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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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綺碧仙子卻已經認定了剛剛的都是激將法,并愈發慶幸自己沒有入圈套:“凡人殺了仙獸,頂多就是不成仙了,但仙人殺了凡人,就別想要仙格了?!?/br> 譚云山眼底有光一閃,若是既靈,一眼就能察覺到那是詭計得逞的得意。 “所以啊,”他輕聲嘆息,怎么聽都特真心實意,“成仙也未必好,對著再罪大惡極的凡人,也不能擅自動手,只能等著天帝降劫之罰?!?/br> 綺碧仙子怒極反笑,聲音冷冽:“我雖不能動你,但我會將今天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稟報天帝,就算失職被責我也甘愿。你不是想要降劫之罰嗎,放心,不會等太久的?!?/br> 譚云山在心里暗暗舒口氣,知道眼前的困局算是破了。 要真想氣死這位綺碧上仙,他有一肚子翻著花兒不重樣的話,這一點長久相處下來的伙伴都能作證,尤其是自己身后的姑娘。但現在,他不能再多說一句。 他要的是暫時脫身,而非逞口舌之快。 “綺碧上仙,”南鈺看準時機走上前來,開始給雙方修“仙梯”,“趕快把這赤黑狡的仙魄收了吧,再晚,怕又橫生枝節?!?/br> 綺碧上仙似有所動,但仍不甘心地又看了眼擋在譚云山身前的白狼妖。 南鈺低聲勸:“上仙,算了,這還看不出嗎,他們現在是一個都不能讓我們動。狼妖好收,但也得先從他們身上殺過去?!?/br> 仙友的話明顯更有說服和安撫力,綺碧上仙重重吐出一口氣,徹底放棄。 她對南鈺輕點下頭,算是感謝,而后面向赤黑狡的方向,正色閉目,屏息凝神,口中默念有詞。 馮不羈看著身下的赤黑狡周身籠上金光,接著越來越矮,越縮越小,最終化作點點微塵。 他剛從地上爬起,就見無數精魄、精氣自塵埃中浮起升空,有妖的紫,有草木的碧,有日月的銀白……五顏六色,深淺不一,像夜色里忽然開出了姹紫嫣紅的小花兒。 它們自由了。 命至盡頭,萬物各歸其處,天上的歸天,地上的歸土。來日若有機緣,又是另一個新的輪回。 精氣最先消失,然后才是精魄,渾圓的光暈慢慢散開,碎成點點光芒,各自飄遠。 只有兩團精魄例外。 一個淡金色,回到了綺碧仙子手中,那是赤黑狡——仙獸只應在九天生老病死,精魄自也要帶回仙界才可散。 一個淡紫色,飄到白狼身邊,繞著它轉了幾圈,似戀戀不舍。 白狼怔怔看了它一會兒,忽地反應過來,帶著不知是悲傷還是欣喜的急促嚎叫,拼命去撲抓那淡紫精魄。 可很快她就發現,都是徒勞。 那一團淡紫色終是散開,隨風飄遠,然光芒始終未滅,仿佛成了天邊的星光。 既靈從譚云山身后出來,蹲到白狼旁邊,輕輕摸了摸她的頭。 白狼溫順地趴下來,任她摸著,難得乖巧中是對溫暖的貪戀。 譚云山和馮不羈不約而同目送澤羽遠去,明明從未見過,卻似相識許久。 胸口忽然一熱。 太過熟悉的感覺讓譚云山渾身一震,低頭扯開衣襟去看,果然,仙痣只剩下三顆。 顧不上整理衣衫,他立刻四下環顧,很快在不遠處的草叢中發現一團極暗的近乎融入黑夜的深紫色光。 “既靈!六塵金籠——”譚云山大喝出聲。 白狼咻地從她懷中退開,既靈立刻站起,不假思索掏出法器遞過去。接過來的譚云山沒半點猶豫,將其用力擲向草叢上方! 既靈的凈妖咒已起,六塵金籠在草叢上方驟然停住,射出金光! 她其實壓根沒弄明白怎么回事,但全然的信任讓這一系列配合行云流水,天衣無縫! 馮不羈已經看呆了,有種自己拖了隊伍默契后腿的羞愧。 然而更讓他吃驚的還在后頭。 