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鑫心怦怦跳, 回答說：“都做完了?！?/br>
    唐老師點點頭，放下練習冊。他沒有注意楊鑫。在他看來，她只是個成績挺優秀，長得挺漂亮，叫的出名字的小學生。

    唐老師經常給大家上美術課、音樂課。幾個孩子合伙，將學校唯一的一架舊鋼琴抬到大教室里來，他坐在鋼琴前，彈起鋼琴，教大家唱歌?！镀咦又琛ぐ拈T》、《難忘今宵》、《雪絨花》，也會教一些簡單好唱的兒歌，《踏雪尋梅》、羅大佑、卓依婷，還有一些俄羅斯、蘇格蘭等地民歌。他是專業的音樂家，邊彈邊唱。大陸、香港、臺灣，世界各地的古典流行音樂，他信手拈能來。他一彈琴，校園里就能聽到孩子們稚氣的唱歌聲。

    楊鑫每天會抱著作業本去他屋里交作業。他有時候在畫畫，有時候在彈琴。

    那架黃色的舊鋼琴，已經很破舊了，好些地方被老鼠啃壞了，琴鍵顏色白的發黃，黑的發灰。他坐在屋里，背朝著陽光，專注地彈鋼琴，一邊彈一邊唱歌。楊鑫敲了敲那扇老化掉了漆、裂了口子的木門：“唐老師，我來交作業了?！?/br>
    唐老師說：“放著吧?！?/br>
    他屋子里到處都是畫和畫架、顏料工具，屋中間一把椅子，被他自己占據了。桌上也是畫，桌下堆著一堆一堆的書，還有一箱箱的材料。楊鑫小心翼翼將作業放到桌上，悄悄躲在背后看他彈琴。

    唐老師彈完一曲，轉頭問她：“你想不想試試？”

    楊鑫竊喜說：“想?！?/br>
    唐老師喚她：“來?！?/br>
    楊鑫靦腆地走上去，唐老師牽著她的手：“摸過鋼琴嗎？手按這，它就會發出聲音?！?/br>
    “哆唻咪發唆啦西，按一按。你聽它的音有什么變化?！?/br>
    他白皙漂亮的手握著她的手，襯的她手臟兮兮，像小雞爪子似的。她的藍墨水筆壞了，沒錢買新的，老是會漏墨水，弄的手指一塊塊的墨，來不及洗干凈，擦黑板又弄的一手粉筆灰，手心又干又粗糙。她沒想到他會突然要碰她的手。

    她顫抖地捏著五指，想把那根粘滿墨水的手藏起來：“我……”

    她一下子緊張起來了。

    唐老師掰她手指：“把手伸開，不要蜷著?！?/br>
    她頭一次離唐老師這么近，鼻子都能聞到他衣服領子上的香水味。

    原來男人也能噴香水。

    她像一只拔了毛的雞，被拿到光天化日下示眾。她被迫伸開手指，涂滿藍墨水和粉筆灰的手就露出來了。右手的食指還有一小塊的死繭，是常年寫作業磨的。她的衣服袖子起了油垢。雖然她努力地愛干凈，但總是要擦黑板，寫作業，身上總有墨水和粉筆灰?；亓思乙箫?、燒火、洗碗、撿柴，就算每天換衣服也穿不了干凈的。她忽然感覺自己很丑陋、很臟，羞恥的抬不起頭。

    唐老師那么干凈，她感覺自己把他身上都染臟了。

    唐老師似乎沒注意到她手，或者說沒放在心上，只是教她按鋼琴鍵，認識高音低音。楊鑫背挨著他肩膀，漸漸放松下來。她對喜歡的人便很多話：“唐老師，這個鋼琴是誰買的呀？是你買的嗎？”

    “不是?！?/br>
    唐老師叮叮咚咚地按著琴鍵：“這琴是學校的，有些年頭了?！?/br>
    “這琴多少錢呀？”

    “這琴質量不好，幾千塊錢就能買得到，不值錢了。好的鋼琴至少要上萬?！?/br>
    “好貴呀?！?/br>
    唐老師說：“是很貴?！?/br>
    “唐老師，你家里有鋼琴嗎？”

