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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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小的時候,爺爺教她認字讀書。每次受了委屈都是爺爺護她。她想吃什么爺爺給買,她想做什么爺爺都會支持她。她喜歡讀書,從來沒有人給她買過書,只有楊文修給她買過,只有爺爺是真正關心、支持她學習。 爺爺死了。 為什么劉醫生不給開門呢?她心里想,也許是她剛才哭的太兇了,劉醫生聽見害怕了。楊文修以前跟她講過一些事,很多醫生是不愿意給要死的人看病的,一是有晦氣,二是人死了,萬一家屬要鬧,找醫生的過失,后果就嚴重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考慮,誰關心別人呢。 她從凌晨三點一直坐,坐到四點多的時候,姑婆急匆匆趕來了。她以為會有人要痛哭的,實際沒有。姑婆進門看了一下死人,就著急地問她:“給你爸媽打過電話了嗎?”楊鑫說:“打過了?!惫闷疟忝γβ德档拈_始料理這一切,先跟楊鑫的父母通了個電話。春狗委托姑婆先幫忙通知親友,姑婆答應了,然后便跟楊鑫說:“你在家等著,我馬上回村里去一趟,通知村里的親戚,看喪事怎么辦?!?/br> 楊鑫答應說:“哦?!?/br> “今天是星期一吧?你先不要去上學了,去學校跟老師請個假,這兩天去不了了。還有,呆會家里要來客,我一個人應付不過來,你可能要給我幫一下忙?!?/br> 楊鑫點頭。 姑婆很快離開了家,挨個挨個去通知親戚。 王叔叔從自家鋪子里拿出了一串鞭炮,在門口點燃了。鞭炮聲噼里啪啦的炸響,宣告著有人逝世的消息。 門前灑滿了紅色的紙花兒,那是鞭炮炸過之后留下的。紅色的碎屑揚了一地,空氣中有股硝煙的氣息。楊鑫抱著小貓,站在門口,看著一地紅艷的紙飛飛。 一大早,不知怎么,突然下起雪來了。 細碎的雪花輕輕飄落,把鞭炮花兒蓋住了。 天亮了,街兩邊的鋪子都打開門做生意。一群三五歲的小孩,看到門前放過鞭炮,開心歡叫著,跑過來,撅起屁股蹲在地上撿炮。孩子喜歡玩鞭炮,偶爾能撿到一些沒有燃過的小炮。雪地上踏的全是孩子的腳印,黑乎乎的。紅色的紙飛飛跟白色的雪一起被踏扁,真是臟死了。 楊鑫拿了掃帚想掃雪,王叔叔阻止了她:“別掃,不能掃,等人都走了再掃吧?!?/br> 七點多,家里陸陸續續來人了。一個個面孔半生不熟,楊鑫完全不認得對方,也不知道該怎么稱呼。從來不知道有這么多熟人親戚,家里的小臥室很快被坐滿了,姑婆忙里忙外的張羅,給眾人倒茶,煮蛋花湯。男人坐在她的沙發上,翹起二郎腿,點上煙,開始扯著嗓子高談闊論,說楊文修怎么怎么樣,楊家人怎么怎么樣,這回人死了怎么怎么樣。女人們擠坐在她床上、凳子上,各自說東說西。小貓被嚇的不敢在床上呆,嗖地溜出門去。 “昨夜刮大風啊,我就說這天氣要死人,沒想到是他死了?!?/br> 說話的是她那姨,住在鎮上,從來沒來往過,今天卻到的積極,興致勃勃地議論個不停。 “他這病也是該到他死了,心臟病有啥辦法,一口氣上不來就完了。又不是別的病?!?/br> “好在人不受罪?!?/br> 有個女人憋不住笑出來:“白眼珠子一翻就過去了,還算幸福的。