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更荒謬的是,在一個月前,她曾遇到過兩個人,一個衣冠楚楚的算命先生,還有一個連飽飯都沒混上的乞丐,都說她有皇后命,然后轉眼她就邂逅了太子殿下…… 真的有這種巧合? 霍蘩祁驚呆了。 許久未曾失眠,這一晚再度一宿無眠。 翌日,霍蘩祁忘了去布莊幫忙,大雨滂沱,她拿著那柄傘闖進雨里,試圖去找之前算命的先生,但是找來找去都未曾找到人,下這么大的雨,街上沒什么人擺攤兒了,霍蘩祁只能退回來。 阿大聽到敲門聲,便開了門,只見霍蘩祁一身濕漉漉的,拎著把雨傘立在門外。 阿大一怔,詫異道:“霍小姑,你來了?” 霍蘩祁點頭,眼睛水亮,“我找你們公子,可以見他么?” 阿大沒立即回答,只道:“你怎么拿著我們公子的傘來找他?” 霍蘩祁驚愕地舉起手中收攏的紙傘,“這把?” “對?!卑⒋笾噶酥競?,道,“昨日公子拿著它出門的,不知怎的回來時便遺落了。對了,他昨日說去找你……” 霍蘩祁震驚了,臉頰上貼著一綹秀發濕潤了眼眸,她揮手撥開發絲,腦子里亂哄哄的。這把傘是步微行帶去城外的,他找她,最后卻將傘扔了…… 霍蘩祁心道但愿不是自己想的那樣,她不知為什么心里那么急切,“我現在可以見他么?” 阿大遲疑了一下,“霍小姑,那兩封信,你收到了?” “嗯?!?/br> 阿大又問:“看懂了?” 霍蘩祁點頭。 阿大道:“那霍小姑來此的目的是——” 公子昨日回來臉色嚇人,也不說話,看似如常實則反常。昨晚的晚膳送入書房,到點了喚老五去取,結果收拾出來一堆碎瓷,飯一口未動。 阿大也是怕了,這會兒霍小姑來,吉兇未料。要是說什么絕情的話,公子他萬一暴躁起來,后果誰也擔待不住。 霍蘩祁往里望了一下,忽然茫然到,不知道自己來做什么的了。 她現在也沒下定決心,這么跑來也不知道在別人看來什么心思,霍蘩祁輕輕退了一步,狼狽地看著阿大,道:“我、我還是不進去了?!?/br> 她正要轉身,阿大喚住她,“霍小姑?!?/br> 霍蘩祁羞愧地捧著傘給他,“你要這個么,對不住,我忘了給了?!?/br> 雖然給了意味著她要淋著雨回去,但平白拿人的紙傘也不對。 阿大推拒了,“不,不是要傘。是有句話,不管霍小姑現在是要回去,還是要進去見他,我都想說了?!?/br> 他的鄭重其事,讓霍蘩祁不由得豎起了耳朵。 “我們……殿下,從小不與女人接觸,連皇后娘娘也是如此?!卑⒋笳f著,在底下偷偷觀摩霍蘩祁的臉色。 霍蘩祁聽到這話,便證明了心中猜想是真的,手指緩緩地蜷曲起來,緊張到手心顫抖。 阿大道:“這也是他第一次對一個女郎動了凡心。雖然,他說話可能不大中聽,不會哄人,不懂體貼,但他是真心的,屬下看得出來?!?/br> 霍蘩祁沒有答話,她只是不知道該說什么,她不敢回應這種心意。 阿大又瞅了一眼她手里的傘,語重心長地嘆道:“霍小姑,但是我這絕對不是幫他說好話,我對做媒人沒興趣的,只是打從心底里覺得,你和殿下很般配。我就說這么一句,現在,你要是進門絕對沒人能攔你?!?/br> 霍蘩祁尷尬地沖阿大微微一笑,然后又默默地退了一步,“還是不了,我改天、改天再來?!?/br> 她活這么大,萬萬沒想到這輩子能認識太子殿下,算命先生說的話,她現在要信么? 還有宛如打鼓的心跳,毫無章法地亂奏一氣?;艮榔钚幕乓鈦y,等回到家,才發覺臉頰通紅,她身手一摸,guntang的,難道是發燒了?再一摸額頭,卻不覺得怎么燙,只臉和耳朵像著火似的熱。 