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燕云度離開端王府, 前往安定郡的當日, 端王府門口十幾輛馬車排滿了一條街, 兩側的護衛騎著駿馬整裝待發。 銀腰也獲準穿了窄袖騎馬裝,頭發用小冠子束起來,整個人透著一股干練,隨侍燕云度一側。他的樣貌與大烈人殊異,直引的隨行人員從馬車里探頭偷瞧。 他對自己的美貌是有充分的認識,不懼人看, 還故意在馬上調整作姿, 整個人都透著一股風sao的氣息, 直看的謝逸華牙根癢癢, 恨不得將他從馬上拖下來踩幾腳。 “銀腰, 你去正君的馬車里坐著, 路上隨行服侍?!?/br> 銀腰扭頭朝她做個鬼臉,無聲做個口型:吃——醋——啦? 謝逸華朝牟旋使個眼色, 忠心的護衛統領馬鞭揮出去,恰恰卷住了銀腰的纖腰,就要將他從馬上拖下來。 銀腰忙忙討饒:“我自己下!我自己下!牟jiejie別動手, 馬上掉下去要毀容的!”自己乖乖從馬上跳了下來, 爬上了燕云度的馬車。 他倒是想留下來服侍端王,不過聽到他的提議, 燕云度隱隱看到了自己頭頂即將綠云罩頂,毫不猶豫就將他劃入了隨行人員名單之中。 除了銀腰是夾帶人員,牟鐵帶著燕云騎的貼身護衛負責一路安保工作, 另有謝逸華通過謝君平手里挖來的各種人才,以應付安定郡的突發狀況。 昨晚妻夫兩人纏綿半宿,燕云度想到一旦自己走后,后院的侍君們如狼似虎,將溫雅文弱的端王留在這“虎狼窩”里,就覺得無論如何也不放心,恨不得將端王裝在荷包里帶走。 他將自己的擔心傾倒,端王笑的直發軟,差點從他身上滾下來。 “你……你這滿腦子都想些什么???要擔心也是本王擔心你,地方官員可比一根筋的蠻夷難對付多了。你別瞧著自己在南疆打了十年仗,可是真論人性之惡,這些人可未必輸給白玉鳳。只是地方上的事情更為迂回隱秘,可不是打一仗殺幾個人就能解決的?!?/br> 她現在都有些懷疑鳳帝下旨意之前有沒有過腦子,不過那是親娘,這念頭也只能在自己心里過一遍,不好講出來。 兩人相擁著說了一宿的話,謝逸華驚奇的發現自己有向話嘮進化的趨勢,最后無奈叮囑:“無論何種情況,務必保全自身。若是真有為難之事,派人傳信給我,我快馬出京!” 燕云度稀罕她那一身細白嫩rou,怎么樣都愛不夠,還一氣在她身上咬了十來八個牙印兒,恨恨道:“若是我走后,殿下起了外心,不怕丟臉的話,也讓別人瞧瞧這些印子?!?/br> 謝逸華哭笑不得:“你這是從哪里學來的招???” 燕云度端詳著那些印子,還在糾結:“是不是咬的有點淺?再咬深一點沒關系吧?” “哎哎再咬真破皮了!”謝逸華護著前胸,卻護不住后背,兩人在床上鬧將起來,一個要咬,另外一個護著不肯給咬,外間值夜的水銘與水清聽的面紅耳赤,互相使個眼色,悄悄兒往遠處挪幾步,目光里都透著喜意。 “正君去了安定郡之后,就只剩咱們倆服侍殿下了吧?”水清小聲道。 “嗯?!彼懸膊恢老氲搅耸裁?,聲音柔軟的都能滴出水來。 謝逸華一大早起床穿衣,中衣落到身上只覺得刺痛,不由吸口涼氣,燕云度還無辜看過來:“殿下怎么了?” “還能怎么著?肯定是咬破皮了?!敝x逸華在他額頭上輕彈了一記,天亮之后他倒是臉皮薄了很多,耳朵居然紅了,大概是為自己昨晚的無賴行徑而不好意思。 臨行之前,謝逸華數來數去,一把將崔春羽拖了過來,塞進了謝君平找到的帳房先生馬車里。 崔春羽在馬車里掙扎:“殿……殿下,微臣行李都沒有收拾。再說……微臣走了,府里怎么辦?”她這個長史命苦,別人是一塊銀子恨不得掰成了八瓣花,端王殿下是一名長史恨不得當三個人使。 “府里亂不了,你的行李回頭派人給你送過去,正君就交給你了!” 崔春羽:“……” 燕云度在馬車里向謝逸華揮手,很快一隊人馬就從歸義坊出發,向著安定郡而去。 ****************** 端王正君離京當日,何庶君再次陷入了深度昏迷。 太醫院里派了小太醫拿何庶君練手,方子換了四五回,起先何庶君只是高燒不退,后來又伴隨著上吐下拉,不過才兩日,人就以rou眼可見的速度瘦了下來。 謝安華日夜守著,默默掉了好幾次眼淚。 她往東宮去尋太女,被東宮守衛攔在大門之外:“太女殿下正在閉門自省,不見客!” “能不能麻煩通融一聲,本王有事要見太女殿下?!?/br> 守衛鐵面無私:“殿下早有吩咐,無論是誰都不見!” 她與東宮守衛糾纏,恰撞上衛少真要去福春宮請安,兩人打了個照面,衛少真頓時愣住了:“齊王殿下失魂落魄的,這是怎么了?” 謝安華滿腹的苦澀,見到衛少猶如見到了光明:“我父君病的很重,去太醫院請人,來了個十幾歲的小太醫,她醫術不精,方子換了好幾個,父君的病卻越來越重,到最后那小太醫索性不來了。我想求太女殿下……求太女殿下派人給我父君找個靠譜點的太醫!” 宮里慣是跟紅頂白,何庶君本來就不得圣寵,這些年日子能勉強過得,一個是他育的皇女,另外一個則是他依附福春宮。 但那日他在福春宮受皇夫斥責,回去就病倒了,這件事情很快就在后宮傳開了。 一個不得圣寵又遭皇夫厭棄的庶君,沒哪個太醫愿意奉承,這才派了個小學徒去應付,哪知道小學徒技藝不精,幾副藥下去生生將高燒拖成了一場大病,心虛之下她連面兒都不敢露了,整日藏在藥庫里檢查藥材料。 衛少真見她眼眶紅紅,可憐巴巴的模樣,不由動了惻隱之心:“殿下這兩日不見客,不如本宮派人去替你請個太醫?” “可是……太醫院不肯派人……” 謝安華是真的沒轍了。 宮里的庶君何其多,都是命如草芥之輩,何庶君生了皇女——一個不討圣人喜歡的皇女,并未能改善他的處境,一場風波就將他打回了原形。 “本宮親自去請人,看看太醫院肯不肯派人!” 衛少真說到做到,果真親自往太醫院走了一遭。 他是太女正君,未來的國父,又出自皇夫娘家,誰敢得罪?當下便派了個老道的太醫前去看何庶君。 謝安華對衛少真感激不盡,再三向他道謝:“多謝皇姐夫!” “既然已經過來了,本宮就隨你一同去瞧瞧何庶君吧?!毙l少真對于去福春宮請安已有排斥的心理,自從衛皇夫不斷的往東宮塞美人之后,他心里已升起怨懟之意,正好趁著去探望何庶君拖延一會。 他身份尊貴,率先而行,身后跟著太醫與謝安華,才靠近何庶君的住處,就聽到里面傳來哭聲。 “這是……怎么了?” 衛少真加快腳步,謝安華已經竄了過去,闖進內殿,但見侍候何庶君的宮人正跪在床前大哭不止,而何庶君直直睜著一雙眼睛,好不駭人。 太醫上前去探了下呼吸,又摸了他頸側動脈,緩緩搖頭:“已經走了,還是盡快入殮,通知禮部準備喪事吧?!?/br> 謝安華慘號一聲,一把推開了太醫,抱著何庶君的尸身大哭:“父君,父君你醒醒!你不要嚇安兒……安兒給你找了太醫來……”她回身睜著一雙要吃人的眼睛揪住了太醫的衣領,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一把就將太醫揪到了何侍君面前。 太醫毫無防備之下,被齊王拖過來與何庶君幾乎臉貼臉,與何庶君那雙不瞑目的眼睛近距離對視,死人光澤黯淡下去的眼珠上面似乎蒙了一層陰翳,但由于臨死之時掙扎,眼球暴起,似茶樓里說書先生口里索命的惡鬼。隔了一寸有余的距離,太醫頓時嚇的魂飛魄散,雙手胡亂朝前去撐,試圖爬起來,哪知道手足發軟,竟然直接跌到了何侍君身上,更是嚇的叫了起來。 