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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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襄替她揉著肚子,腳下紋絲不動。 眼瞧著天色漸漸明朗,岳凌兮忍不住伸手推了推他,“陛下還不走,等會兒宋玉嬌到了玄清宮沒看見人怎么辦?” 話一說完她就后悔了,昨兒個他剛表過態,壓根不怕別人知道。 不料楚襄忽然抬起頭來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反問道:“我何時說過讓她進玄清宮了?” 岳凌兮一愣:“她早上不是應該伺候您更衣上朝嗎?” “這是御前女官該做的事沒錯,可我不想讓她做?!背甯┥碛H了親她柔嫩的臉頰,聲音微啞,“玄清宮,只有它的女主人才能進?!?/br> 岳凌兮茫然片刻,腦子里倏地靈光一閃。 她之前就覺得哪里不對,現在才意識到宋玉嬌并沒有像她一樣被賜居在宮中! 待在寒香殿的這幾日,她的腦海中時不時就會冒出宋玉嬌與楚襄在一起的情形,比如晨光熹微之時,她用那雙纖纖玉手擰干滴水的錦帕,緩緩撫過他堅實的胸膛,抑或是夜闌人靜之時,她在御座旁搖著輕羅小扇,為他紅袖添香。 每每思及此,心里總是感覺堵得慌。 后來聽書凝說,宋玉嬌跟楚襄相處的時間也比她要短,不是在各個衙門政司之間來回跑就是待在文淵閣整理史籍,即便跟在楚襄身邊也必在酉時之前離開,從來沒有像她這樣經常待到三更半夜,與他秉燭夜談,形影相依。 不知為何,她聽完感覺松快了許多。 如今楚襄又是這樣說,她竟然有些欣喜,并非因為許她的榮寵,而是因為在他心目中她是獨一無二的,甚至超過了完美無缺的宋玉嬌。 肚子還在悶悶作痛,她在這一瞬間似乎格外脆弱,連眼角都開始發潮。 “陛下……” 岳凌兮忍不住去摟楚襄的頸子,楚襄也順勢伏低了些,挑眉問道:“方才還趕著我走,怎么,這一會兒就改變主意了?” 她搖搖頭,又往他懷里靠緊了些,頗具小女人之態。 楚襄不禁失笑:“你這到底是想讓我走還是不想讓我走?” “陛下先去上朝,晚些時候再來寒香殿可好?”岳凌兮緩緩松開了手,像小鹿地瞅著他,“折子沒批完也不要緊,我可以替陛下分憂,宋大人盡管聰慧能干,在這些瑣事上卻不見得有我熟練?!?/br> 她頭一次這么主動,甚至教他聞出了醋味。 楚襄嘴角的弧度越拉越大,愉悅之情顯露于表,隨后微微收攏雙臂將她抱入懷中,故意引誘道:“晚上過來做什么?” “陪我睡覺?!?/br> 屏風后頭的書凝倒抽一口氣,還沒緩過來又聽見楚襄說:“好,晚上過來陪你睡覺?!?/br> 她先前怎么會覺得陛下冷落修儀? 書凝醍醐灌頂般地站在那兒,覺得自己已經遲鈍到某種地步了,修儀不說也就罷了,本來就是不愛多言的性格,最可氣的是流胤應該知道他們倆是在演戲給別人看的,可也只字不提,由得她一個人生悶氣! 想到這,她立刻轉過頭望向殿外,正好流胤也朝這邊望來,視線交匯的一剎那仿佛有什么東西噼里啪啦地燃起來了,流胤仍是一臉肅然,眼里卻浮著淡淡的疑惑。 她又怎么了? 書凝氣呼呼地撇開了腦袋,恰在這時,一抹深灰色繡云蝠紋的衣角蕩進了視線里,她頭都沒抬就直接屈膝行禮道:“陛下?!?/br> “好好照顧修儀,一會兒陸太醫看了若有什么不對,及時向朕回稟?!?/br> “是,奴婢恭送陛下?!?/br> 楚襄闊步離開,薛逢春和流胤跟著走了,人本就不多的寒香殿變得更加冷清了,岳凌兮身體不舒服又還困著,索性又睡了一覺,連陸明蕊來給她把過脈都不知道,直至日上三竿才又醒過來,一身困頓盡消。 書凝見她精神飽滿,臉也紅撲撲的,便笑嘻嘻地打趣道:“修儀這一覺睡得這么好,想必都是陛下的功勞呢?!?/br> 岳凌兮坐到銅鏡前一看,自己的氣色確實不錯,遂彎了彎嘴角。 或許是孤枕難眠,她最近睡得都不太好,昨晚楚襄在這,她本來還想跟他聊聊天,誰知沾上枕頭就睡著了,就連抱著有他氣味的被子也能安眠一上午,實在是奇怪。 書凝一邊給她梳頭一邊繼續念叨:“陛下走的時候也是精神抖擻的,可見與您同病相憐呢,就是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搬回玄清宮,這里住著難受,還累得陛下天天來回跑,即便不被外人發現也怪辛苦的……”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岳凌兮神情微微一滯,某個想法油然而生。 吃過中飯,主仆倆暫且放下了宮里的事,改裝易容之后拿著令牌悄悄出宮了。 其實在這個節骨眼岳凌兮本不應該出宮,被發現就完了,可是她與端木箏約好了,不去只怕她要亂想,何況外面風言風語傳得這么厲害,她怎么也該露個面讓端木箏安心才是。 