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節
陸敬樺的手臂顫了起來。 的確,若是此刻沈苒按著他的手,讓他做了天子,那沈苒便是他稱帝的第一功臣??v使她是女子,縱使可能會惹來閑話,可沈苒日后的封賞也少不了。 若是陸麒陽稱帝,那這天下便是陸麒陽自己打下來的,沈苒只不過是他的馬前卒,是他萬千棋子中的一枚,普普通通,毫不顯眼! 陸敬樺面色變了又變,手不自覺地向后退縮。他從不覺得自己有帝王之才——自己之上的數位堂兄,皆是如此出眾耀眼。與他們相較,自己便如泥土中的塵埃一般,毫無光華。 可沈苒卻不愿輕易讓他將手縮回去,每次他縮手,沈苒便惡狠狠將其拽回,力道之大,不似女子。兩人爭奪不定,終于,沈苒下了狠勁,一咬牙,握著陸敬樺的手,令他將玉璽印在了那張偽造的諭旨上。 朱紅的御批,方方正正地落在題尾處,如一道鮮紅城廓。右上角的輪廓處,有一道小小殘缺瑕疵,那是傳國玉璽被摔過后的缺角,沈苒連這一細節都仿得無可挑剔。 沈苒見狀,松開了陸敬樺的手,顫著手指去撫摸這偽造的圣旨。因為與陸敬樺一番爭奪,她的手磕碰在了桌角上,劃破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她卻恍若未察。 半晌后,她深呼一口氣,哈哈大笑起來。 “此后,便再無人可辱我欺我?!彼龘P著唇,對陸敬樺道,“陛下,你可要好好護著苒兒?!?/br> 第80章 陰差陽錯 陸敬樺對帝王之位,并無那么多的想法。想到陸麒陽即將入京, 他便愈發惶惶了。 慌張一陣后, 他制住沈苒的手, 猶豫道:“苒兒, 我覺得這樣不好。若是麒陽哥有意入主京城, 我便是在與他作對。我與他一向以兄弟相稱,不想因為這我不要的帝位而壞了關系?!?/br> 沈苒細眉一挑,聲音泠然:“陛下, 你以為鎮南王為何屢屢扶持你?我看他本就無心于帝位, 只是迫于情勢,不得不扯旗而反。如今我令你做了帝王, 反倒替他解開心頭煩惱, 省去他被推上帝位之苦?!?/br> 陸麒陽入京后,他的部下定然會懇請他稱帝。若是已有人在帝位上了, 陸麒陽便有了個能下的臺階。 沈苒與陸麒陽常有通信, 她見陸麒陽無意中寫到過己身抱負,無外乎“驅盡蠻族后攜妻兒共樂”,可見并不是個迷心于權勢的人。 沈苒信自己的一雙眼, 更信陸麒陽對自己jiejie的深情不負, 愿意賭上一賭。若是賭輸了——陸麒陽不過是假裝并無野心,實則想要稱帝——那也是她的命數將至, 不得不死。 見沈苒如此篤定, 陸敬樺猶豫不已。 忽而, 他盯著她, 問道:“苒兒,你當真……想令我坐在這龍椅上?” “我想?!鄙蜍鄣?。 “……”陸敬樺微嘆一口氣,道,“那便,如你所愿?!?/br> 他對這落難孤女,到底有些說不明道不清的心思。并談不上喜歡,事實上,他覺得自己還是鄙薄她的——鄙薄她利欲熏心,只想向上爬;可他又有些憐憫她,憐憫她庶出之身受盡欺負,后來又家中落難、艱難求生。為了活下去,甚至都不敢活出自己的模樣來…… 效仿沈蘭池所作出的雍容佻懶,不是她;小心翼翼溫柔乖巧,不是她;逆來順受不言不語,不是她;唯有眼前這個滿眼銳利、鋒芒畢露的女子,才是她。 不知怎的,看著這滿是矛盾的女子,陸敬樺心頭動容,竟然答應了她的請求。 *** 是夜。暮色昏黑,天空里掛著幾片淡薄的星。 離京城不遠處,鎮南王的軍隊已經下駐休息了。 陸麒陽和衣而臥,枕下壓著一柄短匕。連日行軍,他在夢中微露倦怠之容,身體卻繃得極緊,顯然是不曾放松警惕,哪怕身在眠中。 他做了一個夢。 夢里,他憶起了前世的事。那時的他收容了陸子響從前的親信,宋延禮。這宋延禮雖是個伴讀,卻也有些軍事上的謀略才華,用幾場漂亮的小仗贏來了他的信任。 陸麒陽不是個狹隘之人,總覺得有才之士便該被禮待,因此也給予了宋延禮足夠的寵信。 宋延禮飽讀詩書,自稱為謙謙君子,對待有恩于自己的陸麒陽,亦是拳拳相報、鞍前馬后,曾數次單騎疾馳,遠救陸麒陽于刀劍之下。 后來,陸麒陽與陸兆業分庭抗禮,將一座要城交予宋延禮看守??申懻讟I卻用盡陰謀手段,捆走宋延禮孕中妻子,脅迫他開城。 一頭是無辜妻女,另一頭是主君,宋延禮肝膽欲裂,焦灼萬分。思慮一夜后,他終究是不舍愛妻,開城投降。 據聞宋延禮見到妻子在敵陣中,目眥欲裂,近乎雙眼滴血、豎發沖冠,如見閻羅大敵一般,對天空勃然斥道:“陸兆業!你以無辜婦人為質!來日必得報應,不得好死!” 也不知道這句話,是否傳到了陸兆業耳中。 宋延禮能為了妻子背叛一次,便有二次三次。他本就守著要城,其后更漏出了軍情,以至于陸兆業的軍隊長驅直入,大破鎮南王。 再后來,陸麒陽身死,陸兆業便封賞了宋延禮。這封賞于宋延禮而言,無異于是譏諷。他辭而未受,在友人親朋間受盡指指點點,羞愧難當,只能帶妻子遠走他鄉。后來妻子誕下孩子,他留下財物宅產,自盡而亡。 “王爺,王爺?!?/br> 營帳外的聲音,驚醒了陸麒陽。 他匆匆起身,披了披風,道:“何事?” 幾個軍士推搡著一名婦人入了營帳中,道:“末將派人去刺探陸子響南逃情狀,無意中發現陸子響的皇后只身于林,便將她帶了回來?!?/br> 抬頭一看,果真是季飛霞。她穿的富貴,可滿面皆是驚恐,身上的衣服已被枝丫勾的有些破爛了。 “皇后娘娘?”陸麒陽起身,問道,“您鳳凰之身,又怎會一人落單?” 季飛霞一開口,便忍不住尖叫起來:“鎮南王!你休想對我做什么!你妻子與我乃是閨中密友,她定然不會放任你欺辱我!” 聞言,陸麒陽身旁的將領竟噗嗤笑出聲來。 他們行軍多年,見慣了爾虞我詐、勾心斗角,第一次見到季飛霞這般天真的不可思議的人。 如今陸子響和陸麒陽那是勢不兩立、深仇大恨足比海寬,妻子之間的舊交情,又算得了什么?一個皇后,興許就能換來一座城,沒有誰會白白放過這么一個大好機會。 見將領們在笑,季飛霞愈發害怕。她從來金嬌玉貴,幾時遇到過這種事?當下便落下眼淚來,哭噎道:“本宮知道你與陛下有些爭端,可我,本宮,我當真和蘭池jiejie交好。蘭池jiejie的爹娘,都是由我來照顧的。知道你與陛下鬧不快,我還差人將他們送去鄉下了……” 聞言,陸麒陽心中微微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