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走著?!?/br> 就跟發情期被挑釁了的公狗一樣,這群衙內邁著八字步,一個比一個興奮地往瓦舍的方向躥去。 葉無傾和喬一橋將馬交給瓦舍的伙計照看,然后一起進了瓦舍的大門。 隔著一條街那么遠的時候,就能隱約地聽見瓦舍內部傳來的絲竹聲和叫好聲了,現在走進了聽,更是只覺熱鬧非常。 大門口有專門收“入門費”的行內人,進了大門以后,就是一個十分寬敞的大院子,院子里人流攢動,東南西北高高地搭了好幾個戲臺,都像城樓一樣,這就是所謂的“勾欄”了,每個勾欄前邊都圍了不少人,最前排是椅子、條凳,這些“專座”要多收錢。臺上正在表演的有猴戲、說書、打花鼓、相撲、雜耍、野臺戲,有的勾欄前人多一些,有的人少一些,臺上表演的藝人無不賣力,就為了吸引更多的觀眾過來看。 臺下有專門賣吃食的游攤,隔段時間還有端著個小簍下來收錢的演藝人,收到的錢就是額外的打賞了。喬一橋留意到,這些下來要賞的,要么是眉清目秀的小姑娘,要么是機靈可愛的小猴子,要么是滑稽逗人的丑角,估計這樣比較容易讓觀眾慷慨解囊。 除了這些露天的勾欄以外,最里邊還有更加講究的場子,類似后世的戲院,能在里邊表演的都得是名列前茅的“角兒”了,畢竟要沒有兩把刷子,觀眾也沒必要多花一份錢進去看你不是? 喬一橋拉著小傾的手,興致勃勃地到處亂逛。說實話,這時候的各種表演,跟現代的娛樂沒法比。唱戲聽不懂,沒音響擴音也沒什么舞臺效果,偶爾跟逛廟會似的湊湊熱鬧還行,天天看早無聊透了。不過對現在的大周朝人民來說,瓦舍表演已經是精神文明極大豐富的象征,全國各地也就幾個大中型城市里有,外面那些鄉巴佬想看還看不著呢! “走走走,都靠邊站!靠邊都靠邊!” 剛從游攤那里買了包松子兒想要嘗嘗,就聽遠處突然sao亂起來,兩排兇神惡煞的皂吏小跑沖進來一手扶著腰間的刀柄,一手將擠在門口處的觀眾往后邊推,那些被推開的觀眾好像都挺習慣這種待遇的,老老實實地退后,然后伸長脖子往門口看,交頭接耳著:“是來看薛大家的吧?肯定是!卻不知是哪路神仙呢?” 不一會兒,門口挨個兒進來五臺深褐色轎子,轎子后面跟著十幾匹健馬,馬后邊還有跟著跑的兵卒。到地方了轎子落地,五個穿著遼國貴族服飾的男人走了下來,俱都一臉驕矜之色,看都不看圍著的屁民們一眼。 喬一橋聽到離他很近的一個少年低聲罵了一句:“原來是遼狗!” 他朋友趕緊捂住了他的嘴。 管理瓦舍的頭頭點頭哈腰地迎上來,把這群遼人領進大戲院了。 外面被皂吏呵斥的屁民們剛松了一口氣,看見門口緊接著進來的那群人,就又都噤若寒蟬了,心里邊無不暗暗叫苦,就說今天不該來吧!都傳薛大家要選個男人做入幕之賓,不定多少權貴衙內要來共襄盛舉呢,這又是遼人又是十大害的,得罪了誰都是吃不了兜著走??! 他娘的,好白菜都讓豬拱了……要是薛大家跟了我…… 絕大部分人都沒那個資格去大戲院一睹芳容,但擋不住他們意yin不是。 誰都沒想到十大害進來之后竟然沒直接進大戲院,而是搖頭晃尾地沖著人群過來了! 離他們近的好些個觀眾腿都要嚇軟了,被過來討巧的皂吏一推,哎喲喲滾了一地,卻別說一句怨言、臉上半點怒意都不敢有。 很快,十大害跟葉無傾、喬一橋之間就分出了一個寬敞的通道來。 喬一橋回頭看了小傾一眼,挑挑眉:這誰?你認識? 葉無傾會給他一個安撫的眼神:吃你的松子兒吧,不必理會。 喬一橋聳聳肩,反正只要有小傾在,他就安全感爆棚。不信他大大咧咧來開封一點計劃都沒有!而退一萬步說,真玩脫了兜不住了,大不了輕功運起來亡命天涯唄,神級易容術在手,只要他們想跑,沒個脫不了身的。 所以真不怪歷代帝王都不待見武林高手,俠以武犯禁真不是白說說的??!