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自從降生以來,她終于走了一次好運。她母親是蘇州的妓女,和一位中了進士后游蘇州的魏姓公子相遇相愛,卻被拋棄,將她生下后,母親嫌她累贅,將她賣給了一個姓沈的老太太,這老太太專門培養年幼的女孩,給富戶做妾。 因為被這沈姓老太太收留,外人便稱她為沈魏娘。 她從小沒有父母的疼愛,但是沈老太太告訴她,只要長得漂亮會服侍人,以后的“相公”會好好疼她的。 她長到十四歲,便被北上的人牙子從老太太那里帶出來,幾經轉手,來到了這里。 沈魏娘再次看向王瑞,她,希望得到這位公子的寵愛。 王永德和趙氏對這樁生意亦滿意,等人牙子走了,趙氏朝兒子笑道:“瑞兒,她以后就是你的人了,在你后院里收拾出一間屋子,先給她住,等她生下一男半女,再另立小院給她住?!?/br> 現在另立院子住,害怕兒子不往那邊去,冷落人家,所以現在一個院子住著,不怕不接近。 王瑞藏不住脾氣了:“怎么買妾都不跟我商量一下,說買就買,說往我那院住就往我那院???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想法?” “沒考慮過!”王永德斬釘截鐵的道:“我們是你的父母,別說買妾就是娶妻,你也要聽我們的。你不許鬧脾氣了,趕緊將她領回去?!?/br> “是呀,你有什么不滿意的嗎?她哪點叫你不滿意?” 王瑞憋著悶氣,嘴巴一撅:“下不為例!”轉身就走。 就聽他爹在后面氣道:“你什么態度?!”他娘則勸道:“算了算了,沈魏娘你還不快跟上去?” 王瑞氣哼哼的走在前面,沈魏娘亦步亦趨的跟在后面,他也不想朝她發火,可這心情實在愉悅不起來,臉色只有很難看和難看的區別,他回眸看她,見她一副伏低做小的模樣,不禁搖頭嘆氣。 到了他的房內,茹巧帶著其他丫鬟迎了出來:“少爺,這位是……” “你們去偏房收拾個屋子給她住?!蓖跞饠[擺手,見她們一干人都打發下去了,看著她們都走了,他才喪氣的走到里間,往床上一趴,自喃道:“這可怎么辦???還不如做羊那會呢,當人可真累?!?/br> 按照父母的想法,今晚上就啪啪啪,明年就生娃娃。 嘴上喊累,但也無法改變沈魏娘成為他妾室的事實,黑天之后,沈魏娘主動代替茹巧端來洗臉水給他,看樣子是打算幫他梳洗后,直接留下來過夜,她面容在燭光下呈現桃花般的嫩粉色。 王瑞看在眼里,內心毫無波瀾,甚至想哭。 “爺,奴家給您擦臉?!鄙蛭耗锂吂М吘吹呐踔?,要給王瑞凈面。 “不用了,我自己來吧?!蓖跞鸾舆^手巾,自己擦著:“有些話,我要和你說清楚,我現在一心讀書,對美色并無顧戀,在考上舉人之前,我都會冷落你的?!?/br> 至于什么時候能考上舉人,全靠造化了。 沈魏娘眸底閃過一絲失落:“……奴家知道了……只要公子不拋棄奴家便好?!?/br> 她不想再顛沛流離了,父親拋棄了母親,后來母親又拋棄了她,之后是沈老太太、各種人牙子,大家似乎都不喜歡留下她,只會將她從一個地方踢到下一個地方去。 “總之,你先下去吧?!?/br> 沈魏娘落寞的退了出去,待走到回廊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在她身后發出咯咯的嘲諷笑聲,她驚覺回頭,見是茹巧和兩個丫鬟在一旁笑著互相耳語。 她隱約能聽到一些刺耳的話。 “她也沒什么厲害的,少爺不也沒留下她么?!?/br> “就是,少爺哪能看上她,瘦馬出身,玩物罷了?!?/br> 沈魏娘眼睛一酸,但她初來乍到,又豈能跟這些家生子作對,低頭牙齒往自己屋內走了。 她發誓,她一定要得到王公子的寵愛,將這些嘲笑的話加倍還給這些人。 她不要再被拋棄,她要留在這里扎下根。 何云一抱著肩膀站在暗處看著這幾個人,心里郁悶的想,這個妾竟然真的是個人類!捉妖是不能捉了,也不能殺之。 他重重一哼,拂袖而去。 —— 王瑞借口被樹妖傷害,很多日沒去書院了,雖然家里因為各種原因,氣氛很詭異,但比起去書院,還是在家更逍遙一些,于是曠課的日子,超過十天,直逼半個月。 