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燕云度只覺得后背幾乎都要汗濕,局促道:“太子正君走了,咱們……出去吧?” 端王謝逸華卻絲毫沒有要出去的打算,她柔聲誘哄:“你把頭低下來, 我有話要跟你說——”不知就里的燕少帥毫無防備的低下頭來……然后就被端王摟住了脖子親了上來。 燕云度腦子里轟然作響,星云炸裂,整張臉都燙了起來,他的眼里全是驚愕之色,整個人僵硬到不知如何是好,任由端王孤軍深入,唇齒間全是她的味道,帶著股說不出的甜香,近的不可思議的臉上毫無瑕疵,他一度忘了呼吸,好一會聽到謝逸華帶笑的聲音:“乖啦,咱們出去吧!” 她牽著他的手,就跟牽著個才會走路的小孩子般從藤蔓遮掩的假山石洞口走了出去,燕云度這才省起——他不是應該譴責她的行為嗎? 心里卻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微甜意,讓他保持沉默。 燕云度分明還記得,在他十五歲踏進軍營的前夜,奶爹絮絮叨叨叮囑了他幾個時辰,諸如“萬不能與女子有肢體接觸,不能與她們拉手貼面,更不能同榻而眠……”等等多到數不勝數的教條,就為了挽救他那少的可憐的名聲。 后來戰事緊張,與同袍在尸骸堆里打滾,隔著鐵甲觸碰到陣亡袍澤冰冷的手,沾滿血跡永遠沉睡的尸體旁邊有迎風搖曳的一朵黃色小野菊……太多的禁忌被打破。 生與死的界限是如此的模糊,也許在某一個瞬間就天人永隔,殘酷到他都來不及體驗生之歡愉,卻隨時做好了死亡的準備。 燕云度活了二十五歲,在大烈王朝都應該被歸類為嫁不出去的郎君,最好的出路也許是給某個女人做填房,對于婚姻他從來也不曾期待過。他對婚姻最好的解讀就是在后院繡花管家,相妻教女,忽然之間就跟開了竅一般,他莫名覺得……在這些瑣碎到讓他幾乎要望而卻步的事情之外,婚姻也許還有別的讓人憧憬之處。 謝逸華拉著個塊頭比她還大的男子緩慢行走在御花園濃蔭小道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享受這刻的靜謐,微風晴好。 她從來都是個隨心所欲的人,親了他只覺得好玩,這個傻呆呆的安定郡公哪里有當初南疆的威風八面,再牽著他的大手把玩,卻察覺出了他的退縮之意,似乎試圖把大手從她手里抽出去,她松開了這只手,卻調皮的拉住了另一只手,很快就感覺觸感不對,翻過來一瞧,頓時驚呆了。 “這是……什么?”好好的手指頭上全是針洞,端王殿下頓時發怒了:“誰這么惡毒,怎么把你給扎成了這樣?” 燕云度注意到她頰邊被怒氣激起的緋紅,她怎么會明白備嫁有多么辛苦,男紅與廚藝管家,以及教《男誡》的先生折磨的他簡直生不如死,比當初學武上戰場都要艱難。 “……繡花針比刀劍還要難侍候?!边@大概算是他的心聲了,只是卻不能在顧氏面前抱怨出來,不然他又會哭著抹眼淚:“是爹沒有教好你,將來嫁出去了可怎么侍候端王???” 兒子長的丑就算了,后天習武練就的五大三粗,不能拼美貌,跟賢惠也不沾邊,這不是要獨守空房的節奏嗎? 謝逸華愣了一下:“燕府里沒有繡公?還是侍候的人不好使?這些事情你怎么做得來,今兒回去本王就讓崔春羽從王府繡房里挑四個繡公送到燕府去,往后都不要再抓針了,省得扎出一手的血洞洞?!彪y道燕府入不敷出? “疼不疼???” 怎么會疼? 燕云度身上多少戰場上的刀*qiang箭傷,好幾回都以為自己要挺不過來了,箭羽透骨,還要忍著巨大的痛意拼殺搏命,小小針孔跟蜂窩似的,連輕傷也算不上,早就習慣了! “疼——”鬼使神差他答了一句。 