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她最終仍是回到了后山頂峰,回到了重傷的魔皇面前,她舉起逢魔劍,一劍刺入魔皇身體,魔族的血脈之力灌注于劍身之間,整座白羽山霎時搖晃,然后一道深淵裂縫自腳下開裂而出,魔皇的身影墜入其中,墜入漆黑的深淵,再不見蹤影。 從此以后,顧閑影再不曾離開過白羽劍宗,白羽劍宗內多了一個劍閣的守閣人。 究竟為何沒有離開白羽劍宗,為何選擇自囚在此鎮壓魔皇,顧閑影自己也不明白,為何被騙,還心甘情愿被騙,她早已說不清楚。但至少她知道現在,她站在這里,便不會讓魔皇再踏出這座深淵一步。 顧閑影拄劍站在原地,與那位許久不見的魔皇對視,昔日的小姑娘早已經不是從前的模樣,她早已可以直視魔皇的威壓,并且絲毫不受影響。 短促的笑聲自暗影里傳來,裹著長袍面目不清的高大男子朝著顧閑影靠近一步,用低沉的聲音道:“我們父女有多久沒有見過面了?” 顧閑影淡淡瞥他一眼,并不吝嗇給出答案:“四百多年了?!?/br> “比我想的還要久?!蹦Щ事曇糇阅穷^飄來,幽幽地像是沒什么情緒,“你看起來很像我?!?/br> 顧閑影驀然抬眸,沒有接他的話。 魔皇赤紅的眸子在黑暗中尤為清晰,清晰地倒映著顧閑影的身影:“你身上有我的血脈,你自然是像我的?!?/br> “我不是你?!鳖欓e影冷冷淡淡地回應了他。 魔皇卻笑了起來,“早晚有一天,你會變成另一個我,我在等著,等你給我驚喜?!?/br> “哦?!鳖欓e影沒什么情緒,甚至覺得有些無趣,“那你接著等吧?!?/br> 魔皇笑聲不止,隱隱變得尖銳起來,顯得刺耳難聽之極。 顧閑影抱著雙臂靠在一旁,看著魔皇涼聲道:“老家伙,笑夠了嗎?” “你不愿與我多待一會兒,因為你在害怕,你怕自己當真如我所說一般,變成另一個我?!蹦Щ式K于止住笑聲,聲音一瞬低沉下來,他拖曳著黑色的長袍緩緩往顧閑影這處走來,“我很期待?!?/br> 顧閑影沒有理會此人的言語,接續著剛才的話道:“笑夠了就放我出去?!逼鋵嵕退闼龥]有開口,以如今魔皇被鎮壓后的實力,也遠遠不能夠將她困住,她只要在此處耐心等待,等魔皇的力量消失,她就能夠順利離開。 但她不愿在這里耗上太多時間,外面有人還在等她,花離此時還在擔心著她。 就在顧閑影思緒飄遠之際,魔皇已經再度開口道:“是那兩個小子打開這陣法闖進來的,你猜他們想要做什么?” “我不猜?!鳖欓e影對魔皇始終冷淡。 魔皇也不知聽沒聽見顧閑影的話,自顧自道:“他們想要取走我的內丹?!?/br> 顧閑影原本抱劍站在一旁,此時聽見這話,動作終于有了一瞬的凝滯,她默然不語地盯著地面,想到了什么卻又沒有出聲。 魔皇冷笑道:“魔皇的內丹豈是他們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能夠肖想的?” 聽到此處,顧閑影終于打斷他的話道:“你對他們做了什么?” 兩人交談至此,顧閑影才終于問出了第一個問題,魔皇欣賞著顧閑影凝重的表情,不疾不徐負著手道:“作為回報,我給了他們兩人一點小東西?!?/br> 停頓片刻,顧閑影才聽到魔皇含著笑意的嗓音:“一簇魔火,就在那個少年的身體里?!?/br> 魔皇口中所指的那個少年,自然是已經陷入了昏迷的葉歌。 魔火是魔皇的火種,魔皇被鎮壓在這深淵之下,有顧閑影的靈力鎮守,自然不會對這世間有任何威脅,但當它借著葉歌的身體被帶出這座深淵,被帶到白羽劍宗之內,事情就不是隨便能夠控制的了。 赤色光焰閃爍,整座深淵漆黑中霎時亮起一道劍光,瞬息之間,顧閑影的劍鋒已落在了魔皇頸間,她黑眸微沉,聲音是壓抑之后的平靜:“要怎么樣你才能放我出去?” “怎么樣都不能放你出去?!