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燉好這一鍋的亂燉還需要點時間,趁著這個時間,她走到院子前邊的雞窩旁撅著腚開始掏雞蛋。 農村里家家戶戶都養著幾只雞,祝家也不例外,有四只蘆花老母雞。 今天的老母雞很給力的下了五個雞蛋,還熱乎乎的,眼看自己今天這么能干,老母雞咯咯噠給自己顯擺。劉弟旺沒理會它,把窩里的雞蛋一口氣全給掏了出來,將其中一個順手踹到里藏了起來。 氣的老母雞在一邊叫的都變了調,聽起來和村里的婆娘們罵街有幾分想象。 一大家子十幾口子生活在一起哪里有沒有矛盾的,更別提還是四家人家,劉弟旺對這樣的生活不滿著呢。 最近因為李慶花懷孕了,家里的所有好吃的都緊著她,她家早產的大丫都好長時間沒吃上雞蛋了,小丫頭本來就瘦小,這下更是只有一雙大眼睛了。 雖然這年頭都重男輕女,可是她現在就只有這么一個閨女,自然還是喜歡的,正巧趕上家里的蘆花雞超常發揮,她偷個雞蛋給大丫補補也不是什么過分的。 這可不能讓老太太知道了,要是被老太太知道她偷了雞蛋給大丫補身子,可不得氣壞了。 農村吃飯都早,大老爺們是不可能起床做飯的,做飯的都是家里的媳婦,陸陸續續的大茬子村其他村民家里也升起了炊煙,家家戶戶飄來飯菜的香味,劉弟旺在院子里聞了聞: 東邊這家今天吃的也是玉米面餅子,好像還有紅薯粥;西邊這家今天早晨吃的可不錯,有雞蛋的味道,也是,西邊這家家里養了十幾只雞,每天大人小孩都能吃上一口。 什么時候她家里也能養上十幾只雞,到時候她每天給大丫做上兩個,自己吃一個,再給孩子她爸吃兩個。 想起來雞蛋的味道,劉弟旺不禁咽了咽口水。 就在這時候,鍋邊的一個玉米面餅子啪嗒一聲掉到了下面的一鍋亂燉里,把劉弟旺從白日夢中驚醒了,她嘆了口氣:還是先把眼前這頓飯弄好了再說別的吧。 往灶膛里添足了火,豆腐白菜亂燉七分熟,劉弟旺把懷里的雞蛋放到了里面一起煮,等到亂燉做好了,雞蛋也就差不多了。 她也不怕燙,將雞蛋又重新塞回到懷里,敲著一個鐵盆到院子里喊人起床吃飯:“起床吃飯了!爸媽!兄弟媳婦!二弟三弟!孩子她爸!大丫!” 幾間屋子里面頓時一陣鬧騰,有穿衣服的,有孩子想要吃飯哇哇哭的,有嫌孩子吵嚇孩子的,鬧騰的不得了。 劉弟旺心滿意足收起了鐵盆和勺子:老娘早起做飯你們還想舒舒服服睡懶覺?沒門! 豆腐白菜亂燉基本上沒有什么大味道,偏偏祝老太祝老頭都是重口味的,因此祝家基本上每天桌子上都要擺著一點咸菜,劉弟旺打開廚房里的咸菜缸,發現缸里面的咸菜已經吃完了。 不打緊,后院地窖里面的大咸菜缸里面多得是,劉弟旺帶著廚房里面的小菜缸晃晃悠悠往后院走,還沒走到后院,就聽到了一陣響亮的嬰兒哭聲。 劉弟旺硬生生打了個寒蟬。 昨天晚上這雪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說大吧,沒有沒過腳面;說小吧,還積了一點雪。 從地上的積雪看,根本沒有人到過后院,那也就是說,這小孩至少在后院足足呆了一晚上! 一晚上這是什么概念?劉弟旺只覺得渾身發冷,連咸菜缸都拿不穩了,手一哆嗦,咸菜缸掉到地上發出“咣”的一聲,碎成了八瓣。 這一下可把劉弟旺的神給換回來了,頓時也不記得天冷了,也不心疼摔碎的瓷缸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連串的鬼哭狼嚎就喊出來了。 “哎呀媽呀鬧鬼啦!大旺!大旺鬧鬼啦你快點來救命??!你再來晚一點你婆娘我就要去見閻王啦!” 大旺就是祝老大的本名,聽到媳婦發出這么一串鬼哭狼嚎,祝大旺連衣服都沒穿好就直沖了過來。 沖過來以后他也是聽到小孩哭了,他比劉弟旺膽子大一點,伸著頭往后院看了一眼,還是那個后院,還是那個豬圈,除了這些,什么人都沒有的! 這下他膽子也不敢大了,也不敢往后院瞅了,哆嗦著兩條腿狠命將劉弟旺拽起來,兩個人屁滾尿流往回跑。 “爹??!咱家后院鬧鬼了!你們快點出來救命??!”祝大旺一邊跑一邊沖屋里面大聲喊。 這么一鬧騰祝家全家都起來了,都圍在前院通往后院的口子不敢往里面進,大冬天的配合上小孩的哭聲,硬生生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覺得渾身生不起半點熱乎氣。 “當家的?!弊@咸彩橇駸o主,這哭聲根本就是昨天被她扔在后院的賠錢貨的哭聲,可是昨天晚上那個天氣,大人搞不好都能凍死了,一個剛出生沒喝過奶的小女娃能撐過大半夜的還哭的這么響亮? 反正她是不信的,肯定是賠錢貨凍死了不愿離開這里。 “別吵吵,我進去看看?!钡降资钱敿业?,祝老頭雖然同樣心里沒底,可是還是鼓起勇氣帶著一根扁擔一步步往哭聲傳來的方向走去,祝家其他人在他身后連大氣都不敢喘的看著他。 “哎呦,菩薩保佑菩薩保佑……”祝老太忍不住開始求起菩薩來。 祝老頭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到了哭聲傳來的地方,用扁擔輕輕撥開積雪,原本如臨大敵的表情瞬間放松,之間他彎下腰從地上抱起了什么,轉過身向這邊走來。 祝老太眼老花了看不太清,等到她看清楚祝老頭到底是弄了個什么過來的時候真是一點都不敢相信的: 祝老頭懷里的,赫然就是昨天她親手放在那里的賠錢貨! 只是賠錢貨哪里有凍了一晚上的樣,小臉白白胖胖,比大丫和來寶小時候都喜人的多! 凍了一晚上還好好的,可真是稀罕,祝家全家都看著這個小女娃,祝老太臉色鐵青,她是真心不想要這個賠錢貨,可是這樣了都沒能送走這個賠錢貨,讓她自己下手她還真有些害怕。 祝老太還是有些猶豫,就在這時候,祝老頭突然給她使了個眼色,祝老太立刻會意,當場就做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抹了抹使勁掐自己才擠出來的幾滴眼淚。 “這孩子也算是和咱們家有緣,留下吧,老二家媳婦,你抱回去養著吧;老大家媳婦,你把今天的雞蛋用紅糖捂了,一會兒給老二媳婦送去?!?/br> 兩個媳婦一個驚喜一個心不甘情不愿,最后還是轉身按照她的話去做了,老三家媳婦就當做自己不在,祝老太不給她分事,她也不主動摻和。 等到事情處理完了,正屋里就剩下老兩口了,祝老太和祝老頭在屋子里小聲說起悄悄話來了。 “當家的,你咋還就把那個賠錢貨留下了呢?多不吉利的?”祝老太想起來還是有些怕,她搓了搓手,又念叨了幾句菩薩保佑。 祝老頭毫不客氣的把旱煙槍往床頭上一磕,那邊有一個他長期日積月累的小坑:“你傻啊老婆子,要不怎么說女人家頭發長見識短?你說說,這孩子這樣都沒事,還能是一般的孩子?” 