就連喬一橋這等弱雞,雙修學了點輕功,就開始控制不住要嘚瑟了,分分鐘想搞件大新聞~ 一個油頭粉面、頭上帶了一支大紅花的錦衣衙內排眾而出,臉上掛著假惺惺的笑,懶洋洋地朝葉無傾和喬一橋拱了拱手:“在下方琦,家父正是當朝方太師……二位兄臺不是咱們開封人吧?不知能否賞臉交個朋友?” 葉無傾拿捏出來的衙內范兒比這群真衙內有過之而無不及,嘴角扯了扯,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來:“久聞諸位衙內的威名,在下葉問,這是家弟葉喬,來的倉促,本來還想不日登門拜訪諸位,誰知竟是這么巧,有緣千里來相會,在這里碰上了……” 哈哈哈,葉問?葉喬?喬一橋忍著笑看了小傾一眼,他這胡編亂造的本事真夠可以的! 十大害則都在心里邊琢磨——姓葉?江城葉還是濱州葉?這有恃無恐的勁兒,看來想隨便捏死是不成了,說不定就會扎到手。 “不知葉兄是打哪兒來???” “我打哪兒來不重要,”葉無傾唰地將描金骨扇打開,“直接說倒沒意思了,不如留給諸位自己猜。甭管猜到猜不到,在下都準備了大禮——” “大禮?故弄玄虛!”一個衙內嗤笑一聲,“什么稀罕東西咱們沒見過?一般的東西我們兄弟可不看在眼里?!?/br> 葉無傾聽了只微微一笑,臉上適度地露出幾許驕矜之色,仿佛這話都不值當他回答。 有幾個衙內當場就變臉了,只是還沒摸清這葉家兄弟的底細,一時間不太好直接翻臉。 要知道,雖然他們的父祖勢力夠大,可也做不到一手遮天。萬一碰上硬茬子,給家里招了禍,回頭家法可難捱的緊。 “幾位爺爺,薛大家就快到了,小的給爺爺們備了雅座,吃的喝的都是上等,不如這就進去?里邊兒遼國的大人們也等著呢,小的給爺爺們引路——” 這瓦舍的管事額頭上一層的汗,心里叫苦不迭,可不能讓這些祖宗們在這里干起來??!砸了場子,自己只能認倒霉。萬不得已,只好壯著膽子過來拉人了。 “葉兄,同去?” “請!” 喬一橋仔細看完這些人的神情動作,想著:以后再演皮笑rou不笑啥的劇情,他肯定不會再不知道怎么表現了…… 大周朝的紈绔衙內們真特么讓人瞎眼??! 第78章 大戲院里擺了許多圈椅,其間錯落著一些高凳, 上面擺些茶果, 應該就是古代的茶幾了。此時院中已經坐了不少人, 因為“薛大家”還沒到,臺下客人三五相熟的, 就聚在一塊嘻哈談笑。能在今天巴巴過來的, 不用說,心里沒點花花腸子誰相信??!所以俱都聊得頗為投契,連那幾個遼國貴族也能愉快地和這些周人打成一片, 仿佛前段時間的打仗、加收歲幣等國恥根本不存在。 管事引著喬一橋、葉無傾還有一群衙內選了個好位置坐下, 讓幾個頗有姿色的侍女殷勤伺候著, 自己跑出去迎今天的正主兒了。 哎喲喂菩薩保佑, 千萬千萬讓今兒個的場子能落個好結局??!你看這狼多rou少,這么些祖宗都來了——重要的是薛大家雖然才貌雙絕、藝業驚人,但她那性子卻算不上圓融, 且頗有些烈性……早年可是拒絕了不少高官名士的納側之意。按理說, 憑她這些年賺的銀錢,實在不行,自己贖了身也夠了, 可事情壞就壞在這里!一顆癡心錯付薄情郎, 全部身家被騙了個精光! 這哪怕鴇母贖身銀子不要她的了, 她這么自贖出去, 也沒個活路??! 其實不單單薛大家一人, 幾乎所有的青樓名妓, 年紀老大之后,都無外乎幾個結局—— 找個身份夠高的人做小。 搖頭一變自個兒做鴇母。 自贖出去隱姓埋名,再不出現在人前。 要是有人肯護著,自己又耐得住寂寞,在教坊司做女先生也是一條出路。 最差就是淪落成“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朱唇萬人嘗”的低等妓女了。 薛大家最后選了“公開招婿”,實在讓人挺料想不到的。瓦舍管事聽說薛大家要把最后一場表演放他們這邊,當然歡喜得很。要知道所有來瓦舍表演的藝人,都要上交一半的收入,利益當頭,誰舍得不要?何況就算不談錢,其他好處也多得是??! 