你看那有的老太婆老太爺,七八十歲躺在床上不能動,又咽不了氣,那才把人折騰的惱火。他自己也受罪的嘛,他兒女也受罪。還不如喝瓶農藥死了算了?!?/br> “就是喲?!?/br> “他這一輩子過得舒服哦,也是享了福的?!?/br> “命還是不錯?!?/br> 姑婆見眾人干坐著,便從兜里拿了二十塊錢,使喚楊鑫:“趕緊去,買上幾斤瓜子,幾斤糖果來,招待客人呢。別弄得不像樣!” 楊鑫感覺這家喧鬧如集市,已經沒有自己的落腳地。她拿了錢,出門買瓜子。 買了瓜子、糖果,香煙是早就備上了的。一上午,眾人便圍坐在屋,女人們磕瓜子,吃糖果,男人們抽香煙、喝茶。屋子里充斥著口水和煙臭。楊鑫提著掃帚和撮箕,一聲不吭,不斷地清掃地上狼藉的瓜子皮、煙頭、糖果紙。 尸體不能在家里停放太久,春狗夫妻又需要好幾天才能回來。幾通電話溝通了一早上,最后決定這邊先送去殯儀館火化。這老人死了,不等子女回來瞻仰一下儀容,兒女看都不看一眼就送去火化,怕是有點不大好吧?春狗說,死都死了,看有啥用啊,火化了吧,不然咋辦,停在家里都停臭了。他們兄弟都說先火化,家里幫忙的人也就開動起來了。 姨父聯系縣城殯儀館,讓派車來接人。 一上午下雪,十點多,殯儀館又回電話來,說不行呀,這下雪,山路走不通呀,萬一把車子陷到泥里。來不了來不了,可能要下午。如果下午繼續下雪的話就只能明天。沒辦法,山區就這樣的。 姨父擔心雪下大了,接連好幾天都沒法來車,一直催促殯儀館。好在那雪雖然飄啊飄的,但一直沒下起來,十二點多,殯儀館說車來了,讓家里先做好準備。 人死了,需要親人為其梳洗、更衣才能入葬。然而楊文修的兒女親人都不在身邊,楊鑫又太小。村里七十多歲的老祖祖佝僂著腰,用帕子給擦臉,用一把小梳子替楊文修梳頭。楊鑫現在一邊看,老祖祖顫顫巍巍說:“他愛干凈,愛講究呢,要給他梳洗干凈,穿的整齊了下地?!?/br> “白發人送黑發人啊?!?/br> 老祖祖說:“他這年紀還不大呢,死的早?!?/br> 姑婆找來了壽衣,一層一層給楊文修穿上壽衣。 薄綢的壽衣,穿了有十幾層又二十層,姑婆說:“地下冷呢?;钪臅r候可以買衣服,死了不能買新衣了,多穿一點才夠?!?/br> “是個好人啊?!?/br> 姑婆說:“對人熱情厚道,一直都是這樣?!?/br> 換上壽衣,等了一個多小時,一點多,殯儀館的車終于來了。一個司機和一個辦事的,辦事的人拿了一個黃色的綢布袋子,要求將人裝進袋子里,然后運到車上。眾人合力幫忙將尸體運進車箱,楊鑫跟在后面倉促疾走,死人像貨物一般裝車了。她站在車旁感到十分茫然。 姨父是幫忙辦事的,要隨車,還有村里一個鄰居,也去幫忙。車上就只有五個座位,四個人坐了,空下一個,眾人說讓誰誰去,一塊幫忙。姨父看了看楊鑫,說:“幫忙的人夠了,還是把這小孩帶上吧。她跟她爺爺親,讓她去看一眼吧,也不礙事?!辈虐褩铞螏?。 這是她第一次坐小車,車座上很干凈,鋪著真皮的坐墊。她置身在一個奇妙的空間之中。她從小就夢想著有一天能坐上小汽車。小汽車又干凈、又漂亮又拉風,是有錢和富裕的象征。她頭一次坐上了小汽車,車的后備箱放的卻是楊文修的尸體。 車行到半程,到達關山鎮,姨父招呼司機:“辛苦了辛苦了,這已經兩點多了,先吃個午飯再趕路吧。估計你們也沒吃飯?!?/br> 他們走進一家看起來很豪華的飯店。大門高大闊氣,大廳貼著亮晶晶的地磚。