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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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文修聽的想打人了,怒道:“你沒見那次是楊醫生先來打了一針,打的青霉素!光酒精頂啥用!你見過酒精把高燒給治好了的?你生病都知道要打針吃藥,娃娃不知道打針吃藥?” 熊碧云說:“人家說娃娃打針吃藥多了不好……你沒聽說四隊岳家那娃娃,就是打針打壞了,成智障了?,F在沒法說話,也沒法讀書,就是打的青霉素,說是扎到了啥神經。那西醫的東西真的說不準啊,萬一哪點扎壞了……那針扎到rou里,多嚇人…..” 楊文修感覺跟她無話可說,無法交流:“我看你就像個智障?!?/br> 熊碧云惴惴的。 “三個大人,帶不好一個娃娃,那么大一個人,活活給你們害死。結果我一個人氣死了,人家當爸當媽的根本沒當回事?!?/br> “這種人做父母,就是在殺人!” 楊文修對孫子鑫兒的死,始終無法釋懷:“殺兒殺女不犯法,讓他整天去打牌吧,反正以后他的事我一分都不會管?!?/br> 第2章 男人 春狗跨進門,就看他老婆羅紅英躺在床上,嬰兒也放在床上。 一大家子人,全都跟死人一樣。女人生孩子這么大的事都沒人照顧,床頭不說碗,連一口水都沒有。 春狗當即黑了臉,問:“媽呢?” 羅紅英說:“你媽死了?!?/br> 羅紅英發飆了。 “你他媽的,自己都不在家,還問你媽呢?” 羅紅英對著玩耍歸來的丈夫破口大罵:“她是你媽,你二十幾歲了,她還要幫你換尿布嗎?啥事都要找你媽,你自己干啥去了?” 她慘白著臉,頭發油膩膩的混著汗水,凌亂的不成樣:“日你媽的,天天啥事就只曉得推給我和你媽,我們天天伺候你,伺候你抽煙打牌!伺候你拉屎撒尿,給你倒尿盆子!你是老太爺,你咋不去死!” 春狗心虛地捻滅了叼在嘴里的煙頭,沒敢反駁。 他探身看床上嬰兒:“男娃女娃?” “女娃!”羅紅英賭氣說:“你爸說拿去山上扔了!你不如拿去丟茅坑里淹死算了!” “說你媽的卵球話!生都生了,還要扔了喔?自己生的娃娃,又不是地上撿的?!?/br> 春狗把床上的女兒抱起來,開始翻箱倒柜,一邊數落,一邊到處去找布片給她裹:“虎毒不食子。你這個婆娘,心狠得跟狼一樣。娃娃生下來,包都不包一下,你要把它凍死嗎?” 他找到一張沒用過的枕巾,鵝黃繡牡丹花兒的,將嬰兒裹?。骸巴迌憾家獌鏊懒??!?/br> 羅紅英說:“凍死關我球事,我包你媽賣批。你們家的娃兒,跟我有球閑干?!?/br> 春狗說:“放你媽的屁,你不是她媽?” 羅紅英說:“你爸媽不管,憑啥讓我管,凍死算了。我剛生了娃兒,坐都坐不起來,喘氣都疼,躺在這一早上沒人理沒人問。你爸一早上就在那抱怨,你媽就跟個木頭似的,你兄弟兩口子還在那煮他媽的稀飯,煮了一早上,吃的開心死了。你他媽的更厲害,打了一晚上的牌,現在才回來,他媽的你們都不管娃兒,我管個屁?!?/br> 春狗給她老婆倒了一杯開水,羅紅英連杯子帶水扔到他臉上去:“滾你媽的,去死!” 