蹦Щ侍謸荛_逢魔劍,沒有花費一絲一毫的力氣,因為顧閑影根本就沒有真正打算動手,也不可能對他動手。魔皇雖被封印在深淵之中力量受到限制,但他卻依然是不死不敗的魔皇。 魔皇瞥過顧閑影一眼道:“再過一日這座深淵自會打開,我留不了你多久,不過你倒是可以期待一下,這座白羽劍宗在我的魔火之下,究竟會變成什么模樣?!?/br> 魔皇的心情有些愉悅,淡笑著隱匿于黑暗之中不再開口。 顧閑影右手依舊緊握著逢魔劍不曾放開,猩紅的光芒在劍刃上流轉,宛若殘霞。 · 白羽劍宗內如今早已亂作一片。 花離靠坐在床上,身上的外衫還是顧閑影離開之時特地替他披上的,他一路看著顧閑影離開房間,腳步聲漸行漸遠,雖然看不見外面的情形,一顆心也早已經懸了起來。 他不知自己究竟等了多久,屋外的天色越來越陰沉,仿佛有傾盆大雨將至,但籠罩天空的云層卻染著詭譎的綠,花離坐在床上視線穿過敞開的窗戶看向天際,禁不住在心中擔憂起遲遲未歸的人。 想到顧閑影離開時的情景,花離便又忍不住想到那個突如其來的吻。 他無知覺的抬起手,指尖輕輕撫過唇線,面頰沒來由地又紅了起來。 當時他心中慌亂來不及開口,顧閑影卻也匆匆地轉身離去,他甚至沒有來得及問,問顧閑影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花離憂思紛紛,想到的事情越多,心中的擔憂便越甚,但他如今這副模樣,除了坐在這里等候,竟是什么都做不到。 屋外響起幾聲急促地腳步聲響,花離頓時收斂了心神,敲門聲才剛出現,他便道:“阿閑怎么樣了?” 大門被人從外面推開,進屋的人是蘇衡,他眉間帶著nongnong倦意,疲憊盡數披在身上,他幾步來到花離的面前,但等真正要開口的時候,卻又猶豫了下來。眼見花離面上的擔憂模樣,蘇衡撓了撓頭方道:“花離前輩你別著急,答應我好好聽我說完?!?/br> 花離聽見這話心中更生出不好的預感,他無法行走,只得將身子微微前傾,緊緊絞著身下裹著的被褥,聲音輕而細地道:“你說?!?/br> 蘇衡用了片刻的時間理清思路,這才將先前在后山頂峰之上發生的事情告訴了花離,末了才道:“師叔祖去了那道裂縫之下,成功將葉歌和聞寒兩個人救了上來,但……她這樣做之后,那道裂縫不知為何就閉合了,我們雖然想了許多辦法,但都沒有辦法將它打開,我想恐怕只有靠師叔祖自己從里面將它打開?!?/br> 說完這些話,蘇衡輕咳一聲,苦笑著有些小心翼翼地拿眼睛瞥花離的反應。 經過這么些時日的相處,蘇衡覺得自己將花離的性子也摸得差不多了,這位大前輩雖然來歷不明,身份極高,還擁有著平沙這樣可怕的手下,但本身卻是沒有經歷過什么事,從小便被人保護得極好的性子,不諳世事,單純又溫柔,仿佛不曾經接觸過任何危險,也不知道世道險惡,所以顧閑影對他總是照顧有加,不論發生什么事總將他當做寶貝似地護在身后。 而這樣的花離究竟能不能夠接受如今發生的事情,蘇衡很難說清。 不過讓蘇衡心中略感驚訝的是,花離的反應比他所想象的要冷靜許多,至少這位沒經歷過什么生死關頭的大少爺,這時候沒有鬧也沒有驚慌失措,只是抓著他的手腕蒼白著臉問道:“那道裂縫是什么?阿閑會不會有危險?” “那……”蘇衡用了片刻調整心緒,連忙解釋道:“四百多年前白羽劍宗曾經鎮壓過一個魔頭,當初鎮壓魔頭的正是師叔祖的師父,我們的太師叔祖鴻葉真人,但那魔頭并未死去,依然被鎮壓在白羽山之中,那道裂縫之下便是魔頭被囚禁的地方。那魔頭雖然厲害,但身上有白羽劍宗的陣法限制,若是正常情況,應當傷不到師叔祖才是……” 花離自然不可能因為蘇衡這話就放心下來,他想要替顧閑影做些什么,但如今卻又連挪動一步都困難,他只能紅著眼睛抿唇道:“能不能再試試?