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花離柔聲道:“坐下吃飯?!?/br> 這次平沙沒有動,他面上終于有了一絲可稱為表情的情緒,他皺眉道:“這不合規矩?!?/br> “沒有關系的?!被x搖頭無奈道。 名為平沙的高大男子依然不肯再動,只立在花離的身側,像是一尊無情無感的雕像。 花離欲言又止,等了片刻到底仍是沒有說什么,只是隨口吃了些東西便不再動筷,情緒是明顯可以看出的低落。這名高大男子仿佛毫無感覺,方才的幾句話之后便再次恢復了先前的沉冷模樣,他面上不見神色變化,在場眾人卻是各自顧忌。 雖然劍閣弟子們看不出眼前這個高大男子的深淺,但好歹在白羽劍宗待了如此長的時間,縱然沒有修為,本能還是有的,眼前這男子雖不出手,但卻誰都知道他的實力遠是他們所不能想象的,但就是這么一個深不可測的高手,卻對花離言聽計從甚至如此恭敬,可見平日里總是輕聲細語和顏悅色的花離前輩,身份必然極為可怕。 想到這里,弟子們紛紛又將視線往花離投去,這次眼神與平時大不相同。 花離沒有注意到眾人的視線,他如今看來有些心不在焉,沒有等眾人沉默太久,他終于輕輕捏了捏顧閑影的手,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神情,然后轉身對身后的高大男子道:“平沙,我們說說話吧?!?/br> 他說完這話,最后看了顧閑影一眼,欲言又止之間終于回身往屋外走去。 高大的男子視線不曾在在場眾人身上停留片刻,緊隨著花離的腳步走向屋外,只留下滿堂沉默的眾人。 腳步聲漸行漸遠,窗外早已是雨過天晴,有映著地上水洼折射的流光照進劍閣當中,不平靜的晃動,正如同人們的心緒。顧閑影視線久久停在兩人離開的方向,這劍閣里剛走了一尊石人,頃刻間就又多了一尊石人。 宮巍和沈玉山兩名弟子最是茫然,忍不住同時拿手肘捅了捅話最多的夏蘊。 夏蘊夾在兩人中間,一邊肋下被捅一次,疼得險些被扔了手中的碗,他齜牙咧嘴地放下手中的東西,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才試探著問顧閑影道:“太師叔祖,那個人看著好厲害,他是來做什么的?” 顧閑影沒應聲,看模樣有些心緒不寧。 眾弟子何嘗見過顧閑影這種模樣,頓時如臨大敵,夏蘊更是急得連忙道:“他不會是要來帶走花離前輩吧?” 夏蘊瞪大了眼睛,這話出口都還沒來得及再問下去,便見一個碩大的饅頭突然湊了過來,正塞進他的嘴里,叫他再出不了聲。 葉歌塞完了饅頭,這才重新拿起自己的碗筷,冷冷淡淡說了一句:“你爹送你上白羽劍宗的時候,是不是挺高興的?!?/br> 這莫名的一句讓夏蘊頭腦莫名,他好不容易才咬掉嘴里的饅頭,正要說話,忽覺味道不錯,于是多咬了一口,嘴里包著饅頭含糊不清地道:“葉歌你怎么知道?” “送你上山他免得被你氣死?!比~歌毫不留情道,“能多活幾年,要我我也高興?!?/br> 夏蘊瞪眼看著葉歌,話到嘴邊卻又不敢跟人吵,最后還是慫了,“我這不是擔心嗎,現在這樣多好啊,萬一花離前輩走了,太師叔祖又變回原來的樣子怎么辦?” 葉歌面無表情又塞了夏蘊一個饅頭。 