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娘!”看到這一幕,向江渝瞬間紅了眼,他也顧不上其他,直直地朝李琴心沖了過去。 少年跪在床頭,拉著他娘的手,一遍遍地呼喚她,在這一刻,他才真正有了十二歲的少年該有的樣子。 向小錦還被他背在竹簍里,她從他身后探出頭,打量起這個被壞家伙喊做“娘”的人類女人。 她是一個十分美麗的女子,即使因為病重,身子纖瘦得透著病態,臉上也毫無血色可言。 然而這并不減損她的美麗,反而為她增添了一股柔弱之美,越發惹人憐惜起來。 向小錦望著她,再看看少年難過的樣子,她不免也有些心酸起來。 因為,她在女子的身上看到了濃郁的死氣,她馬上就要死了,而更關鍵的是,她的求生意志并不強烈。 她雖然能夠賜福,但并不能強行把福氣送給別人。 只有那個人心里渴望著某件事或者某件物品,因為這份渴望而產生了愿力,而被她所接收到,她才能將福氣送出去。 就像當初救口袋兔的伴侶一樣,雖然是口袋兔向她許的愿,但它的伴侶也有十分強烈的求生意志,所以她才能順利將福氣送出去。 如果連自己都已經放棄了自己,那她就算送出去再多的福氣,也是無濟于事的。 向小錦沮喪地低下了頭,她望著少年消瘦的背影,小眉頭皺得緊緊的,因為自己無法幫上忙而感到抱歉和難過。 向江渝卻不知道真相,他只情緒化地喊了他娘兩聲,便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解開竹簍,將小丫頭放在了地上,然后從乾坤袋里拿出了剛換回來的藥。 他坐在床邊,將他娘扶了起來,讓她靠在他的懷里,然后他倒出幾粒藥丸,一粒粒塞進李琴心的嘴里。 “張大娘,能不能給我倒碗水?”他一邊塞,一邊說道。 “好的好的,你稍等?!?/br> 張大娘趕緊轉身,屋子正中的桌子上就擺著水壺茶碗,水壺里的水也是早上剛燒開的。 她倒了水,趕緊端過來遞給向江渝。 只是,當向江渝將水喂到李琴心嘴邊時,卻發現不管怎么灌,都沒有辦法讓她吞咽下去。 看到這一幕,張大娘不由一嘆,苦著臉說道: “你娘從半個月前開始就這樣了,藥怎么喂都不肯吃,強灌進去,一下子就吐出來了,不知道浪費了多少藥丸子?!?/br> 張大娘絮叨道,“因為不吃藥,她醒過來的時間也越來越短。今天我感覺實在不行了,就想去找個醫修來瞧瞧,結果恰好你回來了……” 向江渝端著碗的手不由一抖,娘為什么不肯吃藥呢? 回想半個月前,他正帶著小丫頭往回趕路,因為得了那三品蘊氣草,他感覺生活充滿了希望,也想著接下來可以有時間在家照顧母親了。 卻沒有想到,母親獨自在家里,竟然發生了這樣的變故。 幸好他回來得及時,不然等到明天,迎接他的是不是就是母親的尸體呢?他不敢細想,一想到就覺得心臟一陣絞痛。 “娘,是我回來了,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向江渝放下了茶碗,伸手替他娘抹去額頭上的汗珠,紅著眼眶說道。 張大娘在一旁看得忍不住落淚,她自己也是有兒女的,因為被門派招收成了外門弟子,她也要好久才能見到他們一次,自然明白骨rou分離的苦楚。 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淚,說道:“你在這看著你娘,我還是去找醫修來看看?!?/br> 說著,她就轉身跑了出去。 向小錦從竹簍里爬出來,跑到了床沿邊,抬頭望著向江渝,第一次看到他這樣難過,她心底竟忍不住揪疼起來。 可是她能怎么辦呢?如果他娘不自己振作起來,她也沒有辦法幫到她啊。 她望著李琴心,忽然在她的眉心處,看到了一絲絲黑氣,那黑氣跟死氣不同,要淺一些,所以她剛剛也沒有看出來。 那是什么東西呢?會不會跟她醒不過來有關? 向小錦歪頭想了想,然后伸出小手,握住了李琴心的一根手指。 悲痛欲絕的向江渝,也注意到了她的舉動,他忽的心中一動。 