嘻道:“他們想著你要回去,一定安排了好戲,得意洋洋等著你,你就是不回去,能把他們氣得半死!” 許靈眼睛熠熠生輝看著玉芝,“嗯”了一聲。 玉芝得意洋洋道:“《左傳·莊公十年》里有這樣一段話,‘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 許靈沒見過這樣的玉芝,心里暖洋洋的:啊,她是站在我這邊的! 玉芝看向許靈,大眼睛亮晶晶:“聽說許府的花用都是你在供應?” 許靈點了點頭,道:“我一個月給五千兩銀子家用?!?/br> 他自己不怎么花錢,掙的銀子基本都給了許府。 玉芝笑吟吟道:“許靈,作為兒子,你養老太太是應該的,可是許府其他人不能也讓你養一輩子,必須得逼著他們主動提出分家!” 許靈點了點頭,目不轉睛看著玉芝。 玉芝心中早有計較,便道:“要想讓他們主動分家,就得先斷了他們的后路,從現在起,一分銀子都不給,等著他們來求你,到了那時,你再提出分家!” 許靈笑著點了點頭:“我都聽你的?!?/br> 他其實早有這個打算,只是一直不忍心。 如今他要娶玉芝做妻子了,家事自然都聽玉芝的。 從許靈那里回來后,許慧直接就去正堂見了許老太太,先把許靈下茶的場面大肆渲染了一番,然后笑盈盈道:“母親,我大哥今日下茶,按照甘州規矩,下茶完畢,新娘子等于嫁入了許家,大哥娶親了,母親,您一定很開心!” 許敏依舊男裝,臉色鐵青坐在老太太旁邊。 龐姨娘、秀蘭等四個姨娘目瞪口呆,都僵在了那里。 尹姨奶奶嘴角噙著一絲笑意,眼中滿是得意。 她看了怔在那里的許老太太一眼,故意斥責許慧:“胡說什么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大哥要成親,怎么可能不讓老太太知道?應該是納個外室罷了!” 許慧一臉委屈辯解道:“姨娘,大哥真的是娶親,是官媒人出面的,三媒六聘都齊全,今日下茶,我大哥的同僚和手下都去了,甘州城的頭面人物全聚齊了,城中人人皆知我大哥要娶賣鹵rou的陳家的姑娘了!” 許敏嘆了口氣,道:“母親,這是真的……唉,阿靈真是胡鬧,成親哪有瞞著自己娘的!” 龐姨娘哼了一聲,道:“莫不是那陳家姑娘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所以大人才瞞著老太太自作主張?” 許老太太越聽越氣,當即道:“阿慧,快去叫你哥回來!” 許慧忙道:“母親,兒子已經叫過,大哥答應很快就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