端王從身上解了個荷包下來,里面有個拇指大小的白瓷小瓶子,拔開小小的木塞,將里面淡綠色的液體倒一點出來,涂到針洞上,涼意瞬間就滲透了肌膚,連那種輕微的痛意都沒有了。 燕云度:“殿下是開藥鋪的嗎?”這種時候,正常的小郎君們應該怎么說? 他皺著眉頭思考這一難題,謝逸華已經把藥瓶原樣裝回荷包,連荷包都塞到他手里:“早晚各涂一次,很快就不疼了?!?/br> 御花園里今日甚是熱鬧,沒走出多遠,她們就遇上了亂轟轟一幫人。 謝逸華打眼一瞧,便將這些人分為兩撥,一派以謝君平與謝芷華一幫紈绔貴女為首,另一撥似乎算得有為青年,正聚在一起嚷嚷著要比試,拉著太女與衛少真做評,三皇女謝安華,四皇女謝佳華都在,圍觀群眾是此次入宮赴宴的各家年少小郎君,其中還當真有幾位姿色風儀出眾的。 眾人見到這一對相偕而來,都有些發愣。 常佩雅與吳思陽上次在晏賓樓里吃過謝逸華的虧,只是那時候她一路風塵,打扮的毫不起眼,打完人就揚長而去,如果不是謝芷華攔著,這兩貨非得掘地三尺把人挖出來扒皮拆骨。 今日是正式的場合,吳思陽磨著牙捅了下常佩雅,小聲哼哼:“看見沒?這一位可真是深藏不露啊,當初教訓世女的時候義正言辭,自己卻迫不及待的把人搶到手?!闭媸前l人深省。 常佩雅小聲安撫炸了毛的吳思陽:“有太女殿下坐鎮,還怕找不到機會?” 太女謝風華在朝中年輕一輩里頗有影響,她素來寬厚,又有謙遜的美德,混帳如謝芷華在她面前也要乖順幾分,靠的卻不是謝逸華這種簡單粗暴的解決方式,用拳頭將人打服,而是不厭其煩的教導。 有一段時間,謝芷華胡鬧不已,在京里惹出了不少事,能鎮住她的謝逸華在外游歷,太女便將人帶在自己身邊,同出同入,一起讀書學習。 謝風華是自律的人,每日讀書習字練習騎射武功的時間都是雷打不動,排的滿滿當當,她在男色上頭又是個相當淡漠的人,兩個月都不定想得起來會去自己后宮里坐坐。 謝芷華跟著她的日子苦不堪言,天不亮就要起來練拳,全身的骨頭都快散架了,一天幾十張大字,背書交功課,遠離聲色犬馬紙醉金迷,找了個機會就趁機開溜,往后干壞事都要避著太女,就怕再被揪進宮里去學習。比起太女潤物細無聲的教導方式,她都要懷念起端王今日事今日畢的利索勁了。 端王偕未來正君出現,除了太女與正君之外,其余人等皆上前與她見禮,謝逸華最煩被人圍在當間,當下揮退眾人:“你們玩你們的,本王跟太女殿下坐坐就行?!?/br> 太女謝風華開玩笑道:“二皇妹何不跟她們一起玩玩?” 衛少真婦唱夫隨:“端王在岑先生座下聽教,也應該讓大家見識見識嘛!”妻夫倆相視一笑,默契盡顯。 燕云度懷疑方才他與端王躲在藤蔓之后,見到的并非太女殿下與衛正君。 謝逸華笑著推辭:“正君說笑了,本王是先生最差的學生?;式銓W識過人,聽說朝中不少人都交口稱贊,meimei就不獻丑了?!?/br> 端王不想出頭,卻有的是人想讓她出頭。常佩雅不失時機的站出來起哄:“端王殿下文武雙全,咱們這幫人見到書本就抓瞎,不如比射箭騎術?” 吳思陽興奮起來:“好主意!”她們一起常玩的有位出自將門,家傳絕學,有百步穿楊之能,今日正好隨母親進宮赴宴,也在一起,拎出來讓端王出次丑,應該也是夠了。 謝安華與謝芷華也站在太女身邊瞎起哄:“二皇姐可不能推脫!”面上笑意極濃,心里打著什么主意,謝逸華可是瞧的真切。 燕云度對端王殿下的“嬌弱”是見識過的,被幾個人追著砍嚇的直叫,瞧她的身板別說射箭,能將長弓拉個半開就算不錯了。 讀書人也不能強求她武力強悍了。 他有幾分憂心:“殿下——”起哄的人太多,連太女殿下也淺笑應和:“二皇妹再不應下來,這幫人可是要翻了天了!” 