小丫頭是魚妖化身,聽說妖族都有許多神通和手段,難不成她有辦法救他娘? 他不禁緊張又期盼地望著向小錦,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好像看到,她抓著他母親的小手上,泛起了一陣淺淺的光。 只是那白光維持的時間十分的短暫,只一眨眼就消失不見了,而在白光消失之后,小錦鯉也放開了他母親的手。 “怎么樣?”他緊張地問道。 向小錦有些奇怪,他怎么知道她剛剛做了點小動作,不過她也知道他很緊張,便點了點頭,用小手指了指李琴心。 向江渝順著她的手指看去,就見他娘的眼睫毛顫了顫,然后在他的注視下,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少年露出狂喜的神色,他握住母親的手,充滿驚喜地道:“娘,你醒了!” 李琴心睜開眼睛,看到久別的兒子出現在眼前,她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說道:“我是在做夢嗎?” “不是的,娘!是我,我回來了!你醒過來實在是太好了!” “兒子,真的是你!”李琴心的眼中泛出淚來,一邊哭一邊笑。 小錦鯉望著她們母子,咧開嘴笑了笑,她剛剛只是給李琴心輸了一點靈力,將她眉心處的詭異黑氣壓制住了,所以她才醒了過來。 不過她很快就收斂了神色,因為,死氣還在。 而在這時,向江渝也重新端起茶碗,準備給他娘喂藥,然而在他將往遞到她嘴邊時,他娘卻伸手推開了那茶碗,眼神黯淡地搖了搖頭。 第28章 兒子 “江渝, 這些年苦了你了?!崩钋傩耐崎_兒子湊過來的茶碗, 然后望著他, 枯瘦的手撫摸著他的臉頰, 柔聲說道。 她的眼神中充滿了不舍和留戀, 然而其中蘊藏的死志, 卻讓向江渝的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不苦, 只要娘活著,我便不覺得苦?!?/br> 似乎意識到了什么, 少年緊緊地摟住了母親纖細瘦弱的身軀, 聲音中透著從未有過的惶惑和無助。 “傻孩子, 都是為娘連累了你啊?!?/br> 李琴心靠在他身上, 感受著兒子并不算偉岸,卻已然能挑起重擔的肩頭,回想起往日種種, 她的眼中不禁泛起了淚花。 “自你出世以來, 娘就沒有怎么照顧過你,不僅沒能給予你庇護,還要反過來,讓你來照顧我, 甚至在這么小的年紀, 就要為了幫娘續命, 而到處奔波, 去做那么危險的事情, 到頭來還耽誤了修煉……” 她柔柔的聲音里, 充滿了自責和悲愴,以及愈發篤定的決絕。 向江渝心中一慌,他松開手,往床邊一跪,望著他娘急切地說道:“沒有什么連累不連累的,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我只要娘活著就好!” “傻孩子……”李琴心望著跪倒在身邊的兒子,她伸手揉了揉他的發頂,眼中的淚卻終于止不住地掉了下來。 她知道自己的情況,當年在人魔兩族最后一場戰役上,她一著不慎,為魔族所打傷,被魔氣入侵了她的身體。 凱旋歸來之后,父兄在察覺到她的傷情時,原想通過放血法幫她把魔氣逼出來,然而當時的她已懷有身孕,本來就受了重傷,保住孩子已是艱難,若再放血,無異于要她放棄孩子。 她知道家族并不接納這個孩子,所以才會決定用這樣的辦法為她療傷,為的也不過是采用溫和一點的手段,讓她服從和認命。 可是她又怎么舍得呢?這是他留在世間唯一的血脈,是在她肚子里孕育誕生,與她血rou相連的小生命,她又怎么舍得就這樣放棄它呢? 為了腹中胎兒,她硬撐著身體逃離了家族,在躲避家族追蹤的過程中,最后流落到這臨海界,獨自將孩子生了下來。 而生產的過程又消耗了她太多的元氣,她的修為一落千丈,對魔氣的壓制也越來越弱,到了最后,神志清醒的日子便越來越少了。 她知道兒子為了她受了很多苦,雖然他在她面前從來都沒有表現出來,可是為娘的,又怎么可能觀察不出來呢? 