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若是大帥欺負玉芝,他一定會出面幫玉芝的! 玉芝感受到了許靈的好意,瞇著眼睛笑了,搖了搖頭道:“沒事,我想把給大帥做的衣服給大帥!” 許靈見玉芝不像是被欺負的模樣,將信將疑,待玉芝進了屋子,他又站了片刻,聽到里面傳來玉芝的聲音:“大帥,您看看這兩套衣物怎么樣!” 接著便是林玉潤的聲音:“看起來還不錯!” 見里面沒有爆發沖突,許靈這才抬腿走了——他不走不行,大帥的親衛站成一排立在廊下,都面無表情盯著他! 林玉潤摩挲著這兩套中衣。 為了避免被人動手腳,他的衣物都是由承安帝命人選派的針線上人做的,他從來不穿外面的衣服。 這兩套中衣的衣料很好,而且確實是他的尺寸,可是這樣私密的衣物,只有兩個人會特意給他做——他的母親和他的妻子。 他看向玉芝,眼神幽深:“你是誰?” 玉芝凝視著林玉潤,她的阿沁。 前世她就知道,承安帝最不喜歡怪力亂神,極厭惡巫蠱之說,先皇后就是牽涉進巫蠱事件被廢的。 承安帝不會愿意阿沁被牽連到那些怪力亂神的傳說中去的。 她是阿沁的母親,她得保護自己的孩子。 片刻后,玉芝道:“我是陳家的大女兒玉芝??!” 林玉潤一顆心似沉入水底,壓抑極了。 他伸手撥弄著桌子上擺著的果盒,忽然道:“果盒中有沒有我愛吃的?” 玉芝看著果盒,低聲道:“沒有。這里面沒有你愛吃的?!?/br> 林玉潤抬眼看她,雙目清澈:“是么?” 玉芝含淚微笑,伸手從果盒里抓了一把剝好的松子仁:“你最喜歡吃一種薄皮松子,不要別人剝開,你喜歡坐在小凳子上,抱著一果盒薄皮松子,自己慢慢用牙齒和手剝著吃!” 林玉潤背脊緩緩挺直,身子前傾,雙目幽深盯著玉芝——自從六歲那年進了京城,他就再也沒自己剝過松子了,沒有人知道他這個生活習性,除了伺候過他母親的方姑姑! 可是方姑姑眼里只有她的丈夫兒女和娘家一家人,怎么會還記得他小時候的細節? 他打量著玉芝。 玉芝坦然地與林玉潤對視,輕輕道:“我聽人說過,陛下很不喜歡怪力亂神,京中甚至禁演《離魂記》,大帥可別讓陛下不開心!” 林玉潤瞬間心亂如麻,心臟怦怦直跳,眼睛盯著玉芝,嘴唇緊緊抿著。 玉芝微微一笑,道:“我要跟著許大人一起回甘州了,以后山高水長,再見不知道是何年……” 她嘆了口氣,心臟陣陣蹙縮:“也許以后我再也見不到大帥了……” 玉芝深吸一口氣,抬眼看向林玉潤:“不管我身在那里,我都會日夜為大帥祈禱,祈禱大帥一生平安喜樂,心想事成,無病無災?!?/br> 說罷,玉芝起身,屈膝行了個禮,退了下去。 到了門外,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急急往西耳房去了。 待許靈帶了一箱子筆墨紙硯回來,卻發現屋子里空蕩蕩的,大帥早就離開了,玉芝也不知道去哪兒了! 他指揮著小廝把檀木大箱子抬到放行李的東耳房,然后給一邊立著的寒月使了個眼色,徑直進了明間。 寒月跟著進去,低聲道:“大人,方才先是陳姑娘出來了,眼睛好像含著兩包淚,她一出門就回了西耳房,后來一直沒出來。大帥一個人在屋子里坐了半日,然后突然就起身走了?!?/br> 許靈負手在屋子里轉悠了好幾圈,忽然想明白了——玉芝一定是趁機向大帥表白了,大帥這人一向正直,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肯與姑娘狗扯羊皮,直接拒絕了玉芝,所以玉芝才會含著淚跑出去,而大帥為人慈悲體貼,怕玉芝被拒絕后再碰見自己不好意思,便坐了一會兒才走! 