唉,果然富貴險中求,胖管事嘬了嘬自己的牙花子,名妓公開招婿的先例多了,雖說今兒個來的客人難纏了些,但應該不會出什么問題吧…… 喬一橋跟這些說著變形河南話的古代官、商、富二代權二代沒啥共同語言,只專心坐在椅子上剝他的松子兒。野生的松子兒個頭不大,難剝的很,卻滋味兒清香甜美,比他在現代吃的強多了。只是屁股下面的圈椅也沒鋪個墊子,木頭椅面平平板板,一點不符合人體工程學,他那飽經磨難的尾椎真是怎么放怎么疼??!懷念現代的大沙發! 葉無傾坐在他旁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跟那些衙內們瞎扯淡,作為一個連千年以后的世界都見過的奇男子,加上心理素質過硬,沒費什么力氣,他就把一肚子草包的衙內們忽悠瘸了——啥玩意兒?人還能飛起來?裝上翅膀從高樓跳下來還能毫發無傷?小盒子還能自己唱歌?怎么可能呀! 喬一橋在心里偷笑:怎么不可能?不就是熱氣球、滑翔翼、八音盒嗎? 在暫時被忽悠瘸了的十大害眼中,葉無傾要么就是個失心瘋,要么就是個再牛逼不過的高人了。 有幾個腦子轉得快的,還在想著:回頭一定得驗證一下!要是姓葉的說的是真的,那別管他是什么身份,就憑他有這樣的見識,他就絕對稱得上是奇貨可居??! 從小耳濡目染,家里的父祖能手掌大權,莫非是因為為朝廷盡忠盡力? 快別傻了! 只有那些讀書讀方了腦袋的窮書生才這么想呢~ 其實,想手掌大權,簡單得很!只要討了宮中那位皇爺的歡心,則萬事大吉! 到時候把這姓葉的往上一引薦……嘿嘿嘿,這功勞來的可太容易了。 再說了,就算沒有什么功勞,這么些好玩的東西,自己拿著開開眼也爽得很吶~ 不怪十大害沒見識,主要這個時代的娛樂方式還是太貧乏。像他們這樣的紈绔衙內,平日里無外乎欺男霸女、逛逛青樓,偶爾來瓦舍消遣一二,逗逗蛐蛐,再者斗雞斗鴨斗狗、關撲幾把,至于蹴鞠什么的,因為太累,一般都是遣仆從下場,他們只作壁上觀。 總之專注玩樂二十年以后,無論什么玩法,對這些衙內來說都不新鮮了,人生就是一個大寫的空虛寂寞冷! 喬一橋作為一個富二代,他真的太了解衙內們都是什么德行了。因為現代他身邊這樣的人也不少??!家里有權有錢,不需要付出努力,只一味醉生夢死,成天就想方設法尋求刺激。不同的是現代紈绔們可玩的花樣更多,又因為有法律約束著,做事不會太沒有底線。 所以小傾這一招絕對百試百靈,往驢子前頭吊一根胡蘿卜,想讓它往哪兒走就往哪兒走! “薛大家請了——” 突然,一聲拖長的唱腔響起,前面高臺左側方的通道口小碎步走出來兩排身著曼妙長裙的少女來,這些少女均粉紗覆面,只露出一雙顧盼神飛的大眼睛,脈脈含情地往臺下一掃,角角落落的客人就都被照顧到了,絲竹聲隨之響起,卻是這些少女有人手執琵琶,有人吹笛弄蕭,有人盤膝在地,十指撥弄著琴弦,姿勢錯落有致,就像一幅奏樂仕女圖。 原本吵鬧的和菜市場有一拼的戲院里頓時鴉雀無聲,客人們全都將視線投向出場口,眼神中充滿著期待之色。 最先露頭的是一條大紅色的絲帛,輕飄飄又帶著力度彈射而出,又在空中旋出一段優美的弧度。緊接著,一個身穿大紅長裙的絕色女子漫不經心地舞了出來。她的面容極艷,氣質卻絕不流俗,反而有種截然相反的清冷淡漠,眸光不含半點溫度,幾乎不往臺下看,而臺下所有人的注意力卻全都被她所吸引了。 世間美女有許多種,有的惹人憐惜,有的令人心情愉悅,而這位薛大家,卻是能激起男人征服欲的類型。 喬一橋暗暗贊嘆,果然古典美女還是要來古代看。娛樂圈長得好的美人多了去,但演古裝劇時,總還是少了那么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韻味。而且說真的,跟古裝劇里鬧著玩兒一樣的舞蹈一比,薛大家的舞好看太多了,簡單幾個動作,就有著道不盡的風流婉轉,艷而不yin,不外如是。 說起來,這舞不知道他能不能跟著學一學???