他做完這些事情,終于道:“連我這副模樣你都能相信,花離前輩你怎么反倒不信了?!闭f這話的時候他甚至沒有抬頭,但誰都知道這話是說給顧閑影的。 夏蘊等人見葉歌用這種語氣跟顧閑影說話,忍不住都倒抽了一口涼氣,有些緊張地連忙望向顧閑影,做好了勸說的準備。 倒是顧閑影眼睫輕輕顫了顫,忽而無奈嘆笑了一聲,打破了自方才黑衣男子出現之后就一直存在的沉悶氣氛。 顧閑影站起身來,笑到:“你們先吃,我離開一下?!?/br> · 白羽劍宗落了一天的雨,如今天朗氣清,小屋外的梨花樹吐露新芽,滿片皆青翠欲滴。 花離就站在梨樹之下,白衣廣袖,容顏秀逸,襯著微風拂葉,如一幅徐徐鋪陳的畫卷。 高大男子行至此處,見著這般景象,神色總算是舒展了些許,不再冷著一雙眉眼。但他并未沉默太久,站定之后,高大男子終于用沙啞的聲音開口道:“少主,你終于醒來了?!?/br> 花離回轉身來,欲言又止間仍是道:“平沙,我在這里過得很好,你不用擔心,玳爺爺不用擔心,爹也不用擔心?!?/br> 平沙看模樣并未將花離這話當真,他搖頭沉聲道:“當初玳瑁替少主改變體質時候曾經說過,改變體質不是長久之事,少主縱然到了人世,每逢月圓幾日依然會化為鮫人之身,而在那之前少主體質不穩,必會牽動身體不適,少主每月都要忍受如此痛楚,那女子又可曾知曉?” 花離應是早料到平沙會有此一問,他搖頭無奈道:“這是我的選擇,阿閑不需要知道?!?/br> 平沙盯著花離,眉峰慢慢又擰了起來?;x依然是先前那番神情,少年模樣的花離總是神情柔軟,但這時候卻偏偏帶了些執拗。高大的黑衣男子總算是沒能夠繼續說下去,只上前將一個小小的瓷瓶遞到花離手中,恭敬道:“這是玳瑁要我帶來的,每月可讓少主少受些苦楚?!?/br> 花離接下東西,卻仍不放心的盯著平沙。 平沙縱然再有脾氣也不敢沖著花離而發,他垂目道:“平沙會在這里呆上幾日,這是主人的吩咐?!?/br> 聽見平沙說出最后一局,花離知道自己無法左右,便也只得抿唇答應下來。 平沙抬頭看了看花離,神色是難掩的復雜,他再度直起身來,轉身往梨花林另一側走去,走出不過幾步,便見到了正站在樹后的某個身影。 顧閑影看著迎面走來的平沙,面色微有些蒼白,不是因為眼前這人的凌人氣勢,而是因為方才兩人的對話。 她甚至可以知曉,那些話是平沙故意說給她聽的。 她困著花離在此,卻連對方所忍受的苦楚皆不知情。 顧閑影心緒不寧,縱有千般言語也說不出口,平沙緊盯著顧閑影,高大的男子身形如山,氣勢也如山,緩緩對顧閑影吐出兩字,終于轉身離去。 第十九章 太師叔祖近來心情不好,這是劍閣弟子們所有人都看出來的事情。 而這個緣由自然是不久之前在大雨中出現在白羽劍宗的高大黑衣男子,男子的名字叫做平沙,是為尋花離而來。 這男子來此之后顧閑影很快變得心事重重,就連花離也沉默起來,更讓人在意的是,那名男子來了以后非但沒有離開,反而在白羽劍宗住了下來,住下來也就罷了,他更是時時出現在人們視線當中。 劍閣弟子們站在劍閣外面的空地上練習揮劍,動作間總是忍不住偏過頭朝著那個深不可測的男子望去,見那男子神色陰沉的站在角落里,不覺又吞了口唾沫僵硬的回轉身來。 誰都知道這男子實力究竟有多厲害,他們這般練劍,看在人家眼里無異于小孩把戲。 