這樣一腦補,許靈心里一方面心疼玉芝向人表白被拒絕,少女心受了傷害;另一方面又感嘆大帥人品忒好,不占姑娘家的便宜,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絲毫不拖泥帶水! 許靈想了一會兒,吩咐寒月:“咱們明日就要出發回甘州了,你這幾日別招惹玉芝,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提防著別讓安微那黑小子接近玉芝就行!” 寒月忙答應了。 下午許靈出去了一趟,特地給玉芝買了一匹溫順的小母馬,想著玉芝路上騎著安全些。 到了出發那一日,林玉潤進宮去了,大帥府來送行的人是張總管。 看著隊伍中多出來的那輛嶄新小巧的馬車,許靈有些莫名其妙:“張總管,您這是——” 張總管清秀的臉上帶著溫和的笑:“許大人啊,這種青錦檀香車是京城貴婦們最流行的,但凡有些身份地位,都要備上一輛,出去極有面子。聽說你家女眷頗多,大帥就命我備一輛送給許大人你?!?/br> 許靈莫名其妙:“我家女眷那么多——” 他看著張總管似笑非笑的臉,忽然福至心靈——大帥這是為了讓玉芝路上乘坐! 許靈默默咽下了沒來得及說出口的那句“大帥怎么才送一輛”,神情平靜,拱了拱手:“多謝大帥!” 他又微微一笑,對著張總管拱了拱手:“多謝總管美意!” 這時候安微騎著馬過來了。 許靈忙給寒月使了個眼色。 寒月悄悄離開,找到做男裝打扮得玉芝,拿了個嶄新的寬檐帽子遞給她:“戴上帽子吧,那個安微來了!” 玉芝當即戴上帽子,綁上了系帶。 她自我感覺自己兒子都有了,而且都十六歲了,自己馬上就要做祖母了,何必理會那些男歡女愛! 玉芝乘機做了些生意——在京城的運河碼頭,見有些江南來的販絲貨船當場發賣,她向許靈借了五百兩銀子,全用來購買甘州女人間流行的松江細布,裝進了馬車里。 一行人剛趕到洛陽,許靈接到戰報,西夏聲東擊西,佯攻甘州,實則大舉進攻涼州,朝廷命許靈千里馳援涼州。 軍令如山,許靈當即和副手安微帶了麾下的兩千精兵,連夜急行軍往涼州去了。 剩下寒月帶著二十個許靈的親兵,押著物資行李,護著玉芝乘坐的馬車,往西北而去。 玉芝出發的時候,甘州寒冬臘月大雪紛飛滴水成冰;等她回來,甘州初春二月楊柳依依油菜綻放。 她和寒月說好了,先讓馬車停在了她和孫鶴在運河街合開的綢緞鋪子前面。 孫鶴恰好在綢緞鋪里算賬,聽到玉芝回來,心中歡喜,忙笑著迎了出來。 寒暄罷,玉芝便把自己買了松江細布的事情說了,和孫鶴商議道:“你來看看吧,若是合適,就放在咱們鋪子里發賣;若是覺得不合適,我再去尋找賣家!” 孫鶴自然是答應了。 他跟著玉芝看了貨,發現這種松江細布,如今在甘州正時興,只是松江距離甘州一東南一西北,路途遙遠,因此價格很貴,而且市面上不多,沒想到玉芝居然運了一車回來! 孫鶴笑著問玉芝:“不知一匹多少銀子?” 玉芝知道行情,便把進價翻了一番,說出了價格。 孫鶴一聽,比運河碼頭的進價還要便宜幾分,便全都收了下來,讓賬房當場算了銀子給了玉芝。 玉芝收起銀票,取出給孫鶴帶的禮物——一壇子京城名酒梨花白。 孫鶴忙道了謝,收下禮物,請玉芝和寒月進鋪子里坐下喝茶。 玉芝喝著茶,和孫鶴聊起了家里的事。 