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紅豆雖然性子活潑,畢竟剛嫁進賀家,處處還有些拘謹,聽了這話, 不便接婆婆和大伯子的話, 臉上維持著恬靜的笑容, 手指卻悄悄在賀云欽手心里撓了撓。 賀云欽不知想起什么,臉莫名一紅,也在她掌心里也撓了撓,當著眾人的面,若無其事拉著紅豆走了。 王彼得查得不大順利:“白鳳飛回了棲霞路的寓所,只推頭痛,不肯見我,我在想我們要不要用什么法子嚇唬嚇唬她,不然要想從她口里撬話簡直難于登天?!?/br> 賀云欽一手拿著聽筒,一手拿著話筒,紅豆踮腳湊近聽,奈何這人不僅高挑,腰桿還直,她夠了一會,勉強只能聽到聽筒里沙沙作響,根本聽不清王彼得說的什么。 一急之下,干脆扳住賀云欽的胳膊一徑往下拉,微微睜大眼睛,佯怒瞪著他。 賀云欽感受到來自胳膊的力量,垂眸一看,意識她在急什么,見書房門關著,料也沒下人敢闖進來,干脆對王彼得說了句:“稍等?!?/br> 說著便拉開書桌旁的椅子,大剌剌坐下來,拉了紅豆到自己腿上。 紅豆臉瞬間紅透了,扭了扭身子,賀云欽一臉淡然指了指聽筒,紅豆望他一眼,只得湊了過去,聽王彼得怎么說。 “至于陽宇天遇害當晚,劇目排得極多,當晚聽戲的客人前前后后換了幾波,戲班子里這些人不是忙于登臺,就是忙著招呼客人,不出差錯已是不易,誰還有空顧及后頭?下午我盤查了一圈,沒人注意哪位客人攜帶較大的物品進來?!?/br> 賀云欽道:“倘若兇手本身就是刻羽戲院內部的人呢?根本不用裝作票友,隨時可以到后院去?!?/br> 王彼得道:“所以說人人都能扯謊,還是痕跡和證物可靠?!?/br> 頓了一下,赧然道:“下午我去許奕山家重新看了,的確在床柱后頭發現了類似的凹坑?!?/br> 賀云欽一哂。 王彼得不等他開口,忙道:“行,不用你啰嗦,我自會戒酒。但是有一點值得注意,兇手在陽宇天房間作案的事后還留下了繩索的痕跡,到了許奕山家可都已經處理干凈,滿屋子只有抹不了的凹洞了?!?/br> “說明兇手越來越精明了,既也有凹洞,你量了房梁這幾處距離沒有,把量得的數字報給我?!?/br> 王彼得于是報了一組數字。 紅豆在旁邊插話道:“煙頭呢?陽宇天的屋子里沒聽王探長提煙頭,許奕山的屋子里卻特意提到長樂門的煙頭?!?/br> 王彼得道:“因為許家是私人寓所,刻羽戲院卻人龍混雜,等我去現場察看時,戲班子里的人、聞訊跑進去看熱鬧的票友、警察,早闖進去好幾輪了,陽宇天屋子里滿地狼藉,煙頭成堆,我哪會注意到哪個煙頭是不該出現的?” 賀云欽跟紅豆對了一眼:““許奕山的社會關系呢?問過許太太沒,許奕山過去是不是認得陽宇天?!?/br> “許太太說許奕山常去刻羽戲院聽戲,認得里頭的‘角’不稀奇,但許奕山從前是不是認識陽宇天她也不清楚,只說許奕山念書時家貧,沒成親前跟著寡母四處搬家,三教九流的人認得不少?!?/br> 畢竟算相識,賀云欽以往也聽過幾句許奕山家里的事,摸了摸下巴道:“許奕山的確是近來才發跡的,此人父親沒得早,家中一貧如洗,難得極聰明,當時是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原來的南洋公學的,許太太是露露百貨的千金,在大學里認識了許奕山,因許奕山相貌功課都好,許太太中意許奕山,后來主動說服家里同意了他們的親事?!?/br> 成親后許奕山因著書局和太太娘家的關系,慢慢開始結交上海名流,跟賀家也是這樣認識的。 王彼得道:“所以說許奕山現在雖然風光,過去也著實寒酸了好些年,陽宇天呢,的確是唱出名堂了,但畢竟是戲伶,依我看,兩人的社會關系交集點,還可以再往前推一推,最好推至兩人發跡前。