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節
“舅舅是宿將,也知道一軍將領的脾性對士卒的影響有多大。我那三伯是個直脾氣,勇猛過人,但就是個牛脾氣。一旦犟勁上來了,誰勸都沒有用!” “所以……你是猜測那哨崗上的海盜將褚家老三的脾氣莫的清清楚楚,然而能有這般的認識,除了相熟的人外,恐怕也沒有別人了?!?/br> “是的?!瘪页稍恢倍家尚倪@一點,一個小哨崗竟然抵抗住了褚家裝備精良的水師,這定然是提前知道了他們的進攻計劃,早就做了準備! “可是……三伯已經去了,當日那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也沒人知道。我也曾問過當時三伯船上的士卒,可那些個士卒們只說是將軍讓他們不斷進攻,別的也不知道了。留在三伯身邊的副手是我五叔家的兩位表弟,奈何也沒救活?!?/br> 聶冬嘆了一聲:“也就是說所有知情的人都死了?!?/br> 褚成元點頭:“我二弟雖然敗了,但當時在他手上的三艘海船并沒有丟,所帶將士傷亡極小,只有十幾人因撤退時沒看清地勢不慎跌入海中被海水卷走?!?/br> 如果褚家老三還活著,這個主要責任肯定是他背,哪怕是褚家老五的那兩個小的有一個還在,這責任都不會全壓在褚成沛身上??涩F在卻是當日判清形勢,下達正確的撤退命令,帶著大半水師成功退回的褚成沛成了眾矢之的。 “海船造來不易,那一仗丟了兩條海船,死了四百人,主帥陣亡,副將陣亡良人,然而更重要的是軍心一落千丈。海盜卻是士氣高漲,沒過幾天,就開始sao擾海岸各縣,水師疲敝奔命,連敗三場,徹底不愿再戰了。禁海五里,回遷漁民,以求這樣困死海盜?!?/br> “沒有人再主戰了?” “這種時候,還有人會去出海嗎?主戰的都被罵成了瘋子?!瘪页稍7轮娭腥苏f道,抬手虛指著空氣中的褚成沛:“如果不是那個姓褚的野心太大,我們池安水師哪里會落得如此下場!” “褚家鎮守池安百年,竟然一小兒讓褚家背負如此恥辱!不殺不得已平民憤!” “他畢竟還年少,年少輕狂也是人之常情。褚家已經死了這么多人了,就算拿他的命去填,老三他們幾個會活過來嗎?!” “這話是誰說的?”聶冬立刻問道。 “二伯?!?/br> “褚峰的父親?” “正是?!?/br> “他倒是說了句人話?!?/br> “畢竟是親二伯?!瘪页稍Φ?,“我二弟從水師大營離開后,私下也曾對父親說,若他離開,希望由褚峰來繼承這個位置?!?/br> “呵……”聶冬冷笑。想到今天大營中,褚峰那鼻孔朝天的模樣。博陵侯找褚慶濤喝酒的確是荒唐,但他一個無爵的小輩,那種場合有他說朝廷列侯不是的份么。 列侯,在這個帝國的地位順數第三,上面兩個分別是皇帝和諸侯王。且不說博陵侯的爵位,僅他和褚家人的親戚關系,和自身在軍中的地位,一個小輩敢當指著鼻子罵他老糊涂,這膽子也是夠肥的。哪怕是年前他被陳睿下旨訓斥,那旨意到了最后也還有幾絲安慰的意思。褚峰的架子倒是擺的比皇帝還要足。 “如果三年前那場海戰真的有人存心將分兵的事泄露出去,那肯定也是水師中的人。那場戰敗后,禁海派贏得了上峰,所以那些人的嫌疑最大?!甭櫠?,“而現在褚峰得的好處顯而易見,也許是褚正榮為了他兒子,故意陷害的褚成沛呢?!?/br> 這樣的猜測,為官多年的褚慶濤怎么會想不到。 “不瞞舅舅,不僅是我,就連父親也這樣想過。然而這一切都是猜測,父親說也許是有人想要挑撥我們與二伯之間的關系呢?畢竟褚家人這么多,和我們血脈最近的也就是二伯一家了?!?/br> 褚正榮與褚慶濤乃一母同胞兄弟,三年前的那場失利,褚正榮極力保全褚成沛,由于他的出面,眾人施給褚慶濤的壓力也小了不少。當時已經有人要上折子逼褚慶濤請辭郡尉之職。 “如果真是二伯,當時父親退下來后,二伯理所當然的成為池安郡尉,再將褚峰安排進水師之中不必通過父親要更簡單嗎?”褚成元道,“可二伯沒有這么做,反而是力保父親??梢哉f,我們欠了二伯兩份情。當年舅舅不在,您是沒有親眼看見,那些族人幾乎是天天逼著父親請辭,逼著二弟自戕謝罪,二伯也挨了不少罵。