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對付這等空有蠻力的刁民,齊知縣何須用刑,僅憑舌頭就能對付了,語重心長地道:“事情真相你們比誰都清楚,阿貴傷勢嚴重,按照本朝律法,吳有財是主謀,應徒三年,你們二人乃從犯,徒兩年。是,這兩者差別不大,但,蕭大人說了,我若不秉公行事,他會將你們二人送到京城交由錦衣衛審問,錦衣衛你們知道吧?犯人只要進去,不死也要脫層皮,屆時你們吃盡苦頭,還是會招出吳有財,并再多加一項偽造證言藐視律法之罪?!?/br> 兩個打手臉都白了,蕭大人居然要送他們去錦衣衛? 齊知縣察言觀色,話鋒一轉道:“當然,明早你們實話實說,蕭大人滿意了,自然不會再追究。兩年后你們出獄,怕被吳家報復,可以離開彰城,也可以去投奔蕭大人。聽聞蕭大人很欣賞悍勇之士,你們二人體型魁梧,只要改邪從正,蕭大人定會收留,他日戰場立功光宗耀祖,不比為虎作倀強?” 兩個打手互視一眼,都心動了。 翌日縣衙審案,升堂之前,齊知縣先使人將吳家打點他的二兩銀子塞還給了吳有財。 吳有財當時就覺得不妙了,見到兩個打手,他頻頻使眼色,兇悍極了。 但他再兇,也不如錦衣衛的威名嚇人。 當著圍觀百姓的面,兩個打手一五一十地交待了吳有財指使他們行兇的過程。 吳有財高喊冤枉。 齊知縣派衙役抓了第三個證人吳家伙計過來,一頓板子后,吳家伙計也全部招供。 齊知縣便以“買兇傷人”為名,判吳有財入獄,服三年勞役。 吳有財被衙役押走時,蘇錦笑了,總算替阿貴報了仇,替自己出了一口氣。 晚上蘇錦下廚,整治了一桌好酒好菜。 “多謝大人為我們撐腰?!北换馉t烤得暖呼呼的堂屋,蘇錦端起酒碗,笑盈盈地向蕭震敬酒。 蕭震從不與女子對飲,道:“吳家欺人,我路見不平而已,弟妹不必言謝?!?/br> 他一本正經的,蘇錦不強迫他,自己喝自己的。 一碗酒下肚,蘇錦俏臉泛起紅暈,美眸生輝,嫵媚風情更盛。 馮實看得小腹躥火,蕭震目不斜視,心中卻想:將來他娶妻子,一定不叫她喝酒亂規矩。 ☆、第9章 蘇錦在家慶祝時,吳家眾人腦頂卻是烏云密布。 吳有財的老娘、媳婦、子女都想去千戶府鬧事,全家上下,只有吳二爺異常冷靜,沉著臉告誡一家老?。骸罢l也不許去,否則休怪我家法伺候?!?/br> 吳老娘哭著罵他:“你大哥關牢房了,讓你去求李大人你不去,現在還不許我們娘幾個找那臭娘們算賬,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那是你親大哥!” 吳二爺低垂眼簾,手心里滾著兩顆核桃,等老娘哭得差不多了,他諷刺一笑,斜眼瞅著他老娘:“這么多年,齊知縣看在李大人的情面上放過大哥的次數還少嗎?如今他膽大包天連蕭大人都不放在眼里,別說我沒臉去求李大人,便是我去了,李大人也不會為了咱們,光明正大地得罪蕭大人,得罪滿城百姓?!?/br> 他深受李大人倚重,街坊百姓們怕他,凡事都讓著自家三分,但在李大人眼里,他只是一條好使的狗,高興的時候與他稱兄道弟,吳家真闖大禍了,李大人才不會為他擦屁股。 吳老娘不是不懂,她就是咽不下這口氣,抹著淚抽搭道:“難道就這么算了?勞役三年,你大哥哪受得了?” 吳二爺陰沉沉道:“受不了也得受,正好讓他長長教訓,免得他狐假虎威繼續任意妄為?!?/br> 吳老娘聽了,哭得更大聲了,趴在炕上哭。 