安王頓時大怒,一腳就踹在了太醫腿上:“你想干嘛?你想對我父君干嘛?”她歇斯底里,整個人已經趨近于顛狂,接連十幾腳踹下去,那太醫更是爬不起來,鼻涕眼淚流了一臉,不住求饒。 “你現在求饒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干嘛不替我父君瞧???你瞧??!你瞧??!”她心中大慟,悲憤無處發泄,差點將這太醫踢成個殘廢。 衛少真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只覺得可悲可憫,但再讓齊王踢下去,保不齊就要出人命,忙去拉她:“齊王殿下,別打了!齊王,別打了……” 他久居深宮,其實并沒多少力氣,但齊王發起狂來,宮人們都不敢近身,唯有他大著膽子去拉她,拉扯不住索性從后面攔腰將她抱?。骸暗钕聞e踢了,再踢就會出人命的!” 其余宮人見他緊抱著齊王,忙去搭救那太醫,總算是將她從何庶君的尸身上拖起來,那太醫連藥箱都沒敢拿,跌跌撞撞就往外跑去,被門檻絆倒,摔了個狗啃泥,居然手腳并用從殿里爬了出去。 謝安華失去了攻擊目標,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如孤狼般慘號痛哭,不能自己。 宮里消失個把人,只要不是帝王心尖尖上的,便如風過荷塘,在水面上蕩起一圈漣漪,很快就無聲無息的過去了。 何庶君生前就不受寵,喪事也辦的馬馬虎虎,除了他宮里的貼身宮侍哭幾聲,整個過程很是安靜。 福春宮派了個小宮人送了一份中規中矩的喪儀,其余各宮皆瞧中宮的臉色,也僅維持在基本的禮儀之上,倒是關鳩宮的喪儀厚一些,還有小宮人議論:“……淑貴君的宮里奇珍異寶堆滿了幾間庫房,隨便撈一件出來都是價值連城,這已經算是不打眼的了?!?/br> 那天之后,謝安華便沒再哭過,只沉默的守靈,沉默的送走了何庶君,然后回到齊王府,閉門謝客。 鳳帝為了安慰這個不受重視的女兒,賜了些奇珍異寶,以及補身子的藥材。傳旨的乃是關晴,她再三勸導:“齊王殿下請節哀!陛下怕您傷心過度,傷了身子,特意派了老奴前來。瞧在陛下慈母之心上,齊王殿下也要振作起來!” 謝安華向她拱手道謝:“多謝關大侍跑這一趟,本王沒事,只是思念父君,閉上眼睛全是父君的模樣,因此少睡,這才有些臉色不好,等過陣子就好了?!?/br> 關晴回去稟報:“齊王殿下氣色不太好,一個人住在齊王府,身邊連個貼心的人都沒有,瞧著倒是怪可憐的?!?/br> 鳳帝沉默一瞬,才道:“等出了孝期,就替她擇一正君婚配,到時候就有人照顧她了?!?/br> 幾個女兒里面,與她感情最為淡漠的,就是齊王。 太女受她教導最多,以接班人的標準培養,雖然嚴苛,到底也是悉心培養過的。藍錦生的兩個皇女都受寵,大的聰慧狡黠,小的嬌憨可愛,兩人小時候都愛撒嬌,好像比起太女視她如君多于母,這兩個女兒視她如母多過于君,反倒最為寵愛,感情也最好。 人的情感大約只有那么多,厚此便薄了彼。 更何況何庶君只是鳳帝酒后誤幸,此后再無恩寵,教出來的孩子如親父一般畏首畏尾,打小見她的次數就少,偶爾見到了戰戰兢兢又不肯親近,無論皇夫如何教導都沒用,脫不了身上那股子畏葸之氣,漸漸也就更不喜歡了。 父子母女之間,最初的時候難以親近,此后便會漸行漸遠,漸成陌路。 齊王回府之后,謝逸華倒是派人送過一回禮,只是送禮的下人說齊王府守門的聽到是端王府上的禮,竟是連大門都沒開,只道“受不起”,讓端王府送禮的吃了個閉門羹。 