祝老太只覺得眼前一亮:“那你的意思是……” 祝老頭一瞇眼一呲牙,“這孩子肯定是被菩薩保佑的,要是咱們對她好,咱們的孫子還能來不了?到時候不僅是孫子,咱們祝家也能一直好?!?/br> 對對,孫子,祝老太立刻精神起來了。 她怎么就沒想到這一層的?大命不死還和她們家有緣,肯定是菩薩身邊的童子??!到她們家肯定是來下凡體驗生活的! 這必須得對她好啊,這可是菩薩保佑的孩子,她的大孫子和大孫子的未來就全看這孩子的面子了。 祝老太打定了主意,一挪屁股從炕上下來了:“我記得咱們后院的地窖里還有上次春來送的咸臘rou,我這就讓弟旺給做了送過去?!?/br> 第3章 既然知道了這孩子其實是菩薩專門派給她們家的童子,祝老太決心要好好對待她。 為了體現自己對孩子的關心和喜愛,祝老太給孩子起名叫祝吉祥。 要說這名字,其實是她給大孫子準備的,在知道李慶花懷孕的時候,她就樂的屁顛顛的帶著家里的一只老母雞和辛辛苦苦攢的十幾個雞蛋,向村里的學堂老師求來的。 吉祥好啊,寓意幸運,平安,逢兇化吉。 這娃子要是個普通女娃,祝老太才舍不得把這么金貴的名字給個女娃用呢。 這都是看在她未來大孫子和祝家的未來的面子上。 李慶花在小偏房里吃著香噴噴的紅糖雞蛋,喝著小米粥,覺得說不吃的滋味。 現在可是73年,能吃上這些東西實在是條件不錯,可是這都是看在祝吉祥兩次大命不死的面子上,不是真的對自己好。想起來她娘家那邊的嫂子因為生不出兒子被媽破口大罵的樣,以及那天下午祝吉祥沒有展現自己的神奇以后她的遭遇,她的眼淚就吧嗒吧嗒掉下來了。 祝老二正喜的了不得呢,一看李慶花哭了,臉色一下子就難看了,一把將祝吉祥從她懷里抱了過來:“哭什么呢!也不怕嚇著我閨女!好吉祥,乖吉祥,別哭?!?/br> 他又不是傻子,占便宜算計精著呢,看他爹媽對者孩子的重視程度,這孩子恐怕是大有來頭,眼瞅著以后他頂替老爹職位有盼頭了,他對這個女娃也是格外重視,和祝英子完全不一樣。 “行了,別哭了,媽把咱家最好的都給你了,給你你就吃,使勁吃,多下奶給我家吉祥吃?!?/br> 祝老二想了想,看了看劉弟旺端來的伙食,把祝吉祥又還給了李慶花,自己翻出來一個魚簍:“我給你逮兩條魚去,燉湯下奶?!?/br> 李慶花抱著祝吉祥給她吃奶,一邊吃一邊神神叨叨念叨:“娘的好吉祥,記得和菩薩說媽對你很好,讓菩薩下次給你送個弟弟?!?/br> 男孫子啊,祝家唯一的男孫子吶!那可不得了! 到時候一個男孫子一個吉祥,老頭老太太肯定有什么好東西都緊著她們一家,哪里會像現在,什么好東西都扣扣索索,就比方這點臘rou,從過年她就眼饞到現在,還是托了吉祥的福才能吃上。 李慶花朦朧中仿佛看到了生了兒子以后祝家其他媳婦羨慕嫉妒恨的場景,樂呵呵笑了起來。 她只顧著自己高興,也沒有低頭看小女娃的情況,自然不知道就在她說出“弟弟”的時候,她懷里的小女娃毫不掩飾的翻了個白眼。 她要是真能和神仙說話,一定要說以后都不要把孩子投胎到祝家了。 祝吉祥不是一般的小孩,雖然身體才出生兩天,但是人家有一個高大上的靈魂??! 人家是從未來重生回來的! 雖然現在看起來李慶花是有些可憐,祝吉祥對著她老娘卻是一點也同情不起來,要不是她帶著金手指重生了,以后她的命運,她自己再清楚不過: 當初祝老二把她扔在了后山,天寒地凍的,她哇哇哇哭了一天,才在下午的時候被上山撿柴火的小孩找到了。 