端王殿下不慌不忙道:“既然你們這么喜歡比試,本王盛情難卻,那就——”在不少人期待的眼神里,她丟下了后半句話:“讓安定郡公替本王下場比試吧!” 常佩雅:“……” 吳思陽:“……” 如果不要臉可以排名,端王殿下排第二,沒人敢排第一! 試問大烈王朝,還有哪個大女人在比試的時候,會將自己身后的男人推出來?連點大女人的尊嚴都不要! 太無恥了! 作者有話要說: 端王殿下……其實沒啥節cao的! 第二十九章 從小遭受過端王殿下無情暴擊的謝芷華先不干了, 扯著嗓子喊:“端王殿下你過份了啊,哪有女人的比試讓男人參加的?男人就應該在旁邊看熱鬧,怎么能下場呢?”當著太女殿下的面, 就不信謝逸華敢對她動手! 謝佳華也適時的表現了她的“姐妹情深”, 不惜落井下石:“皇姐,輸了不丟人,但是讓姐夫代勞可就真的丟人了??!” 燕云度小聲低語:“怎么感覺殿下人緣不佳呢?”他倒是樂意代勞,可現場虎視眈眈這么多人, 都喊著要她下場, 為了照顧她大女人的面子,他也只能袖手旁觀了。 “沒辦法, 這不是本王久不在京,與大家難免生疏嘛?!彼齻阮^與燕云度耳語一句, 便站了起來,道:“既然要比試, 不如來下注玩玩?”先從太女下刀:“既然皇姐是見證人, 不如先由皇姐下注,大家都拿點彩頭出來, 免得你們看熱鬧不嫌事大, 不掏銀子rou不疼!” 太女的笑意凝滯了一下, 似乎沒想到火燒到了自己身上,隨即好脾氣道:“既然二皇妹想玩,那皇姐就奉陪到底了!”從自己腰間解下隨身的玉佩,遞了過來。 謝逸華嘴里一點都不客氣:“皇姐這話說的, 明明是大家想玩,怎么就推到了皇妹身上?!彼嗽斨舆f過來的玉佩,又笑嘻嘻道:“不如皇姐夫也來下一注吧?” 衛少真與太女對視一眼,猶豫了一下,也解下腰間一塊玉佩,卻與太子身上這塊正好是一對龍鳳佩,原來是兩人大婚之時皇夫所賜,衛少真從未離身。 謝逸華催促小侍去將兩個朱漆盤端了過來,招呼著場中諸人下注。從謝安華到謝芷華,以及謝佳華,起哄的常佩雅吳思陽等人,一個都沒放過。 常佩雅請出來要與端王比試的正是兵部尚書席峰的女兒席瀚,練得一手百步穿楊的技能,在京中一眾紈绔之中也算得是有點真本事的,時不時要被這幫狐朋狗友拉出來與人比試,以增加玩樂的趣味性。 席瀚箭術不錯,又生了一雙桃花眼,身量高挑,風*流倜儻,很是受京中小倌們的喜歡,在秦樓楚館頗有薄名。 端王殿下在京里的一點名聲都跟讀書有關,又師出崆峒書院,想來騎射功夫不行,她今日出場懷著必勝的把握。 席瀚早就聽說了謝芷華等人在晏賓樓挨打的經過,這幾個平日都是花天酒地,本來身子骨就不結實,端王殿下充其量也就是會幾手粗淺的防身功夫,便打的這幾個哭爹喊娘,今日逮著機會當然要替好姐妹們討回公道了。 她往場中一站,向端王拱手為禮:“今日有幸領教端王殿下的箭術,得罪了!”全然是一副已經贏了的模樣。 謝君平只要回京也跟這幫人廝混,可是對席瀚的作派卻著實不喜,仗著有一點手頭功夫,為人倒是傲氣的緊。 她心里樂開了花,擎等著端王殿下出手教訓姓席的,省得她狂得沒邊了,哪知道端王殿下把八王脖子一縮,將安定郡公從身邊拉過來,直接推到了眾人面前,做出一副慫樣兒,輕撫胸口耍賴道:“你們想干嘛?不知道本王是讀書人嗎?動刀動槍的多不好,萬一傷了人可怎么辦?” 常佩雅跟吳思陽鼻子都快氣歪了:感情方才您提下注的時候就不是讀書人了? 謝芷華七竅生煙,差點暴起與她理論,懾于積威只能恨的拿眼刀子戳她:要不要臉了?!打我的時候怎么沒見你是讀書人了?拳打腳踢一派武人風范,粗魯的都可以去開個武館授徒了! 太女也有幾分懵了,沉下臉來,不悅道:“皇妹,你哄著孤連龍鳳佩都拿出來了,居然不比了?” 