期間霍柯等人來探望過他一次,聽到樹妖的作為,著實震驚了一把。 王瑞跟他們打聽韋興賢,才知道韋興賢身體比他虛弱的多,連床都起不來。 而外面的傳言是,樹妖乃是一個美麗的女妖,勾引知縣公子和王家少爺共赴巫山,將兩人榨干臥床不起。 書院好多同學還羨慕他倆呢,王瑞聽了想哭,還美麗的女妖呢,一個不男不女的老東西還差不多,可見流言是不能信的,傳的都沒譜了。 糾正了不實的傳言,王瑞將朋友們送走,保證月底之前會去書院。 霍柯皺眉道:“今天才初六,你真能拖啊,不過不急,山長說了,讓你和韋興賢好好休息?!?/br> 王瑞別的不敢保證,好好休息一定會做到的,接下來的日子,他放起了長假。當然在家呆著也不是沒有壞處,就是他需要時常躲避何云一的行動軌跡。 期間兩人不必避免的見過幾次面,對話基本上是:“你身體好了嗎?”“好了,你呢?”“也好了?!薄芭?,啊哈哈,天氣不錯?!?/br> 尬聊就是這樣了。 但是何云一也奇怪,以前一言不合就走人,這一次,似乎是打算和他耗到底了,沒有離開的意思。而他爹王永德念在何云一的大恩大德,恨不得將他當活神仙供著,他不走才好呢,還時常叮囑王瑞照顧好人家。 這一日,王瑞坐在書桌前寫寫畫畫,他總覺得自己如此不熱愛學習,可能要玩完了,既然考上舉人的希望渺茫,不如趁早挖掘經商方面的潛力。 有黃九郎和白棲元幫忙的話,賺錢肯定不是問題,羅剎集市的東西隨便倒騰點出來就夠他這輩子花的了。再不濟,弄幾條漁船在思白河上撈魚賣錢也能發家致富,有河神當朋友還能餓死,那真是笑話了。 不過王瑞還是打算靠自己的實力賺些錢,自己賺錢自己花著,心安理得。 琢磨了幾種賺錢的路子,最后還是覺得做蜂窩煤賺頭大,就在他計算可賺取的利潤的時候,聽到有人敲門柔聲道:“少爺,奴家送湯羹來了?!?/br> 王瑞的確有些餓:“進來吧?!?/br> 沈魏娘端著盛在盤子中的蜜梨走了進來,將盤子小心的放下:“聽說少爺您愛吃甜的,奴家便做了這道甜點,希望您喜歡?!?/br> 這是用冰糖和葡萄酒熬燉的雪梨做成的菜肴,酒香和雪梨的清香融合的恰到好處,爽脆祛熱,生津潤燥,正適合夏末初秋食用。 王瑞雖然抗拒沈魏娘,卻不抗拒食物,用勺子先盛起一口湯來喝:“……嗯……不錯……” 沈魏娘抿嘴微笑:“奴家學過很多菜肴的,少爺愿意,奴家可以天天做給您吃?!?/br> 她從小開始便學習了各種技能,除了琴棋書畫外,廚藝女紅亦不在話下,畢竟誰也不能保證未來的“夫君”喜歡什么,當然是技多不壓身,會的越多越好。 王瑞咬著勺子,思考著是否要嘗嘗她的手藝。 這時沈魏娘掃到王瑞涂畫了許多紙張,輕聲提議:“少爺若是溫書累了,不如奴家給您唱個小曲解解乏吧?!?/br> 王瑞沒去過江南,也沒聽過江南的曲子,誰不想聽點新鮮的歌曲呢,他遲疑了一下:“好吧?!?/br> “奴家這就去拿琵琶?!鄙蛭耗锫犃?,忙轉身一路小跑回房間去拿琵琶。 何云一抱著肩膀靠在書房對面的廊柱上,看著沈魏娘跑出去,很快又抱著琵琶進來,不多一會就聽書房內響起了纏綿的靡靡之音。 剛才他用神通將他倆的對話聽了一清二楚,什么“奴家可以天天做給您吃”之類的,直氣的七竅生煙。 這曲子聽在他耳中一點非但不輕柔,反而像鋼刀一般的往耳朵里扎。 是啊,像王瑞這樣總跑去喝花酒平時沒個正經樣子的家伙,哪有什么品性可言。 見一個愛一個,狐貍、呆龍和傻鳥,現在冒出個沈魏娘,如果這幾個東西在他肩膀下秘術,也會長出花骨朵乃至開花吧。 自己是多少中的一個? 何云一越想越氣,觀察這么多日,王瑞肩膀上還只是個節子,連花芽也沒再萌發出來,可見是徹底完了。 好吧,他決定了,現在就進去,將那個節子撫去,一了百了,什么都別留。 這時,就見文順領著黃九郎往這邊來了,何云一見了,只覺得一口氣悶在心口,疼得不行,你厲害王瑞,你真是生冷不忌,妖魔狐鬼一概全收啊你! 他覺得這幾天積攢的怒氣,發泄出來簡直能毀天滅地。 王瑞正聽沈魏娘唱曲,感慨人家江南的娛樂水平就是高,詞曲高雅,唱腔也美。 