這人不肯走也不肯說話,成日就這么站著,這讓劍閣弟子們練起劍來如芒在背,連手足都不知該如何放置。 就這么過了一個早上,空地處的氣氛終于有了改變。 因為掌門蘇衡來了。 蘇衡前些天出了趟山,今日方才回來,還是夏蘊匆匆跑到他的面前將他叫來,他才知道白羽劍宗內多了一個看不出深淺的高手。 畢竟是白羽劍宗掌門,蘇衡來到此處,縱然是目中無人的黑衣男子也終于站定,對著蘇衡輕輕頷首算作招呼,蘇衡一眼看出此人恐非凡人軀體,亦是趕緊還了一禮。 平沙盯著蘇衡看了片刻,若有所思道:“你將要破境了?!?/br> 蘇衡沒料到這高大的男子當頭便是這么一句,他愣在原地看著那人,神色變了幾變才低聲道:“是……不過還差些歷練?!?/br> “你差的不是歷練,而是機緣?!逼缴尺@般說了一句,蘇衡被這話說得面色復雜,掙扎著還要再詢問,平沙卻已經重新恢復了先前的神態,垂著眼一動不動,蘇衡知道多問無益,終于只得長長嘆了一聲,不再過多詢問。 不過縱然如此,蘇衡的到來也讓氣氛緩和了許多,有了這位掌門在旁,劍閣弟子們自在了些,顧閑影也與之低聲交談起來,看來不再如方才沉悶。 只是花離遠遠坐在角落當中,礙于平沙在場,竟是整日都沒能夠與顧閑影說上幾句話,只能遠遠看著顧閑影與蘇衡交談。 平沙的視線便隨著花離往顧閑影身上落去,忍不住微微蹙起了眉峰,看來心情十分不佳。 晌午,吃過了東西之后,蘇衡不知為何壯起了膽子,主動找到平沙攀談起來。平沙雖不喜與人交談,但蘇衡模樣熱絡笑臉相對,這個素來冷臉的男子也沒有了拒絕的辦法,只得沉默地被他帶到角落里攀談起來。 花離托著腮有些百無聊賴的看著面前杯子里的茶葉,神色似乎有些恍惚,直到有人突地捉住了他的手腕。 一瞬間沒能反應過來,花離抬眸之間,才見得顧閑影對他眨眼輕笑,然后挑挑眉峰轉臉朝著另一邊墻后看去?;x從來沒跟人這么偷偷摸摸地交流過,也不懂什么暗示,竟有些怔在當下。 還是顧閑影輕輕出聲喚了他的名字,他才回過神看了一眼遠處還在沉默聽著蘇衡說話的平沙,然后迅速起身跟著顧閑影往墻后走了過去。 兩人走出門多久,花離就緊緊握住了顧閑影的手,抿著唇神色猶豫。 顧閑影見無人在側,出聲便道:“我也不愿如此,但有平沙前輩在,許多話實在無法說?!?/br> 事實上這日平沙一直守在花離的身側,雖然沒有出聲也沒有定下什么規矩,但幾乎任何人靠近都會被他用威懾力十足的眼神瞪回去,整整一天竟是沒人敢再接近花離半分。 花離自是明白,他無奈搖頭道:“平沙聽從了我爹的話要在此地留上數日,讓你們為難了?!?/br> 顧閑影自然沒有去計較平沙的問題,她憋了半日,滿腹的話語沒法開口,到這時候只剩下輕輕一聲長嘆,她輕輕捉住花離冰涼的手腕道:“抱歉?!?/br> 花離卻沒想過顧閑影會突然說出這樣一句話,他尚未及開口,顧閑影便已接著道:“你在白羽山上待了這么久,我卻連你的身體狀況都不知道,抱歉?!?/br> 終于明白了顧閑影的意思,花離怔了怔才道:“昨天的話你聽到了?!?/br> 顧閑影點了點頭。 虧她總是口口聲聲喜歡花離,卻連對方正在忍受著什么痛楚都沒能夠看出來。 事實上昨日回去之后她心神動搖就連片刻也未曾閉眼,平沙以為那最后的兩字能夠讓她無法平靜,但事實上真正讓她心中難以放下的,卻是花離的身體情況。 