霍蘩祁找到了一面菱花鏡,鏡中清晰地映著一張清秀的臉龐,兩腮似含露海棠,眼眸如杏花春水,脈脈溫柔,欲語還休般。她看到鏡中的通紅的臉蛋,險些摔落了鏡子。 她現在,和看到桑二哥的霍茵她們沒兩樣了! 她覺得自己找著落荒而逃的原因了。 娘親在世時常說,什么時候她能想著一個人時,便能想到他的好,明知道不對卻時時惦記他,就算是真正長大了。她一直覺得自己長大了,但是直到現在,她才明白娘的意思。 不管她后來做什么決定,她應該,是不能去秀宛了。 …… 卻說白氏落葬多日,楊氏卻從未再見喜色。 因著霍老大自那日從白氏靈堂上回來,便一直郁郁寡歡,綢莊也不去幫忙了,茶園也不去監工了,便整日關在房里對著一幅書畫做甚么見不得的勾當。 楊氏偷偷讓雁兒打聽過,這畫是霍老大花重金從城中一畫師手中買的,畫師透露畫的是一美人,自打這“美人”入住霍家,霍老大連她的床榻都不爬了。 打罵了幾回,沒用,一來二去的,楊氏將心思轉到了女兒身上。 但霍茵也是愁眉不展,楊氏納罕了,“這是怎么了?” 霍茵咬著嘴唇,氣惱地跺腳,“阿娘,霍蘩祁要跟著外頭有錢的野男人跑了!您說我能不氣么!” 楊氏一愣,挨著女兒在回廊間坐下來,扶著女兒的香肩,擰眉道:“哪個男人?” 這事她怎么不知道,要說起來楊氏倒忘了,自打霍蘩祁搬出霍家、白氏死了之后,她就不大惦記那狐貍精倆母女了,沒想到這小蹄子真有手腕,竟勾搭上了權貴? 霍茵哭著靠在楊氏肩頭,“隔壁間住著的那個,娘你知道的,連侯縣令都敬畏七分的人,身份能低了?據說霍蘩祁現在住著的家院,還是秀宛家的顧公子張羅來的!女兒咽不下這口氣!” 從小到大,霍蘩祁樣樣低她一頭,女紅紡紗、書畫廚藝,霍蘩祁便從無一技之長。上回她阿爹去桑家與桑伯父定親,可是桑二哥說什么也不愿?;粢鹦睦锉阕聊ブ?,桑田自幼待霍蘩祁與旁人不同,似是格外照拂一些,難道他心里的人是霍蘩祁? 可霍蘩祁嫌貧愛富,竟又勾搭上了另一個權貴? 這叫霍茵如何忍得,她苦苦追求的,成了別人棄之如敝屣的,現在顯得自己輸她甚遠了。 楊氏握住女兒的手寬慰道:“阿茵,你是不是聽錯了?” 真有權有勢的男人怎么會看中阿祁?霍蘩祁自幼在她跟前長大,楊氏還能不知,她無才無貌,生得短瘦,身無二兩rou,除卻一身能推糞車的蠻力氣,半點沒學到白氏那股子sao味兒,難道權貴真有眼無珠能看中她? 霍茵又氣又恨,唇被咬得一片血紅,“要真是聽錯了倒也罷了,可鎮上都傳開了,阿祁近來與那兩人走得近著呢,不然娘你說,她憑什么,哪兒來的錢住那么好的宅子。上回阿爹回來也說了,阿祁現在過上好日子,她不愿回來了!咱們霍家在芙蓉鎮算是有頭有臉了,霍蘩祁以前在咱家也忍氣吞聲的,怎么才一出門便蠻橫起來了?阿娘,要說這不是有貴人撐腰,女兒怎么能信?” 霍茵從楊氏懷里爬起來,眼眶鮮紅地哽咽道:“阿娘,要是真成了,以后咱們的日子有多難過你是知道的!阿祁她又不是什么善類,咱們和她的賬,她都一本本記著呢!” 這倒的確是。 楊氏想起來,詫異道:“對了,你上回說的‘一勞永逸’是個什么事?辦成了么?” 說到這兒,霍茵將手蜷在了膝頭,眸光微微躲閃起來,楊氏見狀更詫異,正與探究,霍茵直搖頭,“沒、沒呢?!?/br> 楊氏莫名竟松了一口氣。 她是想著對付霍蘩祁,但沒想女兒沾染上這業障。 只不過自打霍蘩祁搬出霍家,她便以為從此高枕無憂了,誰知又整這一出,看來是不能放過那小蹄子。楊氏的眼眸漸漸冷下來,這回廊盡處,霍老大的書房門緊鎖,不知又對著那畫做甚么了,一想到霍老大多日不與自己同眠,楊氏決心再不忍妒火了。 “這事娘幫你,阿茵莫慌,霍蘩祁她再有本事,也翻不過你去?!?