    唐老師說：“沒有。這么貴的琴，哪買的起?！?/br>
    楊鑫好奇說：“沒有琴，那你是從哪學的鋼琴呀？”

    唐老師沒回答。

    彈了一會琴，楊鑫懇求說：“唐老師……我想先洗個手?！?/br>
    唐老師說：“你去吧?！?/br>
    楊鑫終于找機會地逃離他屋，趕緊沖到廚房外邊的水龍頭處。窗外傳出唐老師的琴聲，她扭開水龍頭，嘩嘩地搓洗手指。粉筆灰特別干，墨水漬浸到了rou里，沒有香皂，怎么洗都洗不掉。她用指甲用力摳那墨漬。袖子和胸前沾了水，她發現自己衣服打濕后看起來更臟了。

    她皺著眉，縮了手，將袖子臟的一截伸出來，放在水龍頭下搓洗。領子前臟的地方，也揪到水龍頭下揉，想把那墨水漬和油漬洗掉。這衣服是棉的，吸了污漬很難洗，胸前和袖子濕了一大片。

    鋼琴聲停了。

    唐老師站在門口，望著她：“你做什么？”

    楊鑫趕緊藏了袖子，抬起頭，有些愣愣地看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唐老師見她身上濕淋淋的全是水，水龍頭還在嘩嘩地沖水，以為水龍頭壞了，三兩步走上來，將水龍頭一擰，水關上。他抓著她肩膀，將她拉過來，低頭打量她身上：“衣服全濕了，趕緊換一下，一會得感冒?！?/br>
    楊鑫囧了，赧然說：“不會的，我身體很好，不會感冒?！?/br>
    唐老師驅趕她回屋：“這是冷水，濕的貼在身上要著涼，趕緊去擦擦，我屋里有毛巾?！?/br>
    “這是夏天……”楊鑫不小心說了真話：“我真的不會感冒，我經常這樣洗衣服的。太陽底下曬一曬就好了?！?/br>
    她是窮人家的孩子，哪有那么嬌氣。

    唐老師不聽她說：“趕緊回去擦一擦?！?/br>
    楊鑫只好聽他的，回了屋，唐老師找了一張雪白的毛巾給她：“把你的頭發和衣服擦一擦，水擦干?！?/br>
    他又找出一只黑色的吹風機，插在插座上，遞給她：“吹一吹，把衣服吹干?！?/br>
    他將楊鑫推到里屋，靠近床的地方，然后將屋中間的簾子一拉：“你就在里面吹，要是想脫可以脫下來，墻上有鉤子，掛在鉤子上。衣柜里有衣架也能掛。掛起來吹比較好吹一點?！?/br>
    楊鑫懵懵地答應著：“哦?！?/br>
    她感覺唐老師大驚小怪的，濕了點衣服，她根本就不在意。她仰頭，好奇地打量四周。簾子隔出的小空間，就是唐老師的隱私地方了。有一張舊的小木床，收拾的非常干凈，床單抹的水面一樣平，被子疊的很整齊。家具、衣柜也是挺舊的，柜子上的漆都剝落了，整個屋子散發著一股老舊的氣息，但是干凈，味道像唐老師衣服上的味道。

    楊鑫從來沒見過吹風機，第一次用這玩意，只看到上面有個小按鈕，使勁了半天，就是按不動。唐老師聽到她的動靜，又掀開簾子，進來教她：“這個不是按的，是往上推的。推一下冷風，推兩下熱風，你推兩下，用熱風?！?/br>
    楊鑫傻傻說：“哦?！?/br>
    唐老師看她頭發上水還沒擦干，忍不住自己拿起毛巾，替她擦起來：“趕緊擦，感冒了怎么辦，全是水?！?/br>
    楊鑫感覺像被人疼愛一樣，有種說不出的幸福：“唐老師，我猜我發現什么？”

    唐老師說：“什么？”

    楊鑫說：“我覺得你一點都不像沒結婚的?！?/br>
    唐老師說：“為啥？”