許奕山常去刻羽戲院,他太太一直認為他是奔著白鳳飛去的,現在看來,會不會這根本是誤會,其實他和白鳳飛、陽宇天本就認識?” “而現在其中兩個人死了?!辟R云欽挑了挑眉,“王探長,我早勸你不要太嗇刻,就拿這件案子來說,你怎么也該多派幾個人盯緊白鳳飛,她既是關鍵證人,也有可能是下一個受害人?!?/br> 王彼得嘿嘿笑道:“我現在上哪去現招助手?今晚是無論如何也變不出人來了,所以不得不給你打這通電話?!?/br> 賀云欽似乎早料到王彼得會如此,冷笑一聲,頓了會方道:“那你等著吧?!?/br> 掛了電話,他思索了一會,抬頭對紅豆溫聲道:“你到外面等我,我打個電話?!?/br> 紅豆怔了怔,他語氣溫和,神態卻極認真,可見此事沒有商量的余地,佯裝不在意起了身,往外走去。 掩上門,她屏息靜聽,不一會,恍惚聽見賀云欽說了幾句話,因說的德語,語速又快,她一句都聽不懂。 這下她更不高興了,賀云欽于洞察人心方面敏銳得出奇,難道是吃定了她會偷聽?哼,她才不聽呢,慢慢踱了開去。 很快門打開,賀云欽從里頭出來,見紅豆立在走廊盡頭的大玻璃窗前,明明聽到開門動靜也不回頭。 他不緊不慢走到她身后,立在她身后,也像她那樣看著窗外,口里道:“王探長忙不過來,我給他找幾個助手,因為我那幾個朋友較神秘,不好隨意泄露他們的身份?!?/br> 紅豆扭過身,抬眼看他。 他垂眸笑著對她對視:“回房吧?!?/br> 紅豆赧然地任他拉著手,兩人回房,紅豆去盥洗室洗澡,出來時,見賀云欽坐在外屋的書桌前寫東西。 她走過去低頭一看,原來是在畫圖紙。 輪軸、螺絲釘、杠桿、繩索等物都已經初具模型。 她干脆也搬了張椅子坐在他對面,托腮問:“是在畫兇手的殺人工具么?” 賀云欽笑了笑,紅豆一點就透,向來極能跟得上他的思路,眼睛仍看著紙面道:“從兩處現場殘留的痕跡來看,兇手的確是利用這種工具將人吊上的房梁,我大概還原了一下,這工具原理簡單,并不難做,只要提前制服了受害人,固定好繩索,兇手不用費多大力氣,就可以緩緩轉動滑輪將受害人慢慢吊上房梁,難就難在幾點:第一、先假定兇手不是刻羽戲院內部的人,兇手怎么把這工具做得小而不起眼的?他不但拿著這工具在眾目睽睽之下來聽戲,還敲開了許奕山和陽宇天的門,殺了他們之后,又從容拿著工具離開,若是一個龐然大物或是形狀太奇怪的東西,理應會引起受害人的警覺?!?/br> 紅豆點頭:“陽宇天和許奕山都是高壯之人,如果起了警惕,兇手絕對找不到機會下手。而如果不是戲院內部人所為,兇手帶著其他東西去戲院又很奇怪,所以王探長才推測會不會是鳥籠一類的物事?!?/br> “第二、受害人不會乖乖任他吊上房梁,所以兇手事先必須用別的法子制服他們。我現在傾向于兇手是在酒水中羼入其他東西,先使得受害人喪失意識,然后在受害人口中塞入東西防他們呼救,不然不能順利實施那法子,所以照目前線索來看,受害人跟兇手認識的可能性較大,而且受害人根本想不到兇手會殺他們?!?/br> 紅豆回想白天在刻羽戲院的光景:“而白鳳飛自案發以來表現太古怪,沒準跟三個人都認識,是關鍵中的關鍵?!?/br> 賀云欽擱下筆:“我在等這兩人的驗尸單?!?/br> 紅豆剛要答話,忽然聽里屋的露臺上細細密密一陣響,似是來了雨,瑟瑟秋風夾著急雨打在窗上,吹起兩邊低垂的細白綃紗。 一股清涼雨意送入屋中。 紅豆起身到里屋去關落地窗。 回頭門外有人敲門,卻是下人送了茶水來,想是賀云欽提前有吩咐,一徑端到賀云欽的書桌前,放下茶碗便靜悄悄走了。 一盅是賀云欽自己常喝的碧螺春,另一盅卻是羼了蜂蜜的桂花茶。 紅豆端起茶喝了一口,暖甜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