謝逸華彼時正與謝君平在戶部忙的昏天黑地,聽到下人復命,也只是應了一聲:“知道了?!?/br> ☆、第六十二章 何旭在安定郡經營多年, 一朝翻覆, 被押解回京, 官員縉紳無不翹首觀望,聽說朝廷隨后會派人前來清查田畝稅銀,整個安定郡都炸了鍋。 燕云度離開京城的第二十天之后,謝逸華得到他的消息。 “郡公還未進入安定郡地界,就遇到了好幾撥‘土匪’,”匯源通的掌柜莫重在鴨rou館陪著謝逸華吃面, 低聲稟報:“看起來……似乎是有人刻意阻止郡公進入安定郡?!?/br> 與燕云度的安危比起來, 謝逸華更為同情那些“土匪”——劫道也得打聽打聽對方的底細吧? 她露出個嘲諷的笑意:“怎么到如今還有人覺得我家郡公的戰功是假的呢?他們就不會想想本王是當真娶了一只胭脂虎?”還是放出去能震嘯山林的那種。 燕云度離京之時, 帶走了他的整支護衛隊。南疆戰場上淬練出來的護衛可跟京中各家府邸里那些樣子貨有著云泥之別, 領隊的牟旋放出去也是一員悍將, 更何況還有運籌帷幄的燕云度坐鎮指揮。 莫重雖然對安定郡公的容貌不敢恭維, 但對他的戰斗力這次卻有了深刻的體會,笑道:“主子的眼光極好, 郡公帶著人一路殺將過去,無人能抵,已進入了安定郡?!?/br> 謝逸華眸含笑意:“本王倒是很期待郡公此番出行的結果?!?/br> 莫重恭敬起身:“若有消息, 屬下一定及時來報, 相信郡公此行一定順利!” 被端王寄予厚望著的燕云度此刻已經抵達安定郡,郡守封衡泊被人從小侍的房里催起來, 滿臉震驚,慌慌張張道:“不……不是說好幾家都派人半路去攔截了嗎?都說他只是個花架子,全憑他娘手底下那幫人捧著嗎?” 送信的人比她還慌張:“大人, 當初派人去攔截的時候都小看了他,沒想到吃了大虧,幾路人馬沒有一個活著回來的,哪知道他已經帶人入城了呢。大人還是快去瞧瞧吧,總要迎一迎的?!?/br> 安定郡富饒豐沃,但是自何旭帶了個好頭之后,城中豪強與官府勾結,兼并侵吞良田者眾。這幫人倒也沒想過要將燕云度斬殺在半道上,只是要給他個下馬威,讓他要么知難而退,要么前來清查田畝之時留點分寸,大家面上都好看,沒想到反過來他倒是給了安定郡眾人一個大大的下馬威。 封衡泊還未集齊屬下,燕云度就帶人殺氣騰騰闖入了郡守府。 “下官不知郡公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郡公恕罪!” “封大人倒履相迎,不知道是憂心于安定郡盜匪猖獗,還是憂心于本君的到來?”燕云度目光在她穿反的鞋子上掃過,諷刺了一句。 封衡泊到底官場多年,嘴皮子很是利索:“自陛下降旨,下官日夜盼著郡公降臨,怎會憂心郡公駕臨?”她選擇性跳過“盜匪”的話題。 燕云度是個雷厲風行的性子,懶得跟她歪纏“地方治安”問題,直接下令:“將封大人找個僻靜的院子安置起來!既然她身為一郡父母官,連地方百姓的安危都不能保護,那本地之事就暫且由本君代理,回頭上折子向陛下請求再派官員前來治理?!?/br> 封衡泊被兩名護衛扭住,她手底下的人傻眼了:“……”不是應該先查明了才能定罪嗎? 正常也應該先禮后兵,這位倒好,沖進來直接動武,根本不給客氣的機會。 “郡公,下官是朝廷欽封的父母官,您不能無故幽禁下官……”封衡泊扯著嗓子為自己辯解,被護衛一路押走了,連同她那些心腹手下也一同被“請”去陪伴她。 牟旋有點擔憂:“正君,封衡泊畢竟是朝廷命官,圈禁她會不會引起地方動蕩?若是傳到朝中會不會有人彈劾正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