    楊鑫說：“你這么細心，就像mama一樣，肯定家里有小孩子的。你肯定有個女兒，你每天給他洗頭擦頭發?！?/br>
    唐老師被逗笑了。

    他搖了搖頭，笑說：“沒有。不過我家里是有個弟弟，跟你差不多大，他很黏我，我爸媽忙沒空，我在家經常照顧他。難怪你這么想，可能真的是受影響了。他身體不太好，容易感冒，所以每次身上弄濕了我就趕緊給他擦?！?/br>
    楊鑫心想：唐老師的弟弟，一定也很好看，白白凈凈的。

    “我身體好?！?/br>
    她說：“你別看我瘦，我身體可好了，從來不生病的。上山爬樹，放牛撿柴，我啥都能行?！?/br>
    唐老師笑。

    第46章 初初

    唐老師拿春風幫她吹頭發，楊鑫好奇地說：“唐老師, 為啥每次繪畫課, 你都教我們畫簡筆畫。我好想學素描和油畫呢?！?/br>
    唐老師說：“簡筆畫簡單, 適合小孩子學, 素描油畫你學不了。你還是好好學習吧?！?/br>
    楊鑫說：“我知道，你說過, 學藝術花費貴?！?/br>
    “嗯?！?/br>
    楊鑫問：“唐老師, 你家有錢嗎？”

    她感覺這個問題很不禮貌, 她只是太好奇了，太想了解他。

    唐老師說：“我家要有錢，我也不在這教書了, 早就出國留學，或者全職畫畫?！?/br>
    楊鑫說：“哦?！?/br>
    不一會，頭發吹干了。

    唐老師把吹風機給她：“你吹衣服吧, 我出去?！?/br>
    拉簾子出去了。

    楊鑫就著濕衣服吹了一會, 干的差不多了，出去還吹風機。唐老師正在彈鋼琴, 對著譜子練一首新曲。楊鑫把吹風機放回原位, 唐老師說：“離上課還早吧？端個板凳來坐, 咱們繼續?！?/br>
    楊鑫想起門口有個小凳, 連忙去搬了過來, 放在他旁邊，將自己的小屁股放上去，乖乖坐好, 專心看唐老師彈鋼琴。

    “我明年就上五年級了?！?/br>
    楊鑫很喜歡跟唐老師說話：“五年級要去鎮上。再上兩年小學，就讀初中?！?/br>
    她有些惆悵地想：去了鎮上，就再也見不到唐老師了。

    唐老師卻說：“我明年也要調去鎮上了?！?/br>
    楊鑫好奇道：“真的嗎？唐老師你也要走嗎？那樣，興許我五年級還會在你班上呢?！?/br>
    唐老師說：“不是，我去中學。鎮上中學想找一位音樂老師?！?/br>
    楊鑫說：“那我上初中就能再見到你了?！?/br>
    唐老師說：“興許吧。不過到那時候我可能也不在那了?！?/br>
    楊鑫聽著叮咚的鋼琴聲，心中盼望著長大，也盼望著和他能重逢。

    唐老師宿舍邊上有個小廚房，他和其他幾個老師搭伙煮飯，花壇里種了點蔬菜。楊鑫對啥都好奇，沒事就跑廚房看老師們煮飯。這天下午，她聽見同學說：“唐老師在廚房下廚呢！”連忙屁顛屁顛跑去看。結果一看，廚房里全是濃煙，唐老師提著火鉗，灰頭土臉的奔了出來，一邊扇風一邊說：“太嗆了，煙囪好像被堵了，怎么這么嗆，火生不起來?！?/br>
    唐老師不會做飯，原來都是其他會做飯的老師做，唐老師只出伙食費。最近會做飯的老師請假了，唐老師只好自己動手做飯。

    楊鑫懵懵說：“那咋辦呀？”

    唐老師露出大男孩子式的無奈表情：“餓一頓算了，不吃了，我回屋喝水去?！?/br>
    果真回屋喝水去了。

    楊鑫長見識了。她可貪吃，一頓不吃就餓得慌，要生不了火沒法吃飯，她能急得哭！

    竟然還有人不會生火就干脆不吃飯了呢！

    過了一會，唐老師苦著臉，提著水壺過來了。

    “咋啦？”

    “開水也沒了?！?/br>
    楊鑫說：“唐老師，我會生火，我來幫你生?！?/br>
    唐老師訝異說：“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