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洪月娘被嘲得說不出話來,瘦巴巴的身子打著顫,似一片風中殘葉,險些就要暈過去。 忽而間,她的脊背被一只手扶住了,這才止住了洪月娘跌坐在地。沈蘭池撐住了洪月娘,上前一步,道:“你們要銀子,我來出便是??商眯址赶職⑷酥^,安國公府實在不該包庇?!?/br> 她這一句話,令沈二老爺的注意轉到了她身上。 “區區小輩,又在出什么風頭?”沈二老爺極為不悅,嗤笑一聲,道,“我看就是你這丫頭,因為太子殿下要娶桐兒,便懷恨在心,伺機報復!連自己親兄長都要害,真是好惡毒的心思!” 沈蘭池喉中一噎,心底微怒:她的親兄長,只有那個木頭腦袋的書呆子沈庭遠;二房這些妖魔鬼怪,她才不肯認! “殺人償命,理所應當……”沈蘭池方開了口,沈二老爺便大喝一聲,狠狠道,“長輩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禮數都學到肚子里頭去了?這賤婦沒門沒路,如何尋到我們安國公府?必然是你這黃毛丫頭從中作梗,想要害死你堂兄……” 眼看著沈二老爺越說越過火,書房那頭卻傳來嘩啦一陣碎響,竟是沈大老爺將面前一道白云花的汝瓷插瓶給拂下了案臺。那插瓶本就金貴,一碰到地,立刻摔得粉碎,落地滿地都是瓷片。 “夠了!”沈大老爺面色極黑,袖中手緊握成拳,“二弟,此事與蘭兒無關。這洪月娘是為兄找到的,庭竹也是為兄派人去抓的?!?/br> 頓了頓,沈大老爺又道:“你若是心底有怨,沖為兄來便是?!?/br> 此言一出,沈蘭池微愕。 須知她爹從來偏重二房,以致沈大夫人都在暗地里悄悄說他“被下了蠱”;似今日這般拿二房開刀,還是頭一回。 且這一次,他還有意護著自己。一時間,沈蘭池心底百感交集。她倒不敢把自己看得太重,只猜是因為這事兒觸及安國公府顏面,父親才會大發雷霆。 沈辛固都發了話,沈辛殊的氣焰便稍弱了些。他又狠狠瞪一眼沈蘭池,凝重道:“大哥,你莫不是要為了個丫鬟,就將竹兒送去官府吧?那丫鬟死了便死了,不過是賤命一條??芍駜耗耸俏覀兩蚣业难},大哥你如何舍得?” 沈大老爺的手壓在膝上,越攥越緊。 待沈二老爺說罷,沈大老爺冷著臉,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庭竹害人性命,已是走錯了道,又豈能看他繼續錯下去?”說罷后,他愈發肅然,又道,“你可知,這洪月娘險些就帶著一紙冤信吊死在宮城前?她一介村婦,自是沒有這種膽魄。她說,乃是背后有貴人指點,要她一條白綾吊死自己,好震怒宮中陛下!” 兄長的話字字如雷,令沈辛殊陡然心底一沉。 ——背后有貴人指點?震怒宮中陛下? 這楚京城中,想要看他們安國公府倒下的人數不勝數;那君子如玉的二殿下,二殿下背后的柳家,陛下面前的新貴阮家,誰不是等著看安國公府的笑話? 沈二老爺望一眼身旁次子沈庭康,沈庭康亦是若有所思。 父子兩對視一眼,沈庭康對沈二老爺點了頭,使了個眼色,沈二老爺心底立刻有了計較——這長子沈庭竹雖長得最像他沈辛殊,卻也是個最不爭氣的,終日里斗雞走馬、吃喝玩樂。若是為了一個沈庭竹,丟了安國公府的家業,那卻是極劃不來的。 肖氏見到自家夫君面色變化莫測,心底又急又憂。她連忙扯住沈二老爺衣袖,焦灼道:“老爺,你可要為竹兒討一個公道呀!竹兒乃是沈家的血脈,又豈是春喜那種賤命能比的?” 沈二老爺心底已有了計較,面上卻安慰道:“夫人莫急,此事我自有主張?!贝巫由蛲タ狄喟参康溃骸澳锬惴艑捫?,有我在,必不會讓你太傷心?!?