吳二爺這才走過去,攙起老娘道:“您放心,來日方長,總有一日我會替大哥出了這口氣?!?/br> . 臨近過年,阿貴左臂還不能干重活兒,但他臉上的淤青都消了,又變成了眉清目秀的少年郎。 少了阿貴這個得力干將,蘇錦單獨擺攤實在辛苦,就跟蕭震借了春桃幫忙,賣了包子再給春桃算工錢。晌午之前賣包子,過了晌午,蘇錦盤腿坐在炕頭,專心縫制一家三口過年穿的新衣,阿徹乖乖守在娘親身邊,娘親穿針引線他就玩九連環,娘親累了,阿徹孝順地幫娘親捶背。 馮實的衣裳最先做好,傍晚他回來了,蘇錦笑著叫他穿上試試。 蘇錦做飯好吃,針線也好,藍布做的長袍針腳細密,比成衣鋪子里賣的還精致。 馮實喜滋滋換上。 蘇錦圍著丈夫轉了一圈,見渾身上下都挺合適的,就讓馮實先脫下來,大年初一再穿出門。 馮實一直傻笑,吃飯時嘴角都翹著呢。 蕭震疑惑地看了他兩眼。 馮實與他碰碗喝酒,就在蕭震端碗暢飲時,馮實忽然發現,蕭震穿的還是去年的舊衣,有的地方都打補丁了。馮實一下子就笑不出來了,晚上鉆進被窩,他摟著媳婦商量:“你給大人也做件袍子吧?不然咱們一家穿新衣,大人太可憐了?!?/br> 蘇錦掐他:“你傻是不是?我一個婦人,與他非親非故,哪有為他做衣裳的道理?不知道的還當我要勾他!” 她打心底感激收留他們的蕭震,燒火做飯都可以,唯獨送衣裳,那不合規矩。 馮實撓頭,小聲嘟囔道:“大人把我當兄弟,還叫你弟妹,咱們同吃同住,與親的有何區別?” 蘇錦依然不贊成,她看得出來,蕭震與她相處非常注意避嫌。 她給丈夫出主意:“這樣,我給你錢,你去扯布,托劉嬸給大人縫制一身?!?/br> 馮實大喜,第二天就跑去買布了。 劉嬸趕在大年三十之前做好了衣裳,抱過去請蕭震試穿。 蕭震以為是劉嬸自己的主意,便問劉嬸花了多少錢,他好把布錢補給劉嬸。 劉嬸笑道:“大人誤會了,布是馮實直接送到我手里的,說這一年大人照顧他們太多,他送您一件新衣裳,算是一份心意?!?/br> 蕭震看眼她手里托著的深色長袍,馬上便猜到,布是蘇錦買的,馮實才不會這套。 真要算賬的話,蕭震自覺沒照拂馮家三口什么,反倒白吃了很多rou。 不過男兒大丈夫,蕭震無心清算到底誰占誰便宜更多,既然衣裳已經做好了,他收下便是,左右他與馮實是過命的交情。 大年初一,蘇錦一家去給蕭震拜年。 正所謂人靠衣裳馬靠鞍,連馮實都被新衣襯地好看了幾分,穿上新衣的蕭震,看起來越發地高大挺拔、威風凜凜了。 “大人過年好?!卑毓ЧЬ淳吹匦卸Y。 蕭震點頭,遞給男娃一個封紅,里面是銅錢,阿徹偷偷捏了捏,五個,沒有娘親給的多。 . 蕭震畢竟是千戶,正月里宴請極多,大多數蕭震都推了,但他也有些朋友,因此這幾天,他經常早出晚歸,每次都帶著一身酒氣回來。馮實是他的跟班,自然也免不了喝酒,這晚回到家中,馮實一邊打嗝一邊朝蘇錦笑:“有人看上咱們大人了!” 蘇錦眼睛一亮,好奇地打聽是誰。 馮實喝得滿臉通紅,繪聲繪色地給媳婦講道:“彭百戶有個侄女,叫金花兒,今年十七了,吃席的時候,金花兒幫忙端菜,端一次就瞅大人一次,臉蛋紅紅的,不是喜歡是什么?彭百戶也有那個心,問大人覺得金花兒如何,能不能結個親家,你猜大人怎么說的?” 蘇錦笑著拍他:“少賣關子,快說?!?/br> 馮實瞇著眼睛,似是在回憶什么,然后哈哈笑:“大人說,金花兒挺好,但他想娶個會讀書認字的姑娘,哈哈哈,彭百戶爽快人,沒當回事,人家金花兒在門簾后面偷聽呢,氣得沖進來,繃著臉把大人面前的兩碟菜都端走了!” 