謝逸華笑嘻嘻道:“誰說不比了?本王騎射功夫稀松平常,可夫婿安定郡公可不差啊。反正一家子,誰下場不是下???” 席瀚被噎了一下:“端王殿下,微臣不會跟男人比試的!”她堂堂女君,哪有跟男人家比試箭術的道理?說出去還嫌丟人! 燕云度心里蹭的冒出一把火,自他十五歲從軍至今,哪怕戰功赫赫,隨便一個女人都可以從性別上質疑他的功績!那姓席的幾乎要拿鼻孔看自己,擺明了不會跟他比試。 他還沒發作,已經被端王輕聲耳語一句:“別惱別惱,今兒讓她哭著回家去!” 謝逸華轉頭“嗤”的一聲笑了,蔑視的態度比席瀚擺的還足:“本王早就聽聞席卿箭術了得,連個男人都不敢比,難道是怕輸的太難看?!” 席瀚明知這是她的激將法,但高傲如她,哪里忍得下這口氣:“如果微臣贏了安定郡公,端王殿下可愿與微臣一比?”到時候讓你面子里子丟個精光! 她身后站著的常佩雅等人激動不已,吳思陽就差鼓掌了:“阿瀚好好比!安定郡公再會打仗,不過是個男人,生的高大了些,軍中又多是他母親故舊,說不定只是為了替他揚名,讓他攀一門好親事呢,誰知道有沒有真本事!” 燕家男兒丑的舉國皆知,嫁不出去才是大難題呢! 難得安定郡公從小有自知之明,知道在美貌與賢淑上被別家兒郎甩出幾條街去,難得開竅,另辟蹊徑去戰場上吃苦受罪的揚名,真是難為他了,費盡心機就為了嫁出去! 她的這番話讓身邊圍著的眾人都深有同感,常佩雅難得拍著她的肩膀夸她:“阿陽今兒出門帶了腦子??!” “去你的!”吳思陽恨不得踹她一腳。 太女作評,眾人下注,原本一面漆盤里押席瀚,一面押謝逸華。 押席瀚的漆盤里擺滿了下注的彩頭,從太女婦夫的龍鳳佩,到謝安華以及謝佳華,乃至于謝芷華一干狐朋狗友的賭注,擺了滿滿一漆盤。 另外一個漆盤里孤零零放著一塊鸞佩,卻是謝君平所押。 謝芷華對謝君平充滿了同情:“君平,要不你還是押阿瀚吧?大家都知道你是端王的伴讀,但現在可不是她的跟班了!你瞧瞧就連端王的同胞妹子也為顧情面押了阿瀚,你又是何必呢?” 謝君平聽到外面傳言之后,才知道謝逸華揍人的時候并沒有打著自己的旗號,完全不妨礙她與謝芷華在外面尋歡作樂,很快就又投入了這幫狐朋狗友的懷抱,近來樂不思蜀,日子過的十分逍遙。 但再逍遙,她對端王的認知從來就沒改變過,從小到大吃虧太多,想要裝糊涂也難。 她作出為難之色,似乎十分心疼自己那塊鸞佩:“早知道今日還有這么一出,我就換個不起眼的東西來了。算了算了,若是我不押端王,賭局可就沒法開了!”完全是一副舍身成仁的模樣。 謝芷華感動的拍拍她的肩:“君平,還是你夠姐們!等會阿瀚贏了我跟她說說,讓她把你的鸞佩還給你就是了!” 謝君平心里暗樂:到時候誰贏還不一定呢!嘴里卻客氣道:“那就謝謝了!” 謝逸華環視一周,見大家都下完注了,便從自己身上解下隨身佩戴的流云百福和田玉佩,緩緩放進了押自己的漆盤里:“既然盛情難卻,你們一定要比箭術,我也就不為難自己了,郡公替本王比也是一樣的!我押安定郡公贏!” 謝君平全程圍觀,差點笑破了肚皮,眼看著端王殿下將安定郡公推出來,那位老實頭居然當真肯聽她的,一幫人去宮里的校場比試。 席瀚是抱著必勝的信心去的,與燕云度站在百米開外的靶子前時,還頗為洋洋自得:“安定郡公請?” 燕云度頗為謙遜:“席女君先請!” 席瀚自來就沒瞧得起男人過,大烈王朝女子為尊,男人不過是女人腳底下的泥,身邊的附庸,高興了寵一寵,不高興晾在一邊,竟然騎虎難下,與男人下場比試,如果不是太女作證,已經算是對她的折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