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鐘涵用完膳,照例還是進了左梢間。這幾日他都是如此,知道溫含章不待見他,都是離她遠遠地坐著。溫含章正給小阿陽喂奶,見鐘涵進來,她側了側身子不想叫他看到。這么大半年的不見,突然被他見著這般私密的場景,溫含章忍不住又羞又怒。 阿陽胃口好,每次都能把奶吃得干干凈凈。溫含章心中想著,等他再大一點,府里頭的兩個奶娘就要派上用場了。 等著阿陽吃完了奶,溫含章把他抱直了輕輕拍打著他的后背,阿陽不一會兒就打了個奶嗝,溫含章臉上不禁一笑,覺得她生的孩子真是又可愛又乖巧。 鐘涵一直看著溫含章和兒子的互動,她照顧嬰兒的動作駕輕就熟,完全不似之前閑看落花靜守流云的精致夫人。 鐘涵每看一次,就知曉溫含章這一次為何會如此憤怒。多少大戶人家都是孩子剛生下來就讓奶娘帶著,偏偏溫含章就要自己養。不僅自己養,鐘涵看著這陌生又熟悉的左梢間,孩子的奶香替換了原本冷冽的蓮花香,靠墻的素櫥上隨意放置小孩的衣物尿布,還有那破壞了屋子整體格局、又大又突兀的嬰兒床,溫含章簡直把孩子寵上了天。她這般愛孩子,也難怪她生氣。 屋子里頭沉靜又尷尬,鐘涵突然道:“你不想聽我在汶縣發生了何事嗎?” 溫含章當然想知道。鐘涵這幅模樣,和先時他住到外院那一陣子十分相像,當時他做低伏小了好一陣子她才原諒他。這一次情況類似,鐘涵卻是畏懼不前。 溫含章早就心中存疑了——以他的性子,發現了有一條可走之路應該死皮賴臉往上沖才是,但,鐘涵幾日來對著她和兒子都是異常拘謹。 溫含章禁不住想,他難道又遇到了什么難題了? 第74章 解疑 午后的陽光暖意融融, 本來這個時辰, 應是溫含章午睡之時,可是她卻在這個睡意逐漸轟襲著腦袋的當口, 聽到了一件匪夷所思之事。 她忍不住問了一遍:“那李副將真的說那人叫溫與皓?” 鐘涵點頭稱是。溫氏族譜的字輩排序出自詩經“豈曰無衣, 與子同袍”, 永平伯府上一輩正是與字輩,他仙去岳父的大名正是溫與同。溫與皓應是與先永平侯同一輩的溫氏族人,若不是如此,李副將也不會把事情藏在心中那么久。 鐘涵看著陷入苦苦思索中的溫含章,從汶縣回京城,他只用了二十日有余, 日夜兼程, 馬不停蹄,就是不敢停下來細想此事。但在府上休整的這幾日,清谷調查的信息也放在他的案上了, 溫與皓和先永平侯交好多年,五年前已然因病過逝。 他想了許久,與其背著溫含章隨意揣測, 還不如把事情拿出來一起討論。鐘涵不想在溫含章看不見的地方隨便給她扣帽子, 這樣不僅玷污了溫含章的性情人品, 對他們的夫妻之情更是有害無利。 溫含章許是突然聽見這般狗血天雷之事, 腦子一時間有些混亂。她想了半天, 才從久遠的記憶深處翻出這位族叔的名字。那應該還是她的嬰兒時期。 溫含章來歷異于常人, 很早就記事。她隱約記得有一回一位與她爹爹交好的族叔在外頭犯了事, 她爹爹在府里頭一直面色不佳,那段時間他在張氏面前一直念叨著“阿皓、阿皓”這個名字,許就是這一位了。 從記憶深處扒出了這個名字,溫含章呼出一口氣。她看著鐘涵道:“這件事許是我娘會知道得更多些,不如我們請她過府一問?” 鐘涵道了一聲好。溫含章就趕緊讓人去請張氏,要不是他們守孝不好出門,溫含章都想飛著過去了。 在張氏過來的這段時間,鐘涵有些默然,溫含章看著他這樣,突然眨了眨眼睛,問道:“你回來至今還沒有好好看看阿陽,你要不要跟兒子打個招呼?”想著鐘涵許是還沒接到她給孩子取名的信件,溫含章又把兒子的乳名和大名都說了一遍。 這時的溫含章,似乎又和之前不一樣了,前幾日故作的驕縱從她神色上消失殆盡,替換的是開朗的神采。 鐘涵看著她抱著兒子口中吐出句句妙言俏語,伴隨著兒子咿呀咿呀的嬰兒童語,心頭上泛起了陣陣苦澀的漣漪,他突然沉聲道:“你若是不想說話,無需如此?!?