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這樣一想,一了百了也是好的,他已經快受不了了,解脫也行。他的人生就此落幕,從此以后,這世上的鳥語花香、花晨夕月都不再屬于他。也許他也繼承了母親的怯懦——他不知道如何拯救景泰,怕以后看見的事會讓他發瘋,便自顧自地想遮住雙目,因將先去轉世輪回暗自竊喜。解決問題的最好方式是他死,這個事實讓江景澤有些舒坦。他一直在守護弟弟,但在對手壓倒性的實力面前,他也終于是害怕了,于是索性用死來回避掉一切。 哎……不知道景泰等下會如何殺他。江景澤不怕死,但怕傷口,怕疼。 …… 夜風吹來,紅色幔帳輕輕飄動,好像是什么人垂動著的血舌。 也分不清過了多久,江景澤感覺到一點動靜。那動靜細微得仿若蚊蠅,不仔細聽都聽不清。一根極細的小管從門縫當中鉆了進來,迷香被點燃后裊裊的灰煙盤旋上升。 江景澤感到有一些困意。他勉強自己支撐著不睡,想要在最后再傾聽一次弟弟的腳步聲。在他們兩個還小的時候,景泰時常悄悄走進房間,好奇地看著這個他稱作是“哥哥”的人。 困意一波接著一波,江景澤就要撐不下去了。 最后,終于,門閂被一根細小的東西戳著,向上一動,隨后便掉落在地上,蹦跳著發出了幾聲脆響,在靜夜中顯得十分突兀。接著門被輕輕推開,一個高大的人影出現在了門口。他身后是一扇窗子,因月光從身后照射,他的身形成了一片剪影,英俊的面容隱藏在黑暗當中。前方的地面上有更幽暗的影,仿若他分離出的最惡的自身。片刻之后,人影動了。 江景澤聽著那熟悉的腳步聲,只覺一陣絕望涌上喉頭,最后一絲希望也破滅了,因為那的確是江景泰的腳步。這么多年下來,他不可能聽錯。 江景澤克制著自己跳起來的沖動,只靜靜地把這當作是最后的相處。 死在你的手上,也算死得其所了吧。 江景澤怕疼。他思前想后,決定盡量讓自己睡過去。迷香作用很大,只要他不硬抗,也許可以自然而然入眠。 江景澤閉上了努力睜大的眼,很快便昏昏沉沉半夢半醒的。 真的是好困呢…… 他好像回到了十五年前。他和景泰坐在江家的花園里,夏日陽光照在他的臉上,許多蝴蝶在他身邊左右飛舞。他對景泰說道:“真的是好困呢?!本疤┍阕屗稍谧约旱耐壬?,好脾氣地對他說:“那就睡一下?!?/br> 那就睡一下。 我睡了啊。 當江景泰在江景澤床邊站定了的時候,一滴眼淚順著江景澤的蝶骨滾落到枕頭上。他輕輕地扇動嘴唇,無聲無息地說了句:“今生不再見了,景泰?!?/br> 第30章 勢不并立(十一) 葉時熙拉著林九敘一頭沖進他倆們那間房,好像一個皮球一般直接滾進了木制的房門:“景澤!景澤!”他心里已經有了不好的感覺, 就是景澤恐怕是打算死了的。 倘非如此, 為何要弄昏他們二人呢?若是想擒,三人合力豈不事倍功半;若是想殺, 他們二人也不會強攔著;只有求死, 他和林九敘才不會旁觀。 房間燭火搖曳,葉時熙看見江景泰就站在桌子的邊上!景泰背影高大, 看起來就好似橫亙在眼前的一座高山。 葉時熙全身的肌rou瞬間緊繃起來,林九敘輕輕將葉時熙拉到了自己身后。葉時熙扯著林九敘,露出一只眼睛偷看。 江景泰聽見了聲音, 轉身回過頭來。他這么一側身, 便漏出了另一個人。 江景澤正坐在江景泰的身前, 頭發散著, 光滑柔順, 烏龍的發瀑布一般垂落下來。