能不能再想想別的辦法把阿閑從那里帶出來?” “我們都在想辦法,花離前輩不要太過擔心,我只是怕花離前輩得不到師叔祖的消息,所以先來將此事告知一聲?!碧K衡苦笑著道,他說完這話便又站起身來,頷首道:“前輩還生著病還是好好休息為上,我還有別的事情,就先離開了?!?/br> 只是他往前走出不過兩步,便發現自己走不動了。 他緩緩回頭,視線停在了花離緊拽著自己衣衫下擺的手上。 花離微仰著臉,聲音低低地道:“有沒有我能做的事?” 第三一章 劍閣弟子居所內, 如今早已亂作一團。 重傷昏迷的葉歌被人們簇擁著躺在了床上, 夏蘊等人擔憂無比,使勁喚著葉歌的名字,卻沒能將昏睡的人叫醒過來。 戚桐長老一早就被人叫了過來, 正坐在床邊替人診脈, 見狀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夏蘊這才終于安靜下來, 但卻依舊拿一雙眼瞪著葉歌,似乎這么無聲地瞪視對喚醒葉歌有什么好處。 診脈的時間不長,戚桐長老面色卻漸漸變得怪異起來,其他弟子緊張地看他的動作,只等到他松開手便立即七嘴八舌問道:“戚桐長老!怎么樣了!” 戚桐默然不答, 卻先瞥了聞寒一眼。 寧玖送葉歌回來的時候, 聞寒就一直無聲地站在旁邊,需要端水的時候就端水, 需要干活的時候就干活, 始終沒有出聲。從那道深淵里被揪出來, 他如今的模樣其實也不怎么好看,原本干凈的青衫被火焰灼燒得破破爛爛,身上還有不少擦傷, 刀劍的細小傷口不計其數,但他卻仿佛絲毫感覺不到痛楚, 只是死死盯著床上的葉歌, 不安又倔強。 見戚桐往聞寒看去, 夏蘊等人也跟著瞧了聞寒一眼,不看倒好,見到聞寒夏蘊便氣不打一處來,咬牙切齒道:“都是你這家伙!你好好地來搗什么亂,你是不是怕咱們這次碧霞峰大會超過你了,所以特地來搞這么一出幺蛾子?!我早就知道你這小子不安好心,沒想到你竟然能做到這種地步,葉歌也是腦子不好使才信了你的鬼話!” 聞寒面上看不出情緒,聽見夏蘊的話,他也只是默然抬起頭,與之對視一眼便又收回視線。 這副任打任罵的模樣,倒是讓夏蘊有些不好下口了,因為他看見了聞寒通紅的眼睛。 實在找不到人埋怨,夏蘊心里堵得慌,只能催問戚桐道:“戚桐長老,葉歌究竟是怎么樣了,他什么時候才能醒,會不會有生命危險,你倒是說說話??!” 戚桐正在給葉歌喂藥,完事了又遞了些靈力過去,等做完這些事情,才看了夏蘊一眼,長長嘆了口氣。 夏蘊頓時連催了不敢催了,生怕得到不好的答案。 好在戚桐這次沒有接著沉默下去,他起身捻著胡子道:“胸口中了一掌,身上有不少擦傷,骨頭斷了兩根,但傷得都不算重,有我們白羽劍宗的丹藥,再替他渡些靈力過去,應該就沒事了?!?/br> 眾人本還擔憂不已,聽到這里,終于都松了口氣。 只是戚桐的神色看來卻并沒有輕松許多,就連守在一旁的寧玖也沒有真的放心下來,她與這群少年不同,知道的事情自然要多上不少,她蹙眉道:“若當真如此,他為何還沒醒來?” 幾名劍閣弟子也被寧玖這話給提醒了過來,當即追問道:“是啊,戚桐長老,葉歌怎么還沒醒?” 戚桐被這群嘰嘰喳喳的小家伙擾得不得安寧,心里面又是急又無可奈何,連忙揮揮手讓他們安靜下來,這才盯著床上的葉歌神情復雜地道:“這也是我擔心的地方,葉歌的傷勢不重,但他的身上好像有另一種力量,正在侵蝕他的身體。不止如此,那道力量似乎還在漸漸往外躥,就像是……” “就像是?”夏蘊連忙發問。 戚桐凝重著神情道:“就像是要破體而出——” 正在他說話之間,房間當中,突然亮起了一簇碧綠的幽火。 