她踏進這樣的門,渾身被一股奇異的暖流貫透了。她從來沒有在飯店吃過飯,那是有錢人才會去的地方,她頭一次踏足飯店,身后的汽車里卻停放著楊文修的尸體。 姨父是銀行工作的,顯然是常來這種地方,駕輕就熟地坐下,招呼服務員點菜。 點個啥? 姨父說:“回鍋rou吧?!?/br> “炒鳳尾、涼拌折耳根、再要個香芋粉燒肥腸。這什么螞蟻上樹?!?/br> “不喝酒了吧?” “不喝不喝,還開車呢?!?/br> “那要兩瓶飲料吧,有什么來什么?!?/br> 楊鑫忐忑不安地聽著他們點菜,心想,這么多菜,得多少錢呀!她從來沒在這種地方吃過飯,只在小鎮的飯館子吃過涼面餛飩包子什么的。她可不敢來這種地方呀,老覺得服務員會看她灰溜溜的,將她像驅狗一樣驅出去。 菜一道一道上了。 湯鮮rou亮,全是大盤裝的,器皿雪白。吃飯的碗碟一套,顏色也雪白。吃飯有個碗就行了,干啥還弄個小盤子呀? 她悄悄看別人,原來小盤子是用來盛放食物殘渣的,小碗是吃飯的。 菜上了七八道。 她越看,心里越不安,心想:不會要我付錢吧?爺爺不在,萬一他們找我要錢,我身上一毛錢都沒有呀。 她有點不敢動筷子,怕吃了,人家會找她要錢。我不吃,反正是你們吃的不關我的事。 姨父喚她:“吃啊,咋不吃???快吃吧?!?/br> 她經不住催促,勉強動了筷子,心里安慰自己:不怕,反正也不是我提出來要在這吃飯的,是姨父在做主,應該是他付錢。讓他回頭去找我爸媽要就是了。 飯菜真的很好吃。 她頭一次吃到這么好吃的東西。她喜歡吃那個香芋粉,小心翼翼地瞄著盤子,偷偷夾了一筷又一筷。她剛失去了摯愛的爺爺,她應該傷心,應該哭,應該食不下咽,然而此時事實是她食欲旺盛,恨不得把那一盤子菜通通喂進嘴里。 若干年后,當她長大成人,離開小鎮,去往城市。當她出入飯店街頭,品嘗到許多美味的食物,一切一切的幼年記憶都成過眼煙云了,包括曾經陪伴她的楊文修。她卻永世不能忘記那天的午餐。 她是在那一天知道,人是有多可怕的。 人在食物面前如何低頭。對食物和幸福體驗的向往可以讓你忘記感情,忘記尊嚴,忘記摯愛和死亡。因為貧窮而卑微,因為卑微而愈發渴望幸福。 走出飯店,她忐忑地想:還好沒讓我付錢。 他們冒著雪趕路。 火化花了三個小時,她站在殯儀館中,聽著焚尸爐發出巨大的響聲。她挺好奇焚尸爐是怎么焚燒的,為什么有這么大響聲,恍恍惚惚聽人家講,人體不好燒,好像是先用什么機器將人剁成一塊一塊的,剁成碎rou,然后推進焚尸爐里焚燒。她腦子里想象那畫面,就感覺背后涼嗖嗖的。她心想:爺爺可能也被剁成一段一段的了,好在死人無知無覺。 三個小時候后,楊文修化作了用紅色布袋子裝著的一小包骨灰。 姨父把骨灰給她:“你抱著吧?!?/br> 殯儀館用車送她們回村里,出門的時候,殯儀館里放曲子送行,竟然是一首二胡曲《梁?!?。她坐在車子上,看著汽車駛出門外,心里納悶地想:這跟梁祝有什么關系嗎? 回程的路上,雪下大了。 汽車輪子一度陷進了泥坑,幾個男人下車推車,折騰了好久才推出來。這一路顛簸了有四個小時。楊鑫抱著那包小小的骨灰,聽司機聊天,說:“你們知道骨灰是啥樣的嗎?骨灰其實不是粉末狀的,人身上骨頭硬,根本燒不了那么細。叫的是灰,其實就是一包骨頭渣?!?/br> 楊鑫聽了,將信將疑,她悄悄打開懷里的骨灰瞧,的確是骨頭渣,一厘米大小的,顏色灰白,上面仿佛還有干涸的血。 第71章 去路 不知道農村為什么這么熱愛吃。