他的面頰依然白皙, 眼角帶媚,唇色紅潤,脖頸纖細并且修長。江景澤一手的手腕搭在桌上, 手上纏著一圈厚厚的白紗布。 “這……”葉時熙從江景澤身后探出頭來,“這是咋回事???”見江景澤沒事,好好地坐在那,葉時熙一顆心終于是放下了。他怕看見鮮血,尤其是從友人身體中流出的帶著溫的鮮血。 江景澤的嘴唇輕啟,說:“好像不大對勁?!?/br> “嗯?” 江景澤說:“景泰說楊滿庭并非被他所殺?!?/br> “啊……?” “不止是楊滿庭, 莫友之,史敬之,江隱之,這三人,也都與他無關?!?/br> 葉時熙沉默了,不知該不該信。 “對……”江景泰的魔氣此刻似乎并沒發作,他耷拉著腦袋,并且壓低了聲音說:“事情并非如你們所想那般?!?/br> 見對方一副打算長篇大論的樣子,葉時熙走過去扯過一張板凳坐下,問:“那真相究竟是什么?”他坐在了林九敘的腿邊,距離兩兄弟有一段距離。 “那從入魔說起?!苯疤㈦p手置于膝上,十指交叉著用力絞在了一起,“在墮入魔道時,人會有所察覺。堤壩潰決,洪流奔騰,像在夢境當中一樣,比真實的人生要愉悅?!?/br> “入了魔之后呢?” “我收到了一封書信,說魔也能變回常人……” “是不是寫,殺死五位生辰八字為八字全陰的人,并且姓名五行需要相生,而后將每個人的一部分肢體放在法陣中拼湊出一個完整的人身,發動法陣,魔氣便能從施術者身上轉移到陣中的“死人”身上?” “嚇……”江景泰嚇了一大跳,兩邊肩膀縮了一縮,“不是……哪有……哪有那么可怕的信……” 葉時熙用手指敲了幾下桌子:“那到底寫什么……?” “就是,尋到五位生辰八字為八字全陰的人,姓名五行需要相生,而后生飲五人的血,同時喝下符水,但之間的間隔越短越好。飲過最后一口,幾天之內,魔氣便會從飲血者身上褪干凈了?!?/br> “???”葉時熙看了林九敘一眼,“這也差得太多了吧?” 林九敘皺皺眉,繼續追問信的細節:“五個人的名字也是神秘人給你的?楊滿庭、莫友之、史敬之、江隱之、林……林九敘?!?/br> “嗯……” “我們看到的信,內容并非如此,而是必須殺這五人,并用尸塊拼湊人身?!?/br> 江景泰的脖子一縮:“沒……沒有的……” “可那紙的背面還有你的字跡,寫著:【景澤,等我?!俊?/br> “我……我是用空白紙寫的……我拿走了原先的信?!?/br> “繼續?!?/br> “凌晨,我到江隱之的房間,把他迷暈,割掌取血。接著就去了楊滿庭那邊,一切也是十分順利。我逃出了江家……當天晚上,我跟著莫友之,并且趁其不備,一個手刀劈在他的頸間,也取了他的血,而后將他背到了一個破廟里……第二天的晚上,我又打聽到史敬之在花柳巷,夜半迷暈二人,干了同樣的事。接著……就是今天,我跟著林九敘來到這里,取血之后卻發現是景澤……于是我就沒走,等景澤醒來了?!?/br> 葉時熙的聲音十分冰冷,“除了景澤,前邊四個人都死了?!边@個時間還是有可能的。四家管轄區域不同,彼此之間距離卻不算遠,都比較靠近交界處。 “我……我真的不知道……” 葉時熙盯著對方看了好半天,他的經驗告訴他對方沒說謊??墒恰~時熙想了想,轉身問林九敘:“楊滿庭的尸身,手心上有傷嗎?” 林九敘用看弱智的眼神盯著葉時熙,說:“我又沒有看見楊滿庭的尸身?!?