春狗黑著臉去廚房,想給老婆燒點飯。但他從來不上灶,連米在哪里都找不著,半天火都生不起來。好不容易把灶點燃,他煮了一碗面條,放了油鹽醬醋,還放了一大勺豬油,給羅紅英端到床邊去。 “把這碗面條吃了吧?!?/br> 羅紅英剛生產,哪吃的下這些東西?聞都不能聞。 對這個丈夫,她是真不能指望啥了。 幸而老二家那邊,他兄弟家里終于吃完早飯了,刷了鍋洗了碗,騰出鍋灶來,打雞蛋給熬了一碗雞蛋湯,搓了兩個小湯圓。湯圓是紅的,吊粉子的時候曬過頭了,味道有點發酸。 羅紅英吃了兩個,吃的悲痛欲絕淚流成河。 弟媳婦是個木訥的人,不會說話安慰人,春狗弟弟猴娃過來勸和:“女兒就女兒嘛!有啥嘛!我們還不是養兩個女兒!” “這點小事情,有啥好吵的?!?/br> 然而那是不一樣的。 羅紅英本來是有一個兒子的。她本來是兒女雙全,然而兒子沒了。 她想到死了的鑫兒,又是一番淚如雨下。 她弟媳岳桂華說:“都死了這么久了,還哭啥嘛!算了,快莫哭了。娃兒死了哭又哭不回來,過去就算了……” 春狗打了一盆水,在院子里洗臉刮胡子。 楊文修看見兒子回來了,老遠跟熊碧云罵:“你看看你養的兒子!從小就是被你給慣的,現在啥德行?一天到晚就曉得打牌,自個媳婦在屋里生娃兒,他還在那牌桌上坐的下去。好好一個兒子養死了,還不曉得負責任,一天就曉得打牌?!?/br> 春狗臉色很不好看,對他爸的責罵充耳不聞。 他很生氣。 好歹也是一家人,是親生的吧? 自己媳婦生娃兒,這么大的事,他爸媽竟然不管,任著孩子凍死,也不給兒媳婦煮飯。 就算他在外面打牌,也沒有這樣做公婆的吧? 連情分都不講了。 他身上穿著一條當下sao包時髦的深藍色牛仔褲,淺藍色牛仔外套。他蹲在院子里,面前擺著個搪瓷水盆,手上拿著個鏡子,往臉上打香皂,用個刮胡刀刮臉。 鏡子是個臟兮兮的小圓鏡子,本來是掛墻上的,紅色的塑料殼已經爛了一半,沒法掛了,只能手持。鏡子背面是一張卓依婷穿背心戴帽子的廣告畫,人臉被小孩玩鬧摔撕去了一大半。鏡片中間一道放射性的裂痕將鏡子分成十幾片,又被透明膠布粘在一起。 鏡面里是年輕人破碎的四分五裂的臉。 春狗蹲在門邊,把胡子刮干凈,倒了水。拿著鏡子刮胡刀,他板著一張英俊光滑的臉回了屋。 羅紅英抱著女兒,正在悲傷的喂奶。 孩子總算不哭了,貪婪地趴在母親懷里,饑渴地吮乳。 一上午,全家無交流。 那碗面條在床頭桌上結了塊。羅紅英不吃,春狗餓了,自己端起,三兩筷子給吃光了。 他端著吃剩的空碗站起,要去廚房放碗。羅紅英看到他就煩,罵道:“把碗洗了!你還想泡在鍋里,等我起來給你洗?” 春狗夫妻的意思,這孩子是要養著了。 親生的孩子。 羅紅英嘴上說的狠,心里也曉得那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rou,怎么舍得說不要。 那是她的骨rou呢。 石壩鄉這地方計劃生育做的好,政府天天宣傳男女平等,老一代重男輕女的風氣有所轉變。年輕人普遍也接受了生男生女都一樣的觀點。女孩兒也能繼承家業,女孩兒也能上學讀書,女孩還懂事,讀書還比男孩用功呢。只要有出息。 春狗夫妻接受了,熊碧云楊文修兩口子心里難受,也只好認了。 熊碧云泡了黃豆,中午的時候,在院子里推磨,磨黃豆漿。 