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而這些流民,在半年前都還手無寸鐵。 厲向海也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個道兵弟子、內門弟子倒下,他無法救出更多的人,眼下是他們唯一的突圍機會,石寨兩側的洞xue里還源源不斷有伏兵涌出,甚至還有不計其數的亂民,從石寨南面反沖上來。 即便是沖出石寨,厲向海也不知道他身后百余弟子,能有幾人活著走出玉龍山。 他們太大意了,竟然完全沒有想到黃龍淵雙峰石寨,會是誘殺他們的墳墓。 太微宗有史以來,內門弟子傷亡如此慘烈,那都是出現在傷亡逾十萬的血戰之中,誰能想到太微宗這么多的天之驕子,會喪命在玉龍山的鎮壓民亂戰事之中? 從寨墻缺口沖出的瞬時,看石坡腳下的兩百道兵武卒,沒有慌亂沖上來接援,也沒有四散逃逸,而是盾戟劍弓有序且密集的結成錐形陣,厲向海內心一熱,涌出更強烈的希望,沒想到這些龜孫子并非都是無能之輩,竟然還有人知道這時候要穩住陣腳,迎接他們沖出石寨! …… 厲向海等人沖下石坡,伏兵隨后追到,但這時候陳海等二百道兵武卒所結錐形陣緊密整飭,仿佛一座堅固的礁石豎立在滂湃的海潮之中,靜候最猛烈的沖擊。 追殺出來的伏兵,不想側翼受威脅,只能暫時先放過厲向海等潰逃將卒,直接往錐形陣猛烈的沖擊過去。 寒鐵盾只能遮住大個身子,陳海盡可能將身子屈蜷起來,左手與肩頂住寒鐵盾,手持短戟,從盾與盾之間的間隙,往外猛捅猛刺。 陳海感覺每一戟刺出,都有一種刺破熱水袋似的感覺,他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伏兵沖到他身前被他刺中,只覺得戰戟每抽回來,都會帶出一蓬激射的熱血,他腳下更是血流成河,暖熱的血漿都灌到他的風云靴里,他只是拼命堵住缺口搏殺。 這一刻,他就覺得身體有一頭兇獸在覺醒、在咆哮,神魂意念情不自禁的通過蛇鐲,連接藏在血云荒地之中的傀儡分身,而傀儡分身的識?;饕黄n穹,羅剎魔神秘相頂天立地的站在血色蒼穹之下,魔焰氣息熾烈。 雖然血煉秘咒沒有從識海深處傳蕩而出,但這一刻,陳海就覺得他的神魂意念,有漸漸融入這樽羅剎魔神秘相的感覺。 那種他即魔神、魔神即他的融合之感,令他胸臆間升騰著無盡殺戮帶來的淋漓痛快! “表公子,你退下來!” 陳海被錢文義從前陣拉下來時,才驟然清醒過來,這時候就見寒鐵盾在他手里驟然裂開。 也不知道承受到多少次重擊,他這面用寒紋鐵與赤髓銅滲鑄強化過的大盾,竟然生生的被砸成七八瓣。 陳海這才注意到他的左臂,皮rou早就被反復的巨力反沖震裂、綻破,鮮血淋漓,頂住寒鐵盾的肩頭,rou也爛了一塊。 陳海所穿是比鐵鏈靴都要堅固數倍的風云靴,但也被刺戳成稀爛,好在雙腳沒有大礙,但風云靴與鎧甲遮閉不住的一截小腿,皮rou幾乎都被戳爛,露出森森白骨,然而出乎意料的,在如此惡劣的混戰中,腿骨及筋膜等要害卻沒有傷著。 葛同、沈坤早就換下來,退到陣后休息,他們沒想到陳海竟然支撐得這么久;這時候他們與其他人看著從前陣退來的陳海,就像是看一頭剛獵食歸來的血腥兇獸。 陳海抹了一把臉,臉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血漿,只剩眼睛露在外面。 厲向海、解文琢等人都成功退到陣中,錐形陣已經變成圓陣,被數以千計的伏兵圍在矮坡外,但伏兵的攻勢明顯削弱了不少,以致陳海他們能換下來休息…… 陳海身體里有股說不出的疲憊,剛才沒有知覺,這時候才發現渾身的氣力早就透支干凈,百骸精氣都被榨干。 