/br> 溫含章愕然地停了下來,她默了半響,突然走到鐘涵身旁,挨著他坐下。 阿陽著實是個好帶的孩子,他們說了這小半天的話,他兩只黑溜溜的眼睛一直骨碌碌地隨著溫含章轉悠,像是好奇她在干什么一般不哭不鬧。 鐘涵情不自禁地把眼睛放在他身上。這是他的長子,與他血脈相連。小小的阿陽滿身都是奶香,在溫含章的懷中乖巧得像只小貓一般,他打了一個哈欠,伸出一只小rou拳在空中抓了抓。 鐘涵看著阿陽的神情頓時溫柔得能滴出水來。溫含章看著他這副表情,在一旁慫恿他抱抱孩子,鐘涵抿了抿唇,猶豫地伸出長臂。 阿陽卻十分不給面子,換了個人抱著立時就咧嘴哭出聲,哭聲嘹亮震天,稚氣的小臉憋得通紅,鐘涵頓時面色無措地看向妻子。 溫含章對著鐘涵懷里的孩子做了個鬼臉,讓鐘涵把他抱起來舉高高,這般玩了一會兒,阿陽才捧場地停住啼哭,睫毛上掛著兩滴要落不落的淚珠,讓人心中生憐。 鐘涵與兒子玩鬧了一番,額上微微出汗,轉頭瞧著溫含章,她眸光迷離恍惚,好像迷路的小獸般愣怔茫然。鐘涵是第一次見她臉上這般苦惱。平時笑容滿面的人突然消沉起來,威力更加巨大。鐘涵默了默,他寧愿溫含章像前幾日那般對他發脾氣。 手里抱著肥嘟嘟軟呼呼的兒子,嗅著孩子身上的奶香,他心中做出了一個決定。 溫含章心中有些無奈和悵然。誰能想到鐘涵汶縣一行居然會有如此天雷的發展。溫含章就算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來自己這輩子竟然也有參演狗血電視劇的機會。她現下只能相信的是,她爹爹和鐘涵若當真有殺父之仇,是絕不會把她嫁入寧遠侯府的。 這點信任,隨著時間一步步推進而越加脆弱起來。 待到蘇嬤嬤在外頭匯報老太太過來時,溫含章手上居然起了些汗水。 張氏在嘉年居的花廳中,看著女兒女婿相攜而來,先是忍不住瞪了女兒一眼,瞪得溫含章有些摸不著腦袋,隨后一想,肯定是張嬤嬤去請張氏過府時夾帶私貨告狀了。 她心中憋屈地看著堂上這對主仆,待會要是說不攏,誰欺負誰還不一定呢。 鐘涵屈膝跪地,先是對著張氏鄭重地行了一個稽首大禮。張氏有些錯愕,回過神來就趕緊讓張嬤嬤把他扶起來,鐘涵卻道:“此番回京,小婿本應上門拜見岳母,只是孝中不好隨便登門,心中已是十分愧疚。又有這次琛琛懷胎生產,由始至終全都托賴岳母和二弟悉心照應,小婿此禮,岳母絕對受得起?!?/br> 張氏微微點頭,眼露滿意之色,女兒生子,她過來照料理所應當,可姑爺這般,卻是表達了他的態度。要知道,他們這一系和溫子賢的嫌隙已是明明白白擺在案上,這時鐘涵還能行此大禮,就代表著他對溫含章的重視。 方才過來的一路上,張嬤嬤絮絮叨叨地說著溫含章這幾日一直欺負姑爺的事情,張氏和張嬤嬤相伴了大半輩子,最知道張嬤嬤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的性子的,她素來疼她生的這對兒女,若不是溫含章真的做得太過分,張嬤嬤斷然不會如此。作為長輩,張氏雖然心中偏著女兒,還是要主持公道的。 于是鐘涵禮數越足,張氏看著一旁溫含章的眸光就越嚴厲??吹脺睾略郊拥赜魫?。 鐘涵起身之后,張氏本是想要好好說一說溫含章,可是沒想著溫含章竟然撇退了下人,連張嬤嬤都不準在場。張氏頓時心生疑惑。 溫含章對著她笑了一笑,而后從她的口中卻出現了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名。 “溫與皓?”張氏默然不語,思索了半天,瞧見女兒看著她臉上都是緊張之色,突然問道:“你們打聽他做什么?” 溫含章還想扯謊,鐘涵卻一字一句說了出來。 隨著鐘涵的訴說,張氏的身子陡然坐直了,她緩緩斂去笑容,面色端凝。 溫含章心中卻想著方才應該先和鐘涵串一串詞才是。