要養孩子要喂奶,得給兒媳婦補充點營養。楊文修說不管兒子的事,她不能真不管,她準備點些豆花,給煮豆花飯。 羅紅英喜歡吃豆花飯。 泡發的黃豆磨成雪白的豆漿,用細麻布層層過濾過后,倒進大鍋里。熊碧云生起小火,給豆漿慢慢加熱,點上酸水。 渾濁的豆漿慢慢凝結成一團團雪白松散的豆花,水變清了。她開始加起大火,把一鍋豆花燒開,加米。 秋天收的花生,剝了半碗,綠豆紅豆,一并下鍋,大火猛煮。她揭開灶旁邊的酸菜缸,撈出一大片酸菜,在砧板上細細切碎,加進豆花里。忙了得有一個小時,粥終于熬的又香又稠,她從地里摘了一把紅辣椒,掐了把青蒜苗,三兩下剁細了,加到鍋里攪了攪,煮了幾分鐘,最后放上兩勺鹽調味。 要加點花椒葉更香的,只是這季節沒有。 這么一大鍋飯,夠全家吃的了。 熊碧云舀了一大碗,端去給兒媳婦吃。 羅紅英吃了一碗,又吃第二碗,一共吃了三大碗。 熊碧云看到兒媳婦愛吃,心里總算過意得去了些。 三個孫女,大兒子生的金盼,二兒子生的金顧,金望,一起端著碗來找熊碧云要飯,嘰嘰喳喳的像小麻雀。 “婆婆,我要?!?/br> “婆婆,我也要?!?/br> “我還要多一點嘛!我要大碗!” 熊碧云忙的不迭,給這個盛了又給那個盛:“慢慢的端,莫摔地上……” “莫燙著手……” 這三個小孫女,全都是熊碧云帶大的。兒子媳婦下地忙,孫女便交給她帶著。而今又生了一個,毫無疑問,又是她的差事了。 四個孫女啊。 不管這一天有多不快,但家里畢竟是添了個孩子。是夜,燈光下,羅紅英抱著吃奶的女兒,臉上還是有點喜悅神色的。大女兒金盼在床那頭酣睡,春狗坐在他老婆旁邊,逗著女兒的小手笑嘻嘻:“哎,咱們兩個女兒了啊,要不要再生一個啊,萬一是兒子呢?” 羅紅英頓時橫眉怒目: “超生兩千塊錢罰款,你交的起你就去生??!” 春狗立馬不說這話了。 “這個女兒,咱們給她取個啥名字呢?” 過了一會,春狗又發問了。 羅紅英低頭看著懷里的女兒。她穿著小棉衣,戴著毛線帽子,襁褓裹的嚴嚴實實的,只露一張紅通通的小臉,眼睛還睜不開。 真是個小rou疙瘩啊。這么小這么嫩,好像碰一下她就會壞掉,必須小心翼翼。 “你爸不是說,再生個兒子,還叫楊鑫嗎?還用她哥哥的名字吧,留個紀念?!?/br> “是個男娃名?!?/br> “女娃也可以用?!?/br> 春狗說:“那就叫這個吧,也懶得再取名字了?!?/br> 羅紅英下不了床,春狗勉強承擔起煮飯大任。煮了沒三天,他就開始逃跑了。 早上煮一碗面條,吃完,碗泡在鍋里也不洗,就跑到大隊去看打牌。他不敢打牌,羅紅英要罵,就跟個饞嘴的孩兒似的,看人家打,然后在人家家里蹭飯,中午故意不回家,或者過了飯點再回家,笑嘻嘻說:“我在外面吃過了呀,你還沒吃哇?要不要我去給你煮碗面條?” 春狗是匹野馬,在家里多呆一分鐘,他就渾身不自在。羅紅英看到他憋尿似的在屋里轉來轉去,就是什么事都不做,心里那火就蹭蹭的往上冒。 “你坐著不行?胯底下夾著個屎尿包?” “閑不住去把衣服洗了!” 春狗跑去院子里繞一圈,回來衣服還是堆在盆里沒動。 繼續轉來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