陳海一瘸一拐的退到陣后,想向典兵長老厲向海行禮,卻虛弱得差點摔倒。 厲向海這時候勉強恢復了些氣力,臉色蒼白的坐在地上,看到陳海走過來,卻撐地站起來,將差點摔倒的陳海扶住,大聲贊道:“你就是姚興,好、好!” 一旁的陳青以及蹲在陳青身這伺候的蘇紫菱二女,卻像是看一頭怪物似的盯著陳海,檀唇張開,幾乎都能塞下一根香蕉。 在此戰之前,誰能想象這么個廢物,他的盾戟之前竟然積尸逾百,殺戮到最激烈時,亂民伏兵中有四名游俠劍客手持重盾沖上去,想要將陳海所守的那一角轟開缺口,但四名游俠劍客最終只是在陣前留下四具尸首而已…… 在伏兵攻勢似洪水中的沖擊,錐形陣幾度差點崩潰,兩翼的防線不斷被壓縮、被扭曲,甚至被撕裂,唯有陳海所立之處,竟半步都沒有移動,更沒有退縮,就像定海神針一般,最終成為穩住整座錐形陣的中樞,在最艱難的時刻,維持住錐形陣沒有崩潰,抵擋住伏兵一波接一波的沖鋒! 誰能想象,一個都沒有踏入通玄境的臃腫rou身,竟然能爆發如此強悍的戰力。 這時再看陳海鎧甲遮住不到的小腿、雙臂,傷痕累累、露出白骨,誰能想象他竟能渾然無覺的支撐到這時? 陳青、蘇紫菱二女看他的詫異眼神,他一屁股坐到石地上,掏出一把精元丹,就囫圇吞棗都咽入腹中。 然而待精元丹的純陽藥力從喉管沿著百骸氣脈流轉時,陳海才驀然發現,足少陽主氣脈連接兩腎玄竅的閉塞,竟然打開了! 他竟然在不知不覺之間,已半步踏入通玄境了! 第44章 金州羌民 陳海沒想到他在剛才的惡戰,竟然在不知不覺間就沖開足少陽主氣脈的閉塞。 百骸精氣修煉到足夠凝煉、充沛,將沖開主氣脈的閉塞,進入兩腎玄竅,與吐納到兩腎玄竅的天地靈氣融合,則能煉成真元;而真元逆行,洗煉氣脈,介入虛與實之間的氣脈則會顯化為靈脈…… 雖說陳海此時打開的是最容易修煉的足少陽主氣脈,但也意味著他半步踏入通玄境,只待他修成第一條靈脈,就正式跨入玄法修行的門檻。 只是他們身陷亂民伏兵的重圍之中,此戰是生是死還不得而知,這時候也沒有什么值得高興。 cao!陳海暗地里啐罵,他修為被廢后重修武道,能踏入通玄境,本是值得大肆慶賀的喜事,卻是沒有想攤到這種險境。 黃龍淵雙峰石寨里的戰斗已經平息,沒有突圍出來的數百弟子,包括兩名明竅境的長老在內,要么被殲滅,要么被俘虜,僅有厲向海率領不至兩百弟子突圍出來,其中內門弟子連同隨扈部曲都不到四十人。 這大概是太微宗近年來所遭遇最慘烈的戰敗,而就剩下他們不到四百人,也不知道最后能有幾人活著走出玉龍山,陳海也是這時候,才有余暇觀望整個戰場。 他們峙守雙峰石寨對面的石坡上,兩邊拉開有兩千多米,石坡約百畝大小,只有四五十米高,也談不上崎嶇,所幸能避開從雙峰石寨擲下來的落石、滾木;四周稀稀疏疏的十數棵灌木,都被鏟盡,坑坑洼洼的石頭縫隙里都灌滿了血,凝固成紫黑色。 戰死的尸體,都滾落到兩邊的石溝子里,密茬茬的足有一兩千具之多,但石坡四周還有上萬叛軍,將他們團團圍住。 在雙峰石寨前的斷崖上,有一群弓甲皆齊的精銳叛軍與數十不著鎧甲的游俠劍客,正打量著這邊。 陳海猜想這些人就是這次起事亂民的首領及貼身扈從,遠遠看過去,這群人里有不少人眉目深闊,尖鼻就像鷹喙,容貌不像是燕州人,更像金州的西羌族人,他們身量高大,狼目瞳光皆炯炯有神,顯示他武道修為相當不弱。 “這起民亂,竟然是羌人挑起來的?”陳海疑惑不解的看向坐在他身邊調息的沈坤、葛同。 “鐵流嶺早年曾長年失陷西羌敵國之手,還是武威神侯治軍之后,才重新奪回,但當時已經有大量的羌族之民遷居鐵流嶺。河西諸郡人丁稀少,神侯沒有將這些西羌胡種趕出去,而內遷到河套平原以填府縣。有一部人就安置在玉龍府,沒想到終成禍害!”沈坤嘆息說道。 