就聽文順在外面拍門:“少爺,黃公子來了,小的直接領進來了?!?/br> 黃九郎在王家有特殊待遇,王瑞示意沈魏娘停下,不等他開口,沈魏娘知趣的抱著琵琶起身道:“奴家退下了?!闭f完,打開門讓黃九郎進來,她則側身出去了,不過沒走遠,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 黃九郎進來,上下打量王瑞:“你許多日沒去書院了,你不知我多擔心你。不過,你還能聽曲子,似乎過的不錯呢?!?/br> 他敢登門,實乃擔心王瑞所致。王瑞突然不來書院,打聽之下才知道他遇到了樹妖,而幫他解除磨難的又是何云一。 有何云一在,黃九郎是放心的,有他在,王瑞會很安全,但同時,明知道他安全,還是忍不住想親眼見證,只是這見證,很危險,還是那個理由,因為何云一在。 怎么聽著語氣也酸溜溜的,一個個都怎么了,王瑞嘆道:“不錯什么啊,我爹娘逼著我收通房丫鬟不說,還給我納了個妾,就是剛才那個女子?!?/br> “很漂亮啊?!?/br> “漂亮是漂亮,可我不喜歡?!蓖跞鸬溃骸拔叶伎祛^疼死了,他們接下來還要逼我娶妻?!?/br> “娶妻不好嗎?”黃九郎歪頭看他。 “不好很不好,我對娶媳婦沒興趣,娶了管束多了,就不能這么自由自在的玩了?!?/br> “嗯……”黃九郎做沉思狀:“既然你如此不想成婚,不如這樣吧,我幫你騙過你爹娘,你就說看中黃九郎的堂妹了,要迎娶她……” “不行,娶你meimei也是娶啊,娶了哪能不負責?!?/br> “你聽我說完,堂妹不過是個借口,你要迎娶的女人是我變化的。我白天變成女人,幫你理家,晚上再變回來,兩不耽誤?!秉S九郎微笑道:“這樣做夫妻不是很有意思么?!?/br> 話音剛落,王瑞突然看到黃九郎身體如被旋風卷起一般,飛進了一個不知何時進入屋內的皮口袋中。 收了黃九郎,皮口袋砰的掉在了地上。 王瑞都看傻了,撲到地上,撿起袋子想打開袋口,可那袋口無論如何也解不開。 他搖了搖,里面沒任何動靜。 “黃、黃九郎?你能聽到嗎?”他對著袋子喊了一聲,沒人回答他。 他認識這東西,是何云一的捉妖袋,王瑞抓起袋子,就要打開門奔出來,卻見何云一站在門外。 “快解開!”他知道這個袋子的厲害,說著,又撕扯袋口,最后連牙齒也用上了。 何云一臉色陰沉的道:“夠了!”手一抓,將皮口袋從王瑞手中抓了過來,將口袋倒過來,拍了下袋底兒,掉出來一只紅狐貍。 “……”王瑞看著奄奄一息的紅狐貍趴在地上,擔心的走過去,抱起它:“你沒事吧?”然后對何云一埋怨道:“你也不是第一次見到他了,為什么突然發難?” 為什么突然發難?因為他之前沒說過要和王瑞做夫妻的話,怎么,白天做王瑞的“娘子”,晚上則要做他的“相公”嗎? “我念他在沒有害過人的份上,姑且饒他一命,他現在受的這些痛苦,為的就是讓他長教訓,人妖殊途,不可以肆意接近人類!你竟然還要救他?”何云一揪住王瑞的衣領氣道:“你真是出息了,狐貍做你的娘子相公,叫那個注定跟親爹luanlun的做你的妾室?!?/br> “你別激動啊,有話好好說?!本椭涝缤碛羞@么一天,何云一不殺黃九郎,王瑞已經覺得網開一面了,不敢再跟他頂嘴:“他修行一場不容易,他是為了報恩,才接近我的,沒壞心的,是不是,黃九郎?” 狐貍被王瑞抱在懷里,勉強睜開眼睛,他雖然害怕何云一,但這會王瑞公然袒護他,對他是莫大的安慰,忽然覺得受這除妖袋的折磨也是值得的,用下巴蹭了蹭王瑞的手背。 何云一嘴角抽了抽,他怎么覺得這死狐貍再挑釁他一般,眼中閃著得意的精光呢,他冷笑不止:“我改主意了,孽畜就該死!” 王瑞見何云一突然改變主意,怕黃九郎身死當場,立即抱住它轉身就往門外跑:“黃九郎,你還有沒有力氣了,有的話快逃命去罷?!?/br> 黃九郎元氣大傷,但剛才在王瑞跟何云一說話的空隙恢復了一些,用原形逃跑的力氣還是有的,一出門,便跳下王瑞的臂彎,向著屋檐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