草叢中一道紫光飛入六塵金籠,六孔中赫然亮起第二個! “崇獄?!”馮不羈不可置信地叫出聲,原來修行路上也有這擒一個送一個的便宜事! 既靈將六塵金籠收回,也終于想通了其中的關竅:“難怪我們在幽村這么久也沒發現崇獄蹤跡,原來是被黑嶠吃了?!?/br> 白狼聽不懂,但也知道這應該是又解決了一樁事,故而靠過來,撒嬌似的蹭既靈的腿。 既靈莞爾,忽然有點懷念剛剛的手感,索性蹲下來又開始摸她的頭。 摸的舒服,被摸的也舒服,這是個皆大歡喜的活動……但是,莫名就想皺眉的譚云山可能不這么看。 綺碧上仙不關心他們那些破事,確切地說,多看這些人一眼,她那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怒氣都容易卷土重來。而且不管話說得再硬氣,一想到赤黑狡在她面前喪了命,她就滿心愁云,將精魄收好后,她便立刻和兩位仙友道別。 南鈺看得出她急著回仙界告狀,當然,更急著領罪,沒有什么比忐忑等待更煎熬的了,趁著尚未事發,趕緊主動坦白,反而是解脫。 客氣兩句送走綺碧上仙,南鈺發現羽瑤上仙沒半點追隨而去的意思,不禁疑惑。 完全無視仙友,羽瑤徑自走向三人一獸。 譚云山上前兩步,不著痕跡地重新擋住正摸白狼摸得不亦樂乎的既靈。 珞宓就是奔著他去的,所以在看見他主動上前的一剎那還欣喜了下,然而很快就意識到,那與自己無關,他只是想護著身后的人。 珞宓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只得一遍遍告訴自己,忍住,再多些耐心,是你的總歸是你的,誰也別想搶走。 焦躁的情緒漸漸壓下,取而代之的是喜悅,它比前者更難壓抑,幾乎在珞宓站定的瞬間,就染上了她的眼角眉梢。 半步之遙。 對于譚云山來講,這個距離近得有些不舒服。但身后就是既靈,他無法退,只能靜靜立于原地,好整以暇地望著這位不請自來的上仙。 無聲對視,良久。 譚云山通常很有心,但要是羽瑤上仙再不說話,只這樣肆無忌憚地打量,他可能就要考慮收錢了。 幸好,對方趕在他最后一絲耐心耗盡前,柔聲開口:“放心,赤黑狡的事情我去幫忙說,不會讓父王降罪于你們的?!?/br> 譚云山面色未動,心中卻詫異。 既靈、馮不羈和南鈺則是面上都沒繃住,直接三臉驚訝,靠在既靈懷里的白狼更是“唰”地抬頭,豎起耳朵瞪大眼睛聽下文。 “多謝?!弊T云山摸不清深淺,只能這樣回應。 羽瑤上仙卻好似從這客氣居多的簡單道謝中汲取到了無盡喜悅,頃刻綻開笑靨,平添無盡嬌媚:“我的名字是珞宓?!?/br> 譚云山淡淡點頭:“嗯,知道?!?/br> 珞宓驚喜:“你知道?” 譚云山不懂她為何反應這么大:“前次上仙下凡取宮燈時,與塵華上仙說過,讓他不必客氣,叫你珞宓就好?!?/br> 珞宓剛起的驚喜轉瞬變成失望。 譚云山轉頭看唯一方便眼神交流的伙伴,眉宇間盡是不解——為什么偏偏揪住我說話? 馮不羈摸摸下巴,似有所悟——誰讓你這么氣宇軒昂、俊逸風雅呢。 譚云山皺眉——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實非我所愿。 馮不羈瞇眼——你知不知道你認真為難的樣子真的很欠揍。 “你的名字是譚云山?”珞宓不喜歡他走神,再次出聲。 譚云山收回目光,謹慎點頭。 珞宓仰頭看他,一眼都舍不得眨:“有一個我認識的人曾經說過,踏云望山,獨仙家之樂也?!彼难凵穹路鹜高^了他,看到了更遠處,“你注定要成仙的?!?/br> 譚云山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怪異,這怪異來自珞宓,也來自這個發生了太多事情的夜晚。 “借你吉言?!彼乐x,仍是極近簡單。 