看左右道兵弟子對羌人多有敵視,陳海也不再說什么,看到這時候有幾小隊的亂民,舉著竹木盾版摸到石坡腳下,將那些身穿鎧甲的尸體,用鉤索從石溝里拖上去,七手八腳的將這些尸體身上兵甲解下來。 道兵武卒手里剩下不多的箭矢,這時候已不能隨意消耗,也就看著亂民將山溝里的兵甲撿走,陳海心里想,亂民伏兵明明占據勝勢,戰后有的是機會清理戰場,這時候卻迫不及待的兵甲撿回,看來也是窘迫得很。 峙守石坡的道兵武卒,死傷也有近百人,但這時候也能看到道兵武卒的強悍來,只要能穩住陣腳,即便是亂民的伏兵精銳盡出,數波沖鋒都沒有將他們的防護陣沖潰,反而付出比他們慘重十數倍的傷亡。 亂民這時候也打疲了,在四周收整陣形,暫時看不到有再圍攻上來的意圖。 這也難怪,十數萬亂民,即便大潰玉龍府地方兵甲后繳獲一批兵甲,但能稱得上精銳的不多,應該不會超過一萬人。 無論是在雙峰石寨內伏殺宗門道兵主力,還是圍攻峙守石坡的防御陣,流民精銳的傷亡都極其慘重。 如果這伙流民不想將最后不多的精銳消耗掉,陳海心想他們還是極有殺出玉龍山的希望。 看清楚附近的形勢,陳海神色振奮起來,聽到幸存的十數內門弟子都聚在厲向海的身邊,商議突圍之策,絕大多數人竟然都主張避開從石峽原路突圍,而是要分散進入地形崎嶇的險嶺,往北面突圍…… 陳海眉頭微蹙,他此前也想過,不能輕易沿原路突圍,但看到亂民伏兵也明顯打疲了,他就改變了想法;而在兵盡糧絕之前,分散突圍也絕非良策。 走最險僻的險道,道兵弟子里的近百重傷,是不是都要放棄掉? “厲長老,姚興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說?!标惡J址鰬痍獡沃酒饋?,湊過去說道。 十數幸存的內門弟子眉頭微皺,沒想到陳海會湊過來插話,但也震驚他剛才所表現出來的彪悍武勇,心里即便不喜,這時候也沒有人出聲喝斥他不懂規矩。 “姚興,你說?!眳栂蚝W谑厣?,示意別人讓開一條道,讓陳海走到跟前去。 周鈞、沈坤、葛同等人也走過去,他們不能一點聲音都不發出來,還繼續由這些內門弟子主導一切。 “我們應有機會沿原路殺出去,這也是我們最熟悉的突圍方向……”陳海說道。 “沿原路突圍?這些亂民即便都是豬腦子,也會沿石峽設下層層埋伏!”解文琢那一身華麗的錦袍,在混戰中已經被打得破破爛爛,露出里面的護身靈甲也黯淡無光。 解文琢乃解氏嫡子,原本就不喜歡陳海不懂規矩湊過來亂插嘴,沒想到他所獻之計,竟如此拙劣,忍不住冷聲斥責起來。 陳海沒看到白面書生路洪謙的身形,心想他或許在石寨里已經陣亡了,也不想與解文琢這些高高在上的內門弟子起沖突,但此時就連周鈞、沈坤、葛同等人都說不上話,他要不堅持己見,三四百人的性命,又不知道會被這些眼高于頂的內門弟子拖累成什么樣子。 “亂民即使會在石峽層層設伏,我們也應從石峽突圍!”陳海意志堅定地說道。 解文琢冷笑著就想讓人將陳海趕出去;厲向海揮手制止解文琢,耐心的問陳海道:“你有什么理由能說來一聽?” 他此時已知石坡二百道兵武卒,沒有慌亂,能結陣守在這里,與他們殺出石寨的弟子匯合,就是陳海與葛同等人組織有力。 厲向海身為道院典兵長老,又是鐵流大營的典兵校尉,有統兵的經驗,知道內門弟子不會可靠,石寨遇襲的混亂已經證明了這一切,他更想聽聽陳海、沈坤這些武勇將卒的意見…… “亂民也打疲了,而且他們此戰已獲大勝,只要我們戰意堅定,他們為何還要在我們身上,將不多的精銳都消耗掉?”陳海目光炯炯的看著厲向海蒼白的臉,“而一旦分散突圍出去,我們就確定能比那些熟悉地形的山民獵戶跑得快?而我們整編走出玉龍山,與陳橋寨的玉龍府軍匯合,此戰還不能敗得徹底……” 陳海相信他能說服厲向海。 