/br> 沈庭康雖口中滿是寬慰之語,心底卻是冷笑陣陣:娘順風順水地活了一輩子,真是活傻了。一個沒什么前路的大哥,與這安國公府的名聲比起來,孰輕孰重,不是一目了然? 沈庭竹不要前途,他沈庭康還要! 肖氏險些急出眼淚來,聽聞此言,好不容易才把眼淚憋回去。她像是吃了顆定心丸,淚眼婆娑抬起頭來,強自撐著,朝沈蘭池道:“我知你是懷恨在心,找來一個貪財賤婦,想要害死你堂兄。但公道自在人心,我看你怎么狂!” “你收斂些!”沈二老爺生怕肖氏再惹怒沈大老爺,立刻喝道,“此事與蘭池侄女無關,你少說兩句!” 書房里終于靜了下來,沈大老爺發話,問道:“可找到庭竹少爺了?” *** 城東,北直街。 沈庭竹手里掂著錢囊,百無聊賴地在巷里悠悠穿行著。 這城東不比城西,入了夜,家家戶戶都閉門自樂,一點也無管弦喧鬧之聲,想在路上找點樂子都不行。 沈庭竹是家中嫡長子,自幼被母親寵著長大,落了一身游手好閑的毛病。正妻還沒娶上,先把家里的丫鬟媳婦給調戲了個遍。因他有一副好皮囊,那些丫鬟不僅不怒,還為他爭風吃醋,沈庭竹常常因此事而洋洋自得。 若說要在哪兒吃過癟,也就是前一回碰上的那個春喜——這小丫鬟不知輕重,竟然在床上打了他一巴掌,敗壞了他的興致。 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娘大發善心,給了他一袋銀子叫他出去轉轉,先在外頭躲個一兩日,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興許是前一回養的那個外室被伯父發現了,伯父又要多管閑事。 想到此處,沈庭竹就覺得極倒胃口。納個小妾、養個外室,乃是多么正兒八經的風流韻事?偏偏那個伯父自己不解風情,守著個黃臉婆過日子也就罷了,還不準他瀟灑!硬說他是什么“強占良女”,還要眼巴巴地上門送禮賠罪。 多此一舉! 娘叫他去外頭避兩日風頭,又該去哪兒呢? 天香樓是不能去的,手上這點銀錢還不夠打發頭牌紅菱手下的丫鬟。那幾個外室家就更不能去了,也許伯父早已派人守著,等著甕中捉鱉呢。 沈庭竹正在苦惱著去處,忽見得街對頭行過來一騎高頭大馬,馬上坐著個玉冠錦袍的年輕男子,原是鎮南王府的世子爺,陸麒陽。 看到陸麒陽,沈庭竹陡然就來了勁。 若要說這楚京城中誰最會玩、誰最大方,那就當屬這位世子爺沒跑了。沈庭竹倒是沒在秦樓楚館之地碰到過陸麒陽,不過,他曾與陸麒陽為同一柄鑲寶銅鏡競過價。他出五百,世子便一千;他出一千,世子便五千。出手之闊綽,無人能及。 那時,沈庭竹還在心底想:不得了,這京城里竟還有比他還厲害的冤大頭!他買這銅鏡是為了送給天香樓的紅菱姑娘,也不知世子是為了送給哪個相好? 這樣想著,沈庭竹露出笑面,上前招呼道:“喲,世子爺,打哪兒回來?” 陸麒陽扯了韁繩,低下頭來,花了好一陣子才認出他是誰來:“原是沈家公子。我方從城外軍營回來,以是騎馬而行?!?/br> 世子右服佩劍,劍璏則飾以玉玦;發間冠帶綴了紅珠,輕曳慢垂。一身玉石華姿,自然天質。若非他是個紈绔之徒,定能叫楚京女子為他擲果盈車。 “軍營?世子爺怎么忽然轉了性子了?”沈庭竹語氣極是熟絡,哈哈笑道,“在此一遇,便是有緣。不如世子爺帶我一道去開開眼界?” “哦?”陸麒陽視線掃過沈庭竹一張笑面,表情未有起伏。許久后,他唇角上揚,無聲一笑,口中溫和道,“如此,那便請沈公子跟我來吧?!?/br> 不知怎的,沈庭竹忽覺得陸麒陽這一笑,比那二殿下還要叫人捉摸不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