/br> “哎,對,我糊涂了?!比~時熙伸手敲了一下他自己的頭,“我當時還沒把你領到江家來?!蹦菚r,他們二人剛從盱眺縣回這邊,葉時熙將林九敘安排在客棧,而后自己獨自一人走入江家,而楊滿庭是在進門之前死的。別說林九敘沒看見尸身,就連他自己也未曾見過。之后,楊滿庭的尸身被置于棺材中,因為沒有頭顱,閉棺時間較早,三日之后便匆匆忙忙下葬了。 林九敘說:“是啊?!?/br> 葉時熙又問道:“那江隱之?有傷口嗎?” “看不出來?!绷志艛u搖頭,“發現時實在太晚了,尸體爛得不成樣了。而且……不好意思,因為惡心,我也沒有特別查看每個部位?!?/br> 葉時熙談了一口氣:“那么,想要確認的話,就只有從莫友之史敬之二人身上下手。他們二人死在外邊,尸體是由尤家還有尸家的人歸置好的。不過,史敬之的雙臂被砍,想必不會得到結果,我們只能走趟尤家,期望尤家仔細瞧過?!?/br> 江景泰抬起頭,眸子里邊有光閃耀。他的眼神變幻不定,又問葉時熙道:“真兇為何嫁禍于我,將事情栽到我頭上?!為何在我之后殺人?而后切割那些尸身?” “他他他……”葉時熙被嚇了一跳,“蹭”都一下站起躲到林九敘的邊上,“他是利用你吧。我猜他沒功夫,所以等你弄暈,再一個個除掉?!敝劣跒楹畏质?,他還無法確定。還有為何嫁禍景泰,他也暫時沒有頭緒。費時分尸,的確奇怪。還有偽造書信看來多此一舉,實在是想不通這樣做的緣由。景泰問了三個問題,他只答了中間那個。 見林九敘似乎也在思考什么,葉時熙又轉身問林九敘道:“想要知道真兇是誰,還是要從死者入手。你最近得罪誰了么?對方要除你而后快?” 林九敘說:“最近肯定沒有,以前不太清楚?!?/br> 葉時熙點點頭。林九敘的意思是說,穿越后他很乖,以前的事他管不了。只要書里沒寫,他們倆便一無所知,而在原著當中,林九敘是人見人愛。于是,葉時熙只得說:“那么,還得調查一下五人人際關系,這里邊也包括林九敘你本人。不過,我猜,大約不會有收獲的。你們五人八字全陰,姓名天格、地格、人格全部五行相生,大概不是因為招惹了誰,而是他真的是有什么謀劃吧?!?/br> “嗯?!?/br> 他一個“嗯”字還沒有說完,兩人便聽見轟然一聲響。葉時熙忙轉頭去看,只見江景泰的雙目赤紅,整個人散發著暴戾氣息,他抬手便將圓桌“咣”地一聲掀翻了,甚至不顧江景泰還搭在上面的手。圓桌“轟”地一聲撞在墻上,掉下幾片大的碎屑,原先的杯盞都碎成片片,連燭火都倒在地上。做完這些,景泰喘著粗氣,雙手握拳,似乎正極力克制著自己:“倘若教我知道是誰,我定將他剮成rou泥!” 葉時熙忙跳著將燭火拿起來,而后蹦蹦跳跳將火星踩滅了,心想魔氣纏身的人果然可怕,一言不合差點把屋子給燒了。景泰以往那么懦弱,連只雞都宰不下去,竟然暴躁成了這樣,張口閉口就要殺人。 江景澤死死地抱住了江景泰:“你別這樣?!?/br> “……”江景泰的額角全都是汗,他大聲地喘著粗氣,而后在哥哥的懷里,終于是漸漸平息了下來。 “你,”葉時熙大膽地叮囑了句,“你悠著點兒啊……” “……” “其實是能控制住的。我們之前見過一個叫秦文的,他便是忍了二十年,二十年間從未殺過任何一人?!比~時熙自私地隱去了秦文最后干過的事情。 “……”而江景泰卻是沒有聽見似的,目光直勾勾地盯住了林九敘。他的欲望赤裸裸的,從林九敘的臉,移到了他的手,而后就再也不動了。 “喂,”葉時熙說,“你不會想喝他的血試試看吧……?” “……” “不可能會有用的呀?!比~時熙說,“你清醒一點好不好?那都是真兇騙你的,為了利用你去殺人?!焙热说难?,便變回人,這種事情怎么可能?簡直就是荒謬至極。 “……” “哎,你別不死心啊?!闭鎯闯兜冻蛇@樣,景泰居然還想要信? 兩人就那么僵在原地了,誰也不愿意先退讓一步。一個人想放林九敘的血,另一個想護林九敘的血。他們就像兩只斗雞一般,渾身的肌rou全都繃起了。 大約十秒鐘后,一個突兀的聲音打破了寧靜:“無妨?!?/br> “林九敘?”葉時熙看著林九敘。 “沒什么的,一杯血液而已,讓他斷了這個念想也好?!?/br> “……”既然對方這樣講了,他也沒有理由再攔。因為杯子全都碎了,葉時熙走到柜子前,慢騰騰地打開柜子,拿出個空杯給對方,而后說了一句“好吧……小心”。 林九敘拔出劍,將手掌割破了。血一滴一滴地流下,過了很久才覆蓋住杯底,每漲高一點都需要時間,葉時熙感到很心疼。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血液終于搖搖晃晃漫到杯口,林九敘將杯子遞給了江景泰,自己開始包扎手掌。葉時熙連忙走過去,接過那條繃帶,低頭幫對方纏傷口,動作十分小心。林九敘似乎注意不到疼痛了,只是看著面前人的眉眼。 江景泰看著那杯血,喉頭動了幾下,似乎十分緊張,連氣息都全都亂了。這是他的最后一塊免死金牌,是他入魔之后全部寄托所在,一旦最終證明一切只是騙局,他可能真的會喪失生的希望。雖然江萌昊說魔氣可以抑制,但他這么多年所聽到的,都是魔物最終必飲人血,沒有任何保持住心性的可能。 江景泰一點一點地將液體咽下了喉頭。他小心翼翼的,生怕浪費一滴,從而導致效果也被打了一番折扣。他想快些得知結果,同時又怕得知結果,因為一旦沒有作用,他的人生便結束了。 葉時熙看著江景泰慢慢喝光了杯子里的東西,等了半刻,終于還是按捺不住,問道:“有作用么?” “……”江景泰仔細體會了半天,還是不大確定,于是只是搖頭,“不大清楚?!?/br> “呃……” “似乎……大抵……哎,我不曉得。那封信上面說,過幾天才見效。不過,只要稍等一等,就一定知道了?!?/br> 第31章 勢不并立(十二) 江景泰搞不清,四人也沒辦法, 只得靜靜等待時間來驗證了。在葉時熙心中, 血不可能有用,只是那兩兄弟還懷有著希望, 他也沒必要再講喪氣話, 并因此成為討人嫌的人。他不清楚林九敘的想法,想來與自己該是一樣的。自己的小說自己最清楚——沒有任何一個魔復原過。他只能看住江景泰, 隔幾天刺激他一下,希望當事實擺在眼前時,兄弟倆不會再自欺欺人并且抱著念想直到天荒地老。 葉時熙看看林九敘, 問:“還疼么?” 林九敘本想說“好疼”, 不過看見對方那擔心的樣子, “好疼”兩字到了嘴邊, 卻被硬生生地改成了“沒事的?!?/br> “哦……”葉時熙還是不放心, 又仔細地瞅了一瞅, 確認沒有血在滲出之后才又抬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