可能是看著她和家里的小弟弟meimei們差不多大,小孩回去叫了大人,大人們把她抱回去找家人了。 大茬子村就雞屁股那么大,誰家出了什么事都再清楚不過,更何況是新生了小孩,當天晚上公社的隊長就親自上門了,祝家其他人才心不甘情不愿帶她回去。 就這么一折騰,一直到晚上七八點,她才好不容易喝上了第一口奶。 一直到她一歲斷奶,她就沒喝飽過,祝老太覺得就一個女娃,一個賠錢貨,不需要那么金貴的,奶都給了宋秀娥的小寶寶了。 就因為宋秀娥有心眼子,給小寶寶起了一個祝來寶的名字,讓祝老太太感受到了宋秀娥下一胎生兒子的決心。 就這樣祝吉祥上一世,不但因為寒冷凍壞了面部表情是個面癱,還因為營養跟不上發育不好是個羅圈腿,走路不利索。 本來就是個賠錢貨,還是面癱加瘸子,害的祝吉祥上輩子從小就不受家里人歡迎。 同樣都是賠錢貨,祝家前面那幾個都沒有她地位低,她也知道自己不受歡迎,從來都是老老實實,從不惹事。 就算是這樣她也從來沒在祝家落到好,從記事開始祝吉祥就得給家里干活,同樣是差不多大的人,祝來寶可是從來沒有做過家務,就連撿柴火都沒有過。 終于在祝吉祥四歲的時候,祝老二媳婦又生了,這次可終于是個寶貝蛋了,全家高興的啊,比過年都高興,祝老頭破天荒把旱煙槍賣了,換了一塊豬rou,全家都吃的滿嘴流油。 就連祝吉祥都破天荒的被分了兩塊大肥rou,rou那個香啊,香的她一連好幾個星期夢里都直咂吧嘴。 那時候的祝吉祥想的很簡單,要是能過上每天有rou吃還不用挨打的生活就好了,哪怕是天天做家務她也愿意。 后來祝吉祥到了上小學的歲數了,農村家的學校費用可真不高,5塊錢一年,可是祝家沒有一個人想給她那這筆費用的。 祝老頭是公社里面的泥瓦工,工資30元一個月;祝老太把工作讓給了祝老大頂替,雖然工作不如祝老頭好,也有20元一個月;剩下的祝家人就慘了,一個月10塊。 憑良心講,一年5塊的學費真的不貴,可是祝家就每人想要出這筆錢的。 祝吉祥現在還能想起來李慶花的嘴臉,當她哭著說她也想上學的時候,李慶花就好像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咧著嘴咯咯咯笑了起來:“呦!一個瘸子還想和正常人一樣上學,可別丟我們家金途的臉了,要是讓你去上學了,以后金途還不得被人笑話死?” 祝金途,就是祝吉祥親弟弟的名字。 祝吉祥上輩子鬧過哭過,最后還是只能妥協,于是每天早上她只能做好飯燒好火,在門口眼饞的看著jiejiemeimei們去上學。 幸好祝英子是個好jiejie,每天放學回來都會在院子里用石頭和樹枝將今天學到的東西教給她,也幸好她是個爭氣的,就算是這樣,也很快就學會了識字算數。 后來祝金途也到了上學的年紀了,她爹媽二話沒說就直接帶著祝金途去城里買了新文具,交上了學費。 其實都不用她爹媽出錢的,祝老頭就給祝金途買了帶著五星的嶄新的綠皮書包,還有一身新衣服,祝金途穿上可精神了。 這些祝吉祥都不羨慕,她就羨慕祝金途能去上課。 只是祝金途雖然物質條件很好了,學習可不怎么擅長,費勁也寫不出來幾個字,經常被老師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