或許是終于意識到了譚云山的謹慎和冷淡,或許是想說的都已經說完,珞宓同他道了一句“后會有期”,翩然離去??吹贸鏊懿簧?,以至于眼里只有譚云山,完全忘了和仍站在那兒的仙友告別。 南鈺倒不求這個,相比之下,他更好奇剛才那微妙的對話和氛圍是怎么回事:“你和羽瑤上仙是什么關系?” “見過兩次面的關系,”譚云山態度自然,回答坦誠,“而且兩次你都在場?!?/br> 南鈺撓頭,這就有點讓人費解了,倒不是不相信譚云山,并且珞宓與譚云山的交談,字面上看也合乎“不相識”的狀況,但怪就怪在珞宓身上,她對譚云山的態度可太特別了,換哪一個仙友下來看見,都得和他一樣蒙。 譚云山自然也有疑惑,但擺明想不通的事情,何必傷神,還不如關心眼前:“上仙不回嗎?” “當然要回,但我……慢著,”南鈺品出不對,滿眼受傷,“我明里暗里幫你們修了一晚上臺階,你不說感謝,上來就給我下逐客令?” “多謝,辛苦?!弊T云山從善如流,然后繼續,“上仙不回嗎?” “不回——”南鈺郁悶了,反正眼前也不是一幫“知書達理”的人,他也就不辛苦維持上仙那端正莊嚴的氣度了,疲憊地抬手揮揮,“行了,別擺陣型了,我的司職是塵水,除非仙獸在塵水里淹死,否則和我八竿子打不著?!?/br> “而且你們……”他欲言又止半晌,還是豁出去了,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看眼前二位,以極快語速小聲咕噥一句,“干的漂亮?!?/br> 譚云山挑眉,馮不羈以為聽錯了,既靈則放開白狼,從伙伴身后冒頭,一臉意外:“剛剛有人在夸我?” 見既靈好奇,眼前人又不像有惡意,譚云山索性往旁邊挪了兩步,讓出既靈,于是就變成了三人并排凝望塵華上仙的局面。 南鈺收回遠眺目光,看著眼前不省心的三人組,心累到不想說話。 但有些事情必須問清楚:“你是怎么知道仙人不可以對凡人動手的?那是九天仙界的律法?!?/br> “不知道,突然就在腦中浮出那些東西了,而且沒來由的我就相信那是真的,很……難解釋的感覺,”譚云山攤開手掌,轉瞬,霹咔一閃,“就像這個仙雷,也是突然間悟的,毫無道理,也沒有跡象可循?!?/br> 南鈺艱難地咽了下口水:“這是……仙雷?” 譚云山點頭,沒半點猶豫:“譚氏仙雷?!?/br> 南鈺心情復雜地看向他旁邊的“伙伴們”,意思再明顯不過——你們……不管管? 馮不羈用眼神拍拍他肩膀。 既靈第一次對仙人露出友善微笑,語重心長里,帶著同病相憐的理解和勸慰:“他高興就好?!?/br> 南鈺深吸口氣,又慢慢呼出,告誡自己,不要再深入探究這群人的內心了,做個無知而快樂的上仙不好嗎? 關于仙界律法,關于仙雷,譚云山說的都是實話,甚至之前領悟到黑嶠是仙獸,靈光一閃的剎那也有同樣感受,他希望這唯一留在原地的仙人能給他解答。 南鈺相信他說的是實話,但這種“忽然就知道了”的玄妙領悟,他真的聞所未聞。 讓南鈺留下來的原因有兩個,一個沒問出結果,只好換到第二個:“修行也好,捉妖也罷,我都希望你們順順利利,但只一點,世間遼闊,能不能別總繞著塵水轉?” 三人面面相覷,飽含遺憾:“恐怕不能?!?/br> 南鈺想抓狂:“這又是為何?!” 三人二度面面相覷,猶豫半晌,齊齊搖頭:“不方便說?!?/br> 南鈺:“……” 捉妖獸成仙倒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但關系到譚云山的仙痣,既靈的六塵金籠,塵水仙緣圖,還有至今仍云山霧照不甚清明的所謂赤霞星轉世等等。真要說,那可有得講了。況且眼前的人雖無敵意,但畢竟只是個兩面之緣的仙,透露太多,總覺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