/br> 楊氏在霍茵肩頭拍了拍,原本溫和慈愛的口吻在瞬間陰沉起來,即便在楊氏懷里的霍茵,此時不禁狠狠打了一寒噤。 …… 霍蘩祁收拾行囊的時候,從繡包里翻出來一張紙。 她詫異地翻開,原來是步微行給她的地契。地契交易之后,已經蓋上秀宛顧家的猩紅印鑒,除此之外,下角有一行小字:辛丑年四月二十三,以一千兩售太子。 霍蘩祁闔上地契,心里怦怦亂跳。 原來這地契上早有玄機,是她傻沒仔細看,才沒發覺。 顧公子知曉對方身份,還約明日離開芙蓉鎮,是無心還是刻意? 霍蘩祁思慮不解,反正都這功夫了,她也懶得想了。她將幾件購置的單薄衣裳放入行囊,隨身揣了點碎銀,學著母親,將換來的一張十兩的銀票用針線縫入里衣,針腳細密,她的女紅有了很大進步。 但還是在收針之時戳傷了食指,她吃痛地看著指尖沁出的血珠,也不知怎的,方才想到了一個人,就分了心,她將手指頭含在唇里抿干,剪了一截繃帶纏上。 包袱收拾好了,已經到了傍晚,淡白的炊煙被疾風驟雨打得羸弱不堪,不一會便偃旗息鼓了。 霍蘩祁一收拾忘了時辰,本想去跟他說一聲,但是天色已晚,她就不便打擾了。說不準,她明日出現時,會給他一個措手不及? 胸口某個地方像揣了只兔子,活蹦亂跳的,不知道怎么,細細一品,似還有一股夏花初綻蓓蕾般的熱烈和清甜。 翌日大早,霍蘩祁便背著包袱上路了。 她將大門鎖好,打算將地契還給步微行,所以宅院便先留著,讓他日后處置?;艮榔顝暮箝T再穿出來,撐著紙傘匆匆跑出城。 娘,等圓圓賺足了銀子,有了真正落腳的地方,便回來看你。 霍蘩祁默默回望一眼,與母親生前相依為命的地方,脈脈不舍地出了深巷。 大雨如注。夏雨猶如咆哮的虎狼般嘈嘈切切,羅襦濕透了,黏膩地貼在身上,霍蘩祁只得抱緊了包袱沖出小巷。 但一出巷口,沒走到有人煙處,后腦忽地一痛。 霍蘩祁沒有任何呼聲,便瞬間隨著滿天落雨一道花鈿委地。 兩個壯漢跟著套上一個豬籠,利索地將人裝了進去,橫著抬了起來。 滿臉麻子和褶子的大漢,憂心忡忡道:“一棒子打暈了做甚么?” 另一個橫生肥油的胖漢冷笑,“那婆娘說好的是個如花似玉的小姑,誰知是這么個骨瘦如柴的,又是要浸豬籠的,早早扔河里完事!都說了要浸豬籠了,就說明不清白了,難道你還能下得去嘴啃么!趕緊抬走扔河里!” “媽的,每次都得聽你的!”麻臉漢雖滿臉的不樂意,但還是抬了人便繞小道走了。 此處離芙蓉鎮最近的一條城中河不過百步路,兩人沿著溝渠下去,矮身而行,草叢里猶如滾了一條蛇,不一會兒,到了水深的地方,兩人一對眼,便將豬籠滾下了水,奪走霍蘩祁的包袱,得意洋洋地揚長而去。 下水沒一刻,霍蘩祁便醒了。 她一掙扎,便覺得全身一陣刺痛。 怎么回事? 人在水下,來不及多想,她只想沖出牢籠,用力拍打撕著竹筐,可是豬籠太緊實了,她找不到出口,生平第一次,霍蘩祁陷入了滅頂的恐慌之中。萬萬沒想到,芙蓉鎮人情溫和,連街頭鬧事都罕見,竟然會接二連三有人犯命案。 “啊——”到底有人沒有!她被困在里面了! 霍蘩祁一張開嘴,大股的水便灌入了口中,嗆得失去了意識。 夏雨暴躁地砸落,水面猶如大珠小珠一般散落了滿河晶瑩。 這是大齊二十來年罕見的大雨,芙蓉鎮背臨崇山,此水從山上溪澗之中沖刷而下,十年來頭一次河水泛濫,奔騰著滾滾西流去。 蓬蓋上淅淅瀝瀝打著雨珠,步微行的臉色陰沉得可怕。 阿大撐著傘過來,不敢開車門,嚷嚷道:“殿下,雨下太大了,這個時辰霍小姑都沒來,看來是不會來了!” “言諍?!辈轿⑿袩┰甑厝恿酥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