而且二伯并不是主張一味的禁海,他沒有主戰或是禁海,當年他只是說就算主戰,也不能帶走全部兵力,還是留兵力守衛池安?!?/br> 聶冬打斷了褚成元的話,直接道:“他這話說了等于沒說,中間派?!?/br> 褚成元知道他舅舅和褚峰之間有些小矛盾,想要解釋幾句。只聽聶冬道:“看似得利的,也許不是真正的幕后主導。因缺乏當日的證據,所以沒有人能完全確定那場失利就是因為有人為之陷害,這話對嗎?” 褚成元艱難的點點頭。 是啊,這一切都是猜測,所有的證據都已經葬身大海。 “可是繼續禁海下去,百害而無一利!”褚成元道,“池安能禁海,因為家大業大,可下面諸縣怎么辦?池安不抗住海盜主力,他們就會去sao擾沿海各縣,據我所知,池寧縣因耕地稀少,根本就不能禁海,再這樣下去,池寧還能活多少人?!” 這個問題幾乎無解! 池安一日不出力,池寧城破是遲早的事,聶冬而沒法瞬間給池寧變出百萬大軍。轉而問道:“褚成元兩年前曾經想要去博陵,這件事你可知道?” 褚成元有些驚訝,這件事也被壓了下來,他舅舅才來幾天啊,竟然能挖到這種事。點點頭:“知道。當時二弟快被逼瘋了,想要找人來說那場海戰?!?/br> “可我現在來了,他怎么又不說了呢?” “可能覺得……已經沒什么好說的吧?!瘪页稍獡u了搖頭,長嘆,“都過去三年了,當日的那些雄心壯志,那些不甘心,早就被磨平了?!?/br> 這話聽起來怎么這么耳熟? 聶冬不由蹙了眉頭,心中仔細想了一下。 ——臥槽,這不就是博陵侯自己變態的過程嗎??。?! 同樣的意氣風發,同樣的少年將軍,同樣的不得志,最后憋著憋著就把自己給弄魔幻了! 如果不開解褚成沛,再過個幾年,可能又是一個瘋癲的博陵侯!而且他更慘,博陵侯好歹還有軍功與爵位,褚成沛卻是什么都沒有!在他剛想建功立業的時候,直接重重地摔進了懸崖! 古代的男人幾乎可以代表一個家族的一切,一個瘋癲的一家之主會造成多少人悲劇,聶冬自己都不想在去回憶老侯爺那些荒唐事跡了。把好好的親生嫡女弄得瘋狂兇殘,庶女變得卑劣又無賴;幾個兒子毫無擔當,難得沒有長歪的嫡長子有時候也是精神恍惚,對待事物優柔寡斷…… 一想到自己剛穿來時面對的那些人與事,聶冬都很驚訝自己竟然沒跟著瘋掉。 “水師失利的那一年,二弟被母親關在府里,后來又關在院子里,最后將他關在了一個屋子里,完全不讓他別的地方走動了,只讓侍從每日送水與吃食進去。屋里也有人十二個時辰輪換看著,所有尖銳之物都拿走了,連床榻案幾的角都被用棉布包了起來,怕他自戕。也是給那些喊著要他自戕謝罪的人一個說法。過了一段時間后,風聲小了些,母親才將他放了出來。誰料剛出來沒幾天,二弟就要去博陵,半路上被父親的人截住了。母親跪在二弟跟前,求他不要在去想什么海戰,什么水師的事,那些都與他無關。從那以后,二弟果然沒說了,每日除了坐在院子里發呆,什么也不干。又過了一年,他心情好了些,喜歡上去廚房做些吃食,母親也由他去了?!?/br> 褚成元說著,聲音里都透著不忍。 從小他就嫉妒這個身體健康的弟弟,羨慕他可以到處游玩,可以在海邊一玩就是一天??蛇@樣一個天生喜歡大海的人,現在卻永遠不能在靠近哪里,褚成元只恨自己沒有辦法查清楚當日真相。 他是褚家的廢人,可他的弟弟不是! “時間……好像真的可以磨平一個人的意志?!瘪页稍櫠?,“舅舅您是衛將軍,只用了不到三年的時間便直搗了北狄王廷。這世上的將領,哪怕是如今的太尉楚豪在打仗上也比不過您,您去勸勸二弟,他一定會聽的!” 聶冬卻道:“本侯聽過這樣一句話,飽受苦難的人沒有放棄的權利。因為一旦放棄了,就沒了面對苦難的勇氣,沒了與苦難抗爭的力量,結果就是他會遭受更多的苦難?!?/br> “您這是不打算救他了嗎?!”褚成元哀求。 聶冬站起身,盤腿坐的久了,都有些麻木,在屋里來回走了幾步。他親眼看過博陵侯造成的悲劇,所以更加不想再看到一個人被活活的逼瘋,去承受他本不該承受的一些事情。微微停下了腳步,深深吸了一口氣:“也罷!你們禁海,本侯的鹽也運不了多少。只不過是打了一次敗仗,就露出這種要死要活的樣子,還是不是爺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