她禁不住思考,讓花離留在這白羽劍宗,會否只是成全了自己,卻讓花離身陷苦楚。 這樣真的是她想要的結果么? 顧閑影說不清楚,她知道這是一個難以開解的心結,困了她數百年依然不得解。 不知花離是否看出了顧閑影的情緒,他若有所思地走上前,便在顧閑影抬眸不解之間,終于輕咬著唇虛虛環抱住她。 花離的懷抱很輕,顧閑影甚至感覺不到任何力道,仿佛被困在一團白云之中,而她卻不敢有絲毫動作,怕任何動作都將驚走那些溫柔的云團,只任由自己沉溺其中,感受到她最熟悉的氣息縈繞全身。 “阿閑,難過的不是你一個人,你知道嗎,當我醒來之后,知道你一個人過了四百年,知道你等了那么長的時間,我也很難過?!?/br> 顧閑影與花離靠在一起,看不見身前人的神情,但聽見這微微輕柔的聲音,卻仿佛能夠想象得到他此時說著這話,將臉埋在她肩窩紅霞飛滿雙頰的模樣。 但花離沒有停下,他輕聲呢喃道:“你以為我受了許多苦楚,你自己何嘗不是呢?” 顧閑影于這句話間徹底僵住。 她明白了花離的意思,花離于她的感情,便如她于花離的感情,誰都希望對方能夠好好的,沒有苦楚遠離悲戚,她是如此,花離也是如此,花離的堅持也如同她的堅持,縱然她如今后悔要花離離開白羽劍宗回到深海,他也必是不會答應的。 因為她在這里。 花離所說的,不過就是這么簡單的事情而已。 顧閑影忽而笑了起來,她抬起雙手,反擁住花離,手臂用力緊緊圈住面前的人,終是輕輕呵了一口氣道:“我明白了?!?/br> 我既明白了,便再也不會松手了。 顧閑影在心中緩緩道出這句話,卻沒有告訴面前的人。 · 兩人是牽著手回到劍閣空地的,回來的時候平沙已經和蘇衡聊過了,正站在角落里低頭看著地面落葉,在聽到腳步聲后,他立即便抬頭將目光投向了花離,眼神緊緊凝在花離與顧閑影交握著的雙手上。 花離面色如常,仿佛沒有注意到平沙不悅的眼神。 顧閑影卻是悄然將那只冰涼的手握得更緊一些,腳步不曾停頓,走上前面若無事的與劍閣弟子們說起了修煉的事情。 “最近你們練得還不錯?!鳖欓e影看著正在揮劍的眾人,想了想又多看了葉歌一眼,想到每天夜里獨自來到劍閣當中點燈揮劍的少年,難得的露出了贊許的笑意:“如今距離碧霞峰大會的時間也不多了,雖然基本功夫你們還不夠,但現在也不是計較的時候了,從明天起我就開始教你們劍招?!?/br> 幾名劍閣弟子早已經揮劍揮膩了,這時候突然聽見顧閑影這么說,當下連眼珠都快瞪出來了,甚至沒能夠立即反應過來。 “真的?”夏蘊歡天喜地脫口問道。 顧閑影含笑點了點頭,自是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樣。 面前頓時一片歡喜,幾名劍閣弟子大聲歡呼起來,顧閑影知道他們高興便隨著他們去,只是視線不經意間掃過角落處的平沙,這人依舊冷淡的站在原地,既看不出歡喜也看不出悲憂,仿佛置身世外,任何事情都不足以影響他的情緒。 然而他的視線始終不曾離開花離與顧閑影,甚至在不經意間一眼對視,他對著顧閑影的眼神,還帶著些警告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