結婚請客吃,死了人請客吃。喪事本是哀傷的, 然而實際場面, 熱鬧的跟過年也差不多。女人們忙著辦席, 孩子們歡快地跑來跑去, 嘻嘻哈哈追逐。楊鑫心里想,也許是因為人太怕死了, 所以故意把死亡渲染的熱熱鬧鬧, 來掩蓋死的凄涼。 親戚鄰居坐了滿院子, 楊鑫不愛見人,鉆在屋里,鎖著門看電視。羅紅英開門進來, 埋怨她:“你怎么凈在這里呆著。你大姨、小姨,姑姑舅舅,他們全都來了, 你不出去打個招呼, 人家說你沒禮貌?!?/br> 楊鑫不情不愿站起來:“我跟他們又不熟,去說啥呀?!?/br> 羅紅英說:“不熟也要去。親戚都來了, 你關在屋里成什么話?!?/br> 院子里都是人, 都在聊天, 楊鑫出去叫舅舅、叫大姨, 被挨個挨個的問學習, 問考試。席上還有個男孩子,看著很高,十八九歲的樣子, 跟大姨坐在一起,模樣很陌生。楊鑫心里納悶,這人是誰啊,她不記得大姨有這么大的兒子???親戚們都在外打工或求學,她好些表兄弟表姐妹們都認不得了。正感覺怪怪的,羅紅英卻給她介紹了:“這你大姨再婚,男方那邊的孩子,以后見面你也要叫表哥了。別不懂禮貌!” 楊鑫心說:“認都不認識,見都沒見過,誰那么上趕著就叫表哥啊?!?/br> 羅紅英看她神色,跟她肚子里的蛔蟲似的:“你們應該認識的呀?都一個學校里念過書的,小學同學。他叫陳進南?!?/br> 楊鑫聽到這個名字,腦子里恍恍惚惚地想起了。 陳進南?就是那個偷飯盒、偷乒乓球拍的陳進南?完全不像啊。她記得陳進南高高的,黑黑的,板寸頭,跟個剛還俗的和尚似的。大姨旁邊這男孩子不黑,臉長得還挺端正,有點帥氣,剪了普通男孩子一樣的短頭發,身上穿著夾克。他一直沒怎么說話,看起來挺安靜的。 她想起上次分別,陳進南去浙江見世面了呢。 楊鑫一副反應遲鈍的樣子,羅紅英指著她沖大姨笑:“她近視眼!剛才八成是沒認出來?!?/br> 大姨笑著說:“可能不認識。鑫鑫學習好,我們家這個在學校成績不好,留了好幾年級,就算一個學校也肯定玩不到一起?!?/br> 羅紅英說:“哪,肯定是長大了不好意思了,以前肯定認識的。我都記得她說過,說學校有個大個子的,不就是說的陳進南嘛!進南以前上小學時多高啊,全校數他最高,比老師還高?!?/br> “進南現在出息呀?!?/br> 羅紅英夸:“比小的時候長進多了?!?/br> 大姨也說:“這孩子肯吃苦。跟他爸學手藝,能賺錢了。那一般的孩子比不上?!?/br> 楊鑫從眾人的言談中得知,陳進南這兩年出息了。他不傻了?;蛟S他本來就不傻,他智力其實并不欠缺,只是小時候特軸,一根筋。他現在看起來正常多了,穿著打扮還挺帥,只是仍然少言寡語。親戚們說他,他低著頭,一言不發。 楊鑫想:大人們眼里,小孩子自己會長大。不管幼年的時候多么可憐多么悲慘,只要長大了,他們都會一副欣慰的口吻談論:終于出息了呢??珊⒆泳烤菇洑v過怎樣的傷痛,他們卻是毫不在意的。只有小孩子自己會記住,甚至成為一生的陰影和傷疤。他們只會夸陳進南長大了,誰在意他曾經流過的眼淚呢。 楊鑫打過招呼,沒話說,便回屋里看電視了。 其實電視不好看,放的全廣告,一個節目都沒有,她只是麻木。除了盯著電視屏幕看,也不知道干啥了。 外面在擺酒席。 羅紅英敲門,說:“你餓了嗎?” 楊鑫說:“不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