此戰已經是慘局,但厲向海最后要是能將三百多人帶出玉龍山,與玉龍府地方武備匯合,至少還能算收拾殘局有功,能稍稍彌補前過。 倘若分散突圍,即便最終也能有兩三百人逃出去,但那個局面絕對要難看得多,到時候厲向海作為唯一活下來的明竅境長老,只有大過,而無寸功。 而對深受重創、暫時無法再動真元的厲向海而言,攜眾突圍,也絕對比分散突圍要好得多;一旦分散突圍,他就將成為亂民伏兵重點圍殺的對象。 “你這算什么理由?”解文琢氣不過被陳烈的廢物外甥當面駁斥,喝斥道,其他內門弟子也明顯流露出對陳海的不滿。 陳海環顧左右,看得出這些個內門弟子還是不想帶上傷病累贅,甚至只想借道兵弟子的掩護,然而在隨行部曲的掩護下自行逃命,他這時候卻站出來要制止他們的如意算盤,難怪會惹人不喜。 面對解文琢咄咄逼人的質問,他淡然回道:“我建議集中兵力,沿石峽突圍,也是為解師兄你們著想。試問解師兄,真要分散突圍,亂民伏兵中的精銳,他們是盯著我們這些普通的道兵弟子追殺不休,還是會盯住解師兄你們這樣的大人物當成獵物追殺?” 陳海這么一說,大家都傻在那里了。 十數內門弟子,不僅在宗門地位要遠高過道兵弟子,在宗閥世族也是嫡系子弟,他們向來自視甚高,也恰是如此,他們細想都覺得眼前這傳說被姚氏驅逐的廢物,說的話還真有幾分道理,他們可以果斷放棄道兵弟子,甚至命令道兵弟子掩護他們撤入深山老林,但分散之后,亂民會首先追殺哪些人? 他們此前只想著要將累贅擺脫掉,能逃得更快,卻沒有想到一旦分散開,他們會成為亂民追殺的首要目標。 陳海將話點透,也不管解文琢這些眼高于頂的宗閥弟子高不高興,朝厲向海行了一禮,便退回原地調息養傷。 陳海此行畢竟沒有武職在身,原本都沒有資格參加軍議,厲向海這時候沒有留他,而將周鈞、葛同、沈坤等人留下來,商議接下來突圍的部署細節。 第45章 部曲家將 陳海坐回原地,看到陳青目光愣怔的朝他看過來,還以為溫室長大的她被這場血戰嚇傻了,不屑的呲牙笑了笑。 陳海此前將精氣修煉得比常人凝煉數倍,卻苦苦無法沖開氣脈,以致身體被撐得臃腫不堪,人也顯得笨拙,特別是臉,變得肥頭大耳,完全看不出他此前清俊的模樣。 而他這張肥臉上此時又被割破十幾道血口子,左頰顴骨都猙獰露了出來,此時是結了血疤,笑起來也是有多丑陋就多丑陋、有多難看就多難看。 陳青原本是詫異陳海的表現,這時候看到他比哭還難看的笑,臉似惡鬼,滿臉厭惡的別過頭去,但她這時候臟腑受創,也見識過陳海的脾氣,也不會無故挑釁他就是了。 蘇紫菱則一直避免與陳海眼神接觸,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卻有些女弟子,對驍勇善戰的陳海頗感興趣,但看到他這張猙獰的丑臉,就又有些猶豫。 錢文義此前就與趙山畏懼表公子的手段,但經歷此戰,才知道被他人視為廢物的表公子,除了手腕過人外,也有常人難敵的血勇。 他內心也贊同陳海的想法,只是不知道厲向海會如何取舍,便抱著寒鐵刀走過來,在陳海身邊坐下來,壓低聲音問道:“厲長老會決定怎么走?” “厲長老沒有其他選擇,”陳海忍著痛,換了一個舒服的姿態躺下來,壓低聲音跟錢文義交談,說道,“只是此前沒有誰站出來支持他,你看他現在不是將沈師兄他們留下來商議事情了……” 錢文義想想也是,壓低聲音說道:“照你的法子,我也覺得希望能更大些?!?/br> 陳海這時候看到曾貼身保護路洪謙安全的那名路族家將,正朝他這邊看來,眼睛里似也流露出贊同之意。 諸多內門弟子隨行的部曲家將中,以路洪謙與解文琢身邊的兩人修為最高,都有辟靈境后期的實力,陳海也對這兩人的印象最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