記得《新笑傲》的導演提過一句,說他想過在劇里給東方不敗安排一段舞蹈——不是瀟灑凌厲的劍舞,最好是以女人的姿態跳上一段,觀眾當然就是楊蓮亭啦,表現一下這位雌雄莫辨的女裝巨巨復雜又精彩的內心世界…… 當時導演說完這個想法后,又十分猶豫地自我否定了,無他,不相信喬一橋一個男演員能勝任罷了。要是出來的效果成了九天玄雷,不光不美,還辣眼睛,那這部劇就等著被觀眾丟臭雞蛋吧! 其實就算導演不自我否定,喬一橋的經紀人阿飛哥也會幫他拒絕的。阿飛哥背后吐槽導演腦洞太大灌滿了漿糊,臥槽虧他想得出來哦,《新笑傲》到底是武俠片還是搞笑片?他們家小喬演技剛有點兒進步,導演就給他挖坑了!還是人嗎?! 喬一橋本來也覺得這主意有些不靠譜,但先后聽了導演和經紀人的說辭之后,正值自信心爆棚的中二少年就開始逆反了——啥意思?啥意思?覺得我不行?我靠不就是跳舞嗎?知道我是怎么被中戲錄取的不!跳舞就是我的強項??! 他倒還沒有徹底喪失神志,只在他家小傾面前表達了幾分自己的不滿,順便叫囂了幾句,頗有只要我想跳,那必然能讓粉絲們驚艷爆表的豪情。當然,小傾作為剛上位的男朋友,并沒有耿直地打擊喬一橋的自信,而是只要微笑就夠了。心里則完全無法控制地再次回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小喬時,他在手機視頻中,披著長發穿著小紅裙跳的那曲……舞。 你高興就好。 不過還是關上門自己高興吧,就別拍下來給全世界看了,你的粉絲們夠不容易了,對她們好一點吧…… 喬一橋本來都忘了這一茬。 現在見到薛大家這一曲驚艷的古典舞蹈——她還剛好穿的是大紅裙有沒有!簡直量身定制??!莫非這就是天意——喬一橋的心思就又活了,甚至還手癢地想從包包里掏出自己的手機,把這一場景給拍下來。 當然,他腦子畢竟沒被僵尸吃掉,知道現在大庭廣眾,手機要是被人發現,那樂子可就大了,只好艱難忍住。 葉無傾的心思并沒有放在臺上,而是留了一多半在小喬這里。見他這一幅興致盎然、兩只眼睛精光四射的狗德行,心念微微一轉,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由牙疼胸口也疼……這到底是做了什么孽??! 臺上的舞蹈差不多持續了十分鐘,看的下面的觀眾如癡如醉,幾乎全都露出了一臉豬哥相,就差流一行哈喇子下來了,不堪入目的很。 薛大家大概看慣了這樣的形狀,跳完這一舞后,神情依然淡淡的,頗有幾分現代正流行的“厭世臉”神韻,微微福了福身,道:“今天是薛蘭辭館的好日子,在此拜謝諸位郎君親臨?!?/br> “薛大家客氣了!” “我等當然要來捧場!”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啊哈哈哈!” 薛大家就那么靜靜地聽著臺下的鼓噪,纖細的身影頗有些凄清,直等聲音漸漸低下去,才再度開口說道:“自薛蘭掛牌以來,細算已有十載春秋。今日既已萌生退意,只盼能覓得良人,諸位郎君若對薛蘭有意,可自取紙筆,不拘是詩詞還是散句,薛蘭看過之后,若有貼合心意者,自會遣人告知?!?/br> 說完之后,也不管臺下眾人是什么感想,就盤膝坐在身后一個墊子上,開始叮叮咚咚地彈起琴來。 喬一橋湊到小傾耳邊小聲說道:“你們這里的花魁們都這么有個性?” 要從良了,就拉一群人來,跳支舞,放話讓所有人寫詩詞表白,誰表白的好就跟誰,不看你有多少錢當了多大的官…… 土包子可是大開了一回眼界。 葉無傾也小聲在他耳邊說:“這里大多數人都不會詩詞,還是得找槍手。而且不是說詩詞寫得好就不用出錢了,只是蒙上一層高雅的外衣罷了。像這樣的花魁,一般人就算帶走了,也護不住?!?/br> 這里邊的道理,這些青樓花魁比誰都清楚。不過是你情我愿的一場游戲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