這般突然地說了出來,她娘要是為了護著她撒謊怎么辦。想到這里,溫含章突然福至心靈地偷看了鐘涵一眼,又不確定他是不是故意的。 許是這大半年間有許多變動,鐘涵的神色比出京前更加成熟內斂。他側臉肅然,皎白的素服襯得他俊逸出眾,因著消瘦,面上的五官更加深邃。 他就這么坦坦蕩蕩把他從李副將那里得知的事情,一詞未改、一句未加全都說了出來。 張氏從鼻子里冷笑出聲:“姑爺這是想暗示些什么,這樁婚事是宮中貴太妃牽線,皇上示意,又是侯府日前仙去的老太太親自上門求娶的,姑爺想說的是這些人都一起糊弄了你?”張氏張牙舞爪地就像一只護崽的母獸,見著溫含章想出聲,她一個眼刀甩了過去,溫含章立時噤聲。 鐘涵道:“小婿不是這個意思?!辩姾嘈α艘宦?,這位岳母大人一直都是如此威武霸氣,叫人望而生畏,他凝著面色直視著張氏的目光,道,“我與琛琛成親一年,一向夫妻恩愛,琴瑟和鳴,又生有愛子,我絕不想我與她之間因著誤解徒生嫌隙。這是我對琛琛最大的誠意。但父親生我養我一場,我亦不能置他的死因而不顧。若我是因著自身安樂便能放棄孝道之人,岳母也不敢將琛琛托付于我?!?/br> 張氏看著他的目光十分復雜,之前結這樁婚事時,永平侯雖有其他籌謀,她看中的卻是鐘涵本身的資質品性?,F在倒好了,鐘涵確實如她所想言行坦蕩,但她沒想過這件婚事還會有其他隱情??粗鴾睾略谝慌阅柯稇┣?,張氏嘆了一口氣。 “你說的溫與皓,是章姐兒她爹爹生前十分信賴的一位族人。我只知曉當年他不知道聽了誰人的話,做了一樁錯事,侯爺連夜進宮求見皇上,之后這位皓族弟就進了皇上的暗衛之中,直到五年前他身死,侯爺才幫他在族內過繼了一個孩子續了香火?!?/br> 張氏緩了一緩,道:“我們溫家與皇上歷來不對付。之前侯爺與我說過,聯姻寧遠侯府,是想著皇上能看在溫氏是鐘家姻親的份上,對溫氏一族不要緊緊相逼。當時你在京中才名剛起,我讓人私底下去看過你,覺得你并非傳言中那般孤傲不遜之人,才會應了這門親事。侯爺歷來疼愛章姐兒,若是先寧遠侯之死是他指使人所為的,他不會將愛女許給你。你鐘家也不是只有你這一個優秀子弟?!?/br> 鐘涵深深地皺起眉頭,道:“可是我父素來與人為善,若不是有人指使,溫與皓為何會延緩救援,故意置他于死地?” 張氏低低嘆息了一聲:“這些官場糾葛無不是利益所向。溫氏自來勢弱,侯爺怎么會主動去招惹仇怨?你若是想知道,我可以給你指一個人,就看你敢不敢去問了?!?/br> 鐘涵有些猜到了張氏說的是誰,張氏平靜道:“金鑾殿上的那位肯定對這些事清楚明白,他既然敢庇護皓族弟,必是皓族弟做的事情讓他滿意。侯爺是知情人,我不知他為何會極力促成與你的這樁婚事,但大有可能是你身上有我們不知曉的利益存在?!?/br> 張氏與丈夫相伴將近二十年,對永平侯的性子十分了解。他最重視的是爵位,第二重視的是嫡系的兒女。溫含章是他素來捧在手上的掌上明珠,若不是有一個叫他垂涎的利益高掛在眼前,永平侯不會拿她去做賭注。 在她說完話后,花廳中沉默蔓延,張氏看著鐘涵臉上的思索之色,突然道:“一家之仇,不及一族。姑爺若是不明白這個道理,一定要遷怒章姐兒,”張氏忍住不去看一言不發的溫含章,狠下心繼續道,“橫豎我們和伯府已經掰了,我就是把女兒接回家也不會讓你磋磨她?!?/br> 鐘涵捏緊了拳頭,他長身而立,淡淡道:“岳母無需如此。琛琛與我是結發夫妻。我若是那等不辯是非之人,今日就不會如此坦誠。若是岳母不信我,我可以在此發誓,只要岳父與我父之死無關,我必待琛琛如我之命!” 十六載父仇母怨,一朝夢里前世,另有溫含章三次救他之恩,這些一直深藏在鐘涵心中未敢相忘。他方才抱著阿陽時已經想好,父仇要報,愛妻嬌兒他也要一起要――若是永平侯真的也插了一手,他能把溫含章舍出來與他為妻,可見女兒在他心中與棋子差不多。