兒子今年已經十二歲了啊,在家族里的孩子,到了這個年紀,普遍都已經筑基成功了,早的可能已經筑基后期,可是江渝,到現在卻連練氣都還未入門! 她心中著急卻又無可奈何,除了讓他背誦法訣心經之外,卻也別無他法。 修煉最重要的就是打坐冥想,這是打下根基最重要的基礎,可是整日奔波于生計,還要為母親賺取高額藥費的向江渝,又哪來那么多時間整日整日地冥想呢? 李琴心咬住下唇,忍不住淚水漣漣。這一切都是她的錯,都是因為要給她續命,他才會耽誤了最佳的修煉時期。 她將他帶到這個世上,不是想讓他受苦的,她不能再這樣耽誤他了! “江渝,娘知道你孝順,也明白你的心意?!崩钋傩耐鴥鹤拥哪抗獬錆M了眷戀和欣慰,“但現在這樣就夠了?!?/br> 她顫抖著唇,留下最后的遺言,“等娘走后,你就到招收弟子的門派去,潛心修煉,娘不求你有多大造化,只愿你一輩子平安喜樂,無憂無慮地度過這一生?!?/br> 向江渝望著她決然的眼神,心中驀地升起一陣悲苦。 “就是這個原因,娘才不吃藥的,對嗎?”他瞪著李琴心,額角青筋暴起,因激動和憤怒而臉色發紅。 李琴心垂下來眼眸,不敢接觸他的眼神。 得了她的默認,少年微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略帶諷刺和陰狠的笑,他平靜地點點頭,道:“我明白了,等娘走后,我便自斷經脈?!?/br> 他說得平靜,然而在提到他娘死后時,眼中卻有水光閃爍,但他卻強忍著,用嘲諷和倔強的外表,掩飾心底不斷涌起的悲傷和委屈。 李琴心本聽到他理解,還未來得及高興,就聽他說等她走后,便要自斷筋脈的傻話,一時間急怒攻心,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咳咳咳——你……你剛剛說什么?你要自斷經脈?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沒了經脈,你要如何修煉?如何生存下去?” 凡人在這個世界并不是不能生存,但都是做著最下等的活計,最大的可能就是成為修奴,在修士的手底下討飯吃。 但李琴心又怎么可能舍得兒子成為這樣的廢人?她一心求死,就是想要成全他,怎么可能讓他做出這樣的傻事? “若娘死了,失去了想要守護的人,那我要一身修為有何用?”向江渝望著李琴心,擲地有聲地說道。 而聽到他的話,李琴心不由愣在了當場,她怔怔地望著她的兒子,望著他像極了他父親的眉眼,一時間又落下了淚。 為什么兩父子這般相像?明明從來沒有相處過,卻說出了同樣的話來。 李琴心悲從中來,忍不住掩面而泣。 向江渝望著她,卻沒有出聲安慰,他將藥瓷瓶和裝滿水的茶碗放在床邊,平靜地說道:“我心意已決,若娘真的走了,我便自斷經脈于您的床前,我說得出做得到?!?/br> 說完,少年站起了身,徑直往門外走了出去。 “江渝,江渝……”李琴心虛弱地喊著他,“咳咳——你回來……” 然而少年卻聽而不聞,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間屋子。 “嗚嗚嗚——”李琴心悲傷地捂住了臉,發出了充滿絕望的哭聲,她該怎么辦?天哥,她到底應該怎么辦? 就在這時,她感覺身邊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以為是兒子去而復返,她驚喜地望過去,就見一個陌生的小娃娃站在她的床頭,正笑吟吟地望著她。 “你是……” 小娃娃沒有回答她的疑惑,而是捧起兒子留下的藥瓶,從藥瓶里倒出幾顆藥丸子,遞到她眼前,脆生生地說道:“給?!?/br> 大概是小娃娃長得太過可愛,又或者是李琴心此刻已經徹底失了主意,聽到她的話,便順從地伸出手,接過了她手里的藥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