蘇錦沒想到北地女子居然如此彪悍,笑得險些岔氣。 夫妻倆笑了一會兒,馮實忽的摟住蘇錦,醉醺醺地道:“大人凈瞎挑,女人讀書認字有什么用?能管家能暖被窩就夠夠了,人家金花兒長得挺好看的,屁.股也大……” “呦,你哪只眼睛看見她屁.股大了?”蘇錦一把拽住丈夫耳朵,使勁兒擰。 馮實疼得嗷嗷叫,酒醒了,忙發誓他誰也沒看,都是彭百戶夸的。 兩口子鬧哄哄,阿徹坐在炕頭,咧著小嘴兒笑。 轉眼到了正月十五,城里有花燈會。 蘇錦是個好熱鬧的,肯定要去,馮實唯媳婦馬首是瞻,自然跟著,只有阿徹,還是不喜出門。 馮實知道兒子的心結,摸摸腦袋,笑著對蘇錦道:“要不你帶阿徹去吧,跟劉嬸他們一塊兒,我陪大人喝酒去,反正我也不愛看花燈?!毕眿D漂亮,阿徹也漂亮,家里就他一個丑的,只要他不與兒子站一塊兒,別人就看不出什么了。 說完,馮實挑簾出去了。 蘇錦看向兒子。 阿徹低著腦袋,一聲不吭的。 蘇錦將兒子叫到身邊,摟著男娃,輕輕地商量道:“阿徹,過完年了,你又長了一歲,是大男孩了,你告訴娘,你是打算一輩子都不與你爹出門了嗎?” 阿徹搖頭,濃密的長睫毛始終垂著。 蘇錦心疼,她懂兒子的心事與膽怯,坦然面對流言蜚語需要太大的勇氣,兒子卻太小。 “阿徹,咱們一家三口上街,旁人笑你,你難受,可你總不跟你爹出去,他心里也難受,你好好想想,為了街上的陌生人傷你爹的心,值得嗎?” 阿徹腦袋更低了。 蘇錦緊張地等著。 過了會兒,阿徹抱住娘親,說要一起去。 男娃額頭抵著她肩膀,蘇錦伸手摸摸兒子小臉,摸到涼涼的淚。 她嘆口氣,假裝不知道那是淚,笑道:“今晚.娘陪你看,明晚還有花燈會呢,咱們再叫上你爹?!?/br> 循序漸進吧,她得慢慢開解兒子。 替阿徹戴上暖呼呼的兔毛帽子,蘇錦牽著兒子,與劉嬸、春桃一塊兒出門了。 女人們賞燈,阿徹的大眼睛卻在默默觀察街上的行人,然后,男娃看到了很多與他差不多大的孩子,都被他們的爹抱著或扛著。阿徹突然特別想他的爹,逛完燈會回家,男娃洗完腳后,鉆進了爹娘的被窩。 蘇錦奇怪地問他:“阿徹怎么不睡里面了?” 阿徹腦袋蒙在被窩里,甕聲甕氣地道:“今晚我跟我爹睡?!?/br> 馮實正準備泡腳,聞言一愣。 蘇錦最先反應過來,故意酸溜溜地道:“好好好,你們爺倆睡,我自己一個被窩?!?/br> 真就去阿徹的小被窩里躺著了。 馮實不明就里,但一進被窩,兒子就鉆到了他懷里,小火爐似的貼著他,馮實頓時熨帖地不行,抱住兒子連親好幾口。 “爹,明晚咱們一起去看燈,你給我買兔子燈?!焙谄崞岬膸?,就在蘇錦快要睡著時,她聽見了兒子稚嫩的聲音。 “好,好啊,爹給你買最大的兔子燈!”好半晌,馮實才激動地回應。 父子倆沒了聲音,蘇錦抓著被子,偷偷擦了擦眼角。 然而第二日,也就是正月十六,駐守東北邊關的遼王、駐守太原的晉王突然收到朝廷旨意,命二王即刻帶兵清剿草原上的北梁殘軍。大周推翻梁姓朝廷,剛剛建朝二十余年,現在江山坐穩了,周武帝總算有空收拾逃亡到草原的前朝余孽了。 圣旨一到,遼王立即調兵遣將。 命令火速傳到彰城,蕭震先去了千戶所,只給馮實一刻鐘與家人道別的時間。 又要打仗,蘇錦不安,死死抱著馮實舍不得松手。 馮實一手抱媳婦,一手抱兒子,自信道:“我的本事你們娘倆還不知道?梁兵敢過來,我一錘砸死倆,誰也不懼?!?/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