那他就要摧毀他真正在乎的東西,叫他在地底下也不得安寧。 第75章 溫情 張氏心中沉沉地坐在馬車上。方才和鐘涵的一番對答之中, 她看得出來鐘涵對她的女兒確實是真心誠意的,可惜原本一樁讓人看著心中稱羨的大好姻緣, 卻突然蒙上了一層陰影。 張氏真的是打心底怨恨先永平侯。今日若不是鐘涵先說起溫與皓這個人, 張氏想都沒想過溫氏和寧遠侯府之間還會有這么一樁糾葛。溫與同是她一對兒女的父親啊,他對皓族弟與先寧遠侯之間的恩仇心知肚明, 卻仍給女兒安排了這樁親事。他究竟把溫含章置于何地? 若她不是一直留意著他的行事,關注著府里族中的動向,今日女婿許是就要把他們一家子視為仇人了。溫含章初為人母,哪里能討得了好? 張氏捂著心臟, 嘆出了長長的一口氣。真是多事之秋啊。女婿是個好的, 性子恩怨分明, 但這件事明擺著牽扯到宮里的那一位,若是鐘涵為了報仇不惜手段,這門親事就不如先時讓她如意了,但愿溫含章能勸住他。 張氏走后,溫含章和鐘涵一同回了里屋。兩人不約而同地看著小床上睡得嘴角彎彎的小阿陽。陽光透過窗格灑在地上, 映出一個個璀璨的光圈, 讓人心中一片溫暖, 溫含章突然小聲感慨道:“我先前還以為我和阿陽要打點包裹回娘家了?!毙业盟€沒那么坑。 鐘涵頓時看向她道:“一有事就想著回娘家,岳母大人肯定會說你的?!?/br> 溫含章瞥了他一眼,這會兒他倒是有精神說話了, 前幾日蔫得像只可憐的鵪鶉一般, 這府里頭人人還以為她是河東獅呢, 她看著鐘涵道:“你覺得娘說的是真的嗎?若是, ”她咬著唇繼續道,“若是娘方才沒想起來皓族叔最后歸屬了宮中,你待如何?” 果然一問了這句,鐘涵登時就默了下來,他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岳母是驕傲之人,不會騙我?!?/br> 溫含章問的,鐘涵早已細細想過。這位岳母大人在鐘涵心目中素來彪悍,夢中她兒女盡喪之后還能坐穩了伯府老太太的位置,又過繼族人之子繼承府中爵位,靠的可不只是衛紹的扶持。鐘涵幾次想要相助于她,張氏均是切齒唾罵。鐘涵無奈,只能暗自給予幫助。 他相信張氏,是源于她的人品,還有他對其中一些細節的猜測。 溫含章看著他,突然心有余悸。 她踮起身子親了他一口,親了一口還覺得不夠,摟住他的肩膀,又撬開了他的唇瓣,這波攻擊來得十分突然,鐘涵本來還沉浸在前事當中,面上有些詫異,但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兩條長臂將她抱離了地面,深深地吮住她的舌,氣勢洶洶,就像想要把她拆吃入腹一般猛烈。 良久,兩人才分開。鐘涵閉著眼睛平息著被妻子的熱情逗引起來的渴求,他臉頰guntang,喘著粗氣道:“咱們還在守孝當中,這會兒不行?!?/br> 溫含章瞪他,想得太多了,她才出月子幾日呢,不過是方才突然覺著后怕,才會隨心而動。 鐘涵看著小床上似乎受到他們干擾皺著小眉頭的兒子,干脆將她抱了起來坐到塌上,將溫含章孕中被滋養得更加軟綿的身子放置在兩腿中間,剛好卡在了重點部位,溫含章十分不適,可是鐘涵就堅持要這般疊坐著,溫含章只得讓他得逞。 她看著鐘涵情動的雙眸,不愿想要是事情真的這般狗血會如何。她嘆了一聲,命運就是這般捉摸不透,誰曾想她本來還是理直氣壯的受害者,幾個時辰之內雙方就突然調換了一個位置。 溫含章想著他方才在張氏面前說的那些話,又想起他先前寄來的那封信,突然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問:“你真的在下聘前夢見了上輩子的事?” 這個話題有些突如其來。 鐘涵模糊地應了一聲,有些頭疼,他幾乎能想見溫含章下一句想問些什么了,果然,溫含章眨巴著大眼睛問道:“你說我上輩子所嫁非人,那人究竟是誰???”