孫鶴知情識趣得很,知道玉芝牽掛家人,便道:“陳姑娘,你爹娘和弟弟都很好,你爹每日挑了擔子在街上賣鹵rou,你娘在家里看店,你弟弟如今已經進了前面朱家胡同張秀才的學堂讀書?!?/br> 玉芝聽了,心中歡喜,道:“如此甚好!” 她又打聽了一些張秀才的情況,得知一切妥當,這才放下心來,喝罷一盞茶,便與寒月起身告辭。 馬車在陳娘子鹵rou鋪前停了下來。 玉芝跳下車,掏出一張十兩面額的銀票給了寒月:“寒月,謝謝你一路照顧,借你們大人的銀子,待他大勝歸來,我算了利息一起還他!” 寒月欲待不要,玉芝卻笑盈盈跳開了:“哎呦,收下吧,你推我讓的多難看??!” 這時候王氏在鹵rou鋪里聽到了外面的聲音,覺得像是玉芝,從窗子里探頭出來一看,果真是玉芝,當下就叫了起來:“玉芝!” 玉芝答應了一聲,跑了過去:“娘!” 寒月沒奈何,只得指揮著親兵搬下玉芝的行李,又從馬車下面的格子里搬下了兩個檀木箱子。 玉芝一扭頭看到了,忙道:“寒月,那兩個箱子不是我的!” 回到了甘州,寒月這時候也沒了忌諱,笑著道:“這兩個箱子是大帥府張總管送你的!” 說罷,他讓士兵把玉芝的行李和兩個檀木箱都抬到了鹵rou鋪里。 玉芝想了想,道:“先抬到我屋子吧!” 她怕里面有不能讓人知道的物件。 寒月答應了一聲,親自跟著親兵抬了進去,然后和王氏玉芝母女道了別,趕著馬車進了隔壁許靈的宅子。 王氏已經兩個多月沒見女兒了,如今乍一相見,心中歡喜,反倒說不出話了。 她拉著玉芝在椅子上坐下,伸手摩挲著玉芝的臉,笑著道:“哎,胖了些,小臉跟蘋果似的,更好看了!” 說著話,王氏又拉了玉芝起來:“讓娘看看又長高沒有!” 玉芝一站起來,王氏才發現玉芝居然比自己還高,不由又是歡喜,又是驚駭:“哎呀,這么高了!不對,女孩子太高不容易說親??!” 見王氏開心得都語無倫次了,玉芝心里感動,忽然抱住王氏的腰,臉埋進王氏胸前不動了。 王氏發現玉芝哭了,不由一陣心疼:“唉,哭什么呢,回家可是好事,娘開心著呢!” 玉芝過了一會兒才起身。 王氏拿了帕子,細細擦去玉芝的淚水,柔聲道:“家里一切都好,你爹挑著擔子去賣鹵rou了,每日也有一二兩銀子的進項;阿寶如今在學堂里讀書,先生??渌斆?!” 又道:“玉芝,你餓不餓?灶屋里有中午醒好的面,你看著鋪子,娘去后院薅把小青菜,給你炒幾個雞蛋,煮一大碗你愛吃的雞蛋青菜面,怎么樣?” 玉芝笑著點了點頭,看著王氏起身煮面去了。 王氏做事很麻利,很快就煮了一大海碗雞蛋青菜面送了過來。 玉芝好久沒吃母親做的飯了,坐在那里,拿起筷子,先夾了塊金黃的炒雞蛋吃了。 王氏笑吟吟坐在那里看著她,滿心都是歡喜:“別只吃雞蛋,小青菜也很好吃,也吃點!” 玉芝答應了一聲,果真夾了一筷子小青菜吃了。 王氏坐在那里,一邊看玉芝吃面,一邊絮叨著家里的事:“過年的時候你三叔三嬸來了一趟,也想到甘州來做生意。對了,你三嬸說陳嬌娘被放了出來,悄沒聲跟了一個行商走了,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你爺奶如今也搬到尉氏縣城里了,住在你二叔家,天天嚷鬧。許大人的好朋友知縣周大人,如今也調到甘州做了同知……” 玉芝一邊吃一邊聽,只覺得溫馨無限。 不知何時起,她重新有了家,有了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