那道火焰是從葉歌的體內躥出來的,仿佛一道深幽的影子,就這般突兀地出現在眾人面前。 幾名弟子驚叫出了聲,就連戚桐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剛剛從山巔下來的寧玖立即認出了這簇火焰,與先前山巔上的火焰一般無二,而只有聞寒猛然瞪大了眼睛,緊握著手里的劍,蒼白著臉嘶聲道:“是它,是它……”他的臉色難看至極,就像是就見到了某種讓人驚恐無比的東西,他匆忙后退幾步,雙手甚至不住在顫抖。 不待人們弄清此物究竟為何,寧玖已經當先回過神來,匆匆揮袖將人群往屋外趕去。 也在寧玖出手的同時,火焰轟然炸開,火舌飛躥著往四周掠去,幾名弟子險險被寧玖推開,堪堪避過一劫。 所有人都被趕到了屋外,屋中只剩下依然在昏迷中的葉歌,還有不斷燃燒并往外延伸著的綠色火焰。那火焰仿佛巨大的妖獸,正在吞吐將火舌伸向外面,仿佛要吞噬整座弟子居,整座白羽劍宗。 那火焰沒有任何溫度,好似鬼魅的觸手,在人們的面前不住蔓延,眾人看著這番景象,沒來由地感覺到脊背發寒,手足冰涼。 “葉歌還在里面……”夏蘊抬頭看著身旁的戚桐長老,牽著他衣角喃喃說著,眼角藏著惶恐:“他還在里面呢?!?/br> “那火焰是從他的身體里出來的?!逼萃╅L老沒有進去救人,他的模樣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苦笑著搖頭道:“我救不了他,有人想要借葉歌毀了白羽劍宗?!?/br> 戚桐說這話的時候并沒有刻意壓低聲音,所有的一切都清晰落在了眾人耳中,沒有人注意到始終靜立在一旁的聞寒握緊了雙拳,面色一瞬難看若死。 寧玖與戚桐是此間唯一的長輩,火焰仍在繼續,他們不得不帶著人群往更遠處避去,幾名弟子吵著要將葉歌救回來,他們卻也沒有理會,如今葉歌置身于火焰中心,誰也動他不得。 不過區區片刻功夫,火焰已經灼燒至整個院落,再如此繼續下去,不過多時便會波及前方的劍閣與后方的梨花林。再過些時間,更會蔓延至整座白羽劍宗。 這是魔火,魔族魔皇最為可怕的手段,縱然有寧玖與戚桐以靈力抵抗,卻也沒有絲毫作用。 就在這會兒,先前去找花離的蘇衡也回來了,他驀然見到這般場景,面色亦是一陣紛然,驚叫一聲才大聲問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寧玖與戚桐正在對抗魔火沒有功夫解釋,蘇衡其實也不需要解釋,一簇猛火突然炸開,朝著寧玖而來,蘇衡匆匆飛掠至寧玖身前以靈力擋下,寧玖猛然抬眸,正與蘇衡對視一處。 兩人視線短暫交匯,蘇衡已然轉身去對付另一簇火焰,他模樣冷靜,聲音低沉著吩咐道:“寧玖,替我帶這群孩子去正殿,通知所有弟子去正殿躲避?!?/br> 寧玖剛剛躲過又一道火焰攻勢,聽見這話微微皺眉正要開口,卻見蘇衡倏地回頭笑道:“你在白玉劍宗待了這么久,肯定認路的對吧?“ 這位白羽劍宗的掌門,須發皆白的老頭,笑得五官擠在一起,皺紋深深地刻進皮rou,卻不知為何與寧玖記憶中昔日的少年模樣混在了一處。 寧玖心中一緊,狠狠點了頭。 蘇衡像是大大松了口氣,接著對身邊的戚桐長老道:“戚桐你去梨花林找花離前輩,帶他去大殿躲避,師叔祖不在我們得替他照顧好花離前輩?!?/br> 戚桐沒有廢話,幾乎是立即點頭答應下來,只是末了又道:“你要小心,若被這魔火所噬,便是灰飛煙滅?!?/br> 這話聽得眾弟子心驚rou跳,看著蘇衡的眼神也變得驚懼起來。 蘇衡擺擺手不怎么在意:“快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