這個問題她存在心中很久了。 溫含章這幾個月里把鐘涵那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一直試圖猜出她上輩子的夫婿是誰。但都猜不出來。她是伯府嫡女,縱使在婚事上失了面子,也多得是想要借力的寒門上門提親,別說寒門,一些失勢的有爵之家也不會在乎這些。這個真的挺難猜的。 鐘涵故意板著臉:“你只要知曉你這輩子嫁的是我鐘子嘉就夠了?!庇謬@了聲氣,聲氣可憐道,“我從汶縣歸來,心中都是憂懼,日夜揪心,食不知味,輾轉難眠。每回到嘉年居看著你和阿陽,我就想著愛妻稚子何其無辜,我若放不下仇怨,阿陽那么小的一丁點大,會不會從小就跟我一般進退維谷?你惱我怨我是應當的,我甚至想過若我們夫妻止步于此,會不會更好一些。這三日的滋味,比起小時候我剛聽聞父親母親慘死那一陣子,也相差無幾了?!?/br> 鐘涵這二十多日,才覺得自己真是膽小如鼠。他不敢直面真相,又擔心他的作為會讓溫含章猜出蛛絲馬跡。幸得溫含章沒有立時原諒他,否則鐘涵怕自己對著妻兒會笑得比哭還難看。鐘涵親吻著溫含章頭頂上的發絲,衷心感恩上蒼,幸得不是先永平侯出手。 明知道鐘涵是想要轉移話題,溫含章還是被他說的這些弄得心酸了。她將腦袋靠在鐘涵胸口處,輕輕道:“我們會一起將真相查出來的?!?/br> 張氏說皓族叔做的事情讓皇上滿意,也就說明皇上是有心想要先寧遠候去死的。但,皓族叔究竟是從誰之處得知了皇上的心意,又是誰為他安排的換防事宜,之后又是誰為他收拾爛攤子——她爹的手要是能伸得那么長,溫氏就無需如此審時度日了。 本能的,溫含章將先永平侯許有可能是幕后黑手的猜測摘了出去。只是若不是永平侯,那真的會是皇上嗎?順著這個思路,溫含章將這些年京中的形勢想了又想,她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一個遲疑的表情。 若是那一位,一切都順理成章了。 一個計謀把先后兩任寧遠侯和永平侯都牽扯其中,所有人都有了把柄在他手上。 要是鐘涵真的誤以為他們兩家是仇人,他在外頭的性子一向是個得理不饒人的,這一次真的是不死不休的局面。鐘氏和溫氏姻親成仇,溫氏就會陷于暗殺先寧遠侯的丑聞之中,到時候就是現成的削爵把柄。溫含章弄不懂,得有多大的利益,才能讓她爹冒此危險讓她嫁給鐘涵? 鐘涵笑看著溫含章,心中卻在慶幸他沒有將仇恨放大,與他如此心有靈犀的妻子,若是錯過了,以后再就碰不到了。 鐘涵在她耳畔輕輕道:“我打算上奏表,告二叔暗殺我父親之罪?!辩姾踔翍岩衫罡睂⒁矐腔噬瞎室饬粝聛淼囊?。若真是如此,他選了二叔作為復仇對象,把鐘氏的恩怨示于眾人之前,那人必會在心中一直猜個不停。 鐘涵在她的耳畔落下一吻。這一次幸得他和溫含章感情堅固,他沒有胡亂猜測,才能從張氏口中得到真相,否則真是任人擺布了。 溫含章敏感地縮了縮脖子,她看著鐘涵道:“那你這陣子要小心了?!笔菟赖鸟橊劚锐R大,寧遠侯即使現在龜縮在府,他也有鐘涵比擬不了的能量。溫含章早就聽張氏說過鐘涵在汶縣被追殺的事,張氏事后告訴她,她將她爹爹給她和明哥兒護身的一支侍衛隊,也調到了汶縣。 溫含章摸著鐘涵的臉,突然有些愧疚。當時見著他時,只覺得所有壓制在心中的委屈全然爆發了出來,連他傷在何處都未曾過問一句。 鐘涵哭笑不得地看著溫含章突然要他把衣裳都脫了給她看傷口,他反握住她的手道:“都已經好了,你不怪我在你生產之際不在你身邊我就心滿意足了?!?/br> 溫含章瞪他,想得美!她道:“一碼歸一碼,我是使性子了,但你以后也不許沒有跟我商量一聲就獨自行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