兩人輕車簡從地出了宣安門,沿著寬敞的青龍大街向南直行,很快就到了寧王府,紫鳶已經在門口等著接應了,見岳凌兮戴著帷帽下車,立刻裝腔作勢地喊了句“陸太醫您來了”,然后就領著她一溜煙地躥進了疏桐院。 彼時端木箏正在院子里練劍,長發束成馬尾,干凈利落,身上穿著一套對襟布衣,她一動便揚起一道紫色的弧線,宛如飛花逐風,越發襯得她身姿輕雋,靈氣逼人。 因為怕隔墻有耳,所以她沒有弄出太大的動靜,每招每式亦都藏起了鋒芒,俯仰動止之間婉約而柔美。寒鐵鑄就的薄刃在空中劃過,勾起萬樹風華,落英繽紛,沙沙聲回蕩在耳邊,不絕如縷。 幾人站在月洞門外靜靜地看了片刻,不料那招云銷雨霽失了分寸,秋水劍倏地脫手而出,筆直地插入了院墻之中,端木箏亦握著手腕半跪在地上,面露痛苦之色。 “jiejie!” 岳凌兮臉色一變,跟著就沖了過去,端木箏抬頭發現是她,立刻斂起了神色,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對她道:“兮兮,你來了?!?/br> “給我看看你的手要不要緊?!?/br> 岳凌兮不由分說地執起了她的手,發現上面并沒有劃傷,只有上次導出毒血留下來的一條淺痕,端木箏亦看到了,順勢遮掩道:“我沒事,剛才是不小心扯到這個舊傷口,劍才脫手飛了出去,幸好沒傷到你們,不然就糟糕了?!?/br> 這番話并沒有打消岳凌兮的疑慮,她擼起端木箏的袖子反復觀察了許久,依舊不放心地問道:“真沒事?” “真沒事?!倍四竟~撫平袖口,沖她柔柔一笑。 岳凌兮這才松了手,卻不忘細細叮囑:“你要是哪里不舒服千萬要告訴我,別自己藏著忍著?!?/br> “知道了?!?/br> 端木箏把劍鞘扔給紫鳶,然后牽起岳凌兮的手往房里走,轉過身的一剎那,她唇邊的笑容驟然消失,默默深吸了一口氣,將體內亂竄的真氣壓了下去。 待二人在茶幾旁坐好,兩個小丫頭也識趣地退下了,挽著手一塊去后頭燒水泡茶了,給她們留下單獨相處的時間,趁著這會兒工夫,端木箏輕飄飄地問了一句話:“兮兮,你被禁足是不是與夜大人有關?” 岳凌兮并沒告訴她這件事,是以微微一驚:“jiejie,你怎么知道?” “你啊……真是傻乎乎的……”端木箏無奈地彎了彎唇,旋即輕聲吐出幾個字,“夜言修被陛下關了禁閉,你知道嗎?” 第77章 和好 夜家雖然是百年世家,躍上頂峰卻是近二十年的事,風范、素養及財力是最主要的原因,但更多人看到的是他們的另一面——外戚。 在太上皇登基之前,王都尚有王、謝、白三大世家,個個財勢雄厚,權傾朝野,夜家堪堪吊在末尾,僅有夜懷禮一位大將軍撐門面,并不受人重視。后來夜太后與太上皇聯手奪取皇位,滅了王、白兩家,謝家雖然站對了邊卻損失慘重,再不復昔日輝煌,而夜家就乘著東風一路攀升至世家之首的位置。 如此一來,難免會有人覺得夜家只是運氣好跟對了主子才有今日的輝煌,遂心生妒忌,可是夜家勢力在朝中盤根錯節,壓根沒人敢惹,所以他們只能把情緒藏在心里。但現在不同了,皇帝一夜之間關了夜家的兩個人,一個是最受寵愛的夜修儀,一個是堪稱臂膀的夜侍郎,局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朝廷上下議論紛紛,在不知道原因的情況下,多數人都覺得皇帝是趁太后不在,要開始剪除外戚的勢力了,也有小部分人以為皇帝是故意聯合夜家演了一出殺雞儆猴的戲,提醒其他世家不要越界,總之,沒有一個人猜到其中的真正原因。 因此,岳凌兮并不擔心事情會暴露,相比之下她更擔心的是夜言修。 聽夜思甜說,他已經足足半個月沒有上朝了,鎮日待在家中,不是看書就是蒔花,頗為清閑。岳凌兮知道這種禁足對他而言算不得什么,楚襄也不會真的把他怎么樣,她只是擔心他們兄弟二人因此生了誤會,所以她想找個機會同楚襄說清楚,她和夜言修只是想了結那些流言而已。 時不湊巧,這幾天楚襄特別忙,幾乎都在她入睡之后才來,抱著她躺一會兒,天不亮就走了,她根本沒跟他打上照面,更別提談事情了。 書凝怕她見不著楚襄而郁郁寡歡,每天都會去打聽些小道消息說來給她聽。 “修儀,西北前線的逐浪城被夷軍夜里偷襲了,好在有王爺坐鎮,損失并不大,可是陛下卻在朝議上發了很大的火,因為沿途的村落都被夷軍洗劫了,死了不少百姓。后來陛下與樞密院的人一直商討到半夜,到寒香殿的時候已經過了凌晨了,您囑咐奴婢叫您,奴婢沒忘,是陛下不讓的?!?/br> “……這幾天都是這樣?” 書凝點了點頭,道:“差不多,陛下每次都來得很晚,連衣服都來不及脫,躺到床上抱著您就睡著了,沒過兩個時辰又要起身去上朝,奴婢瞧著眼下的青影都冒出來了……薛總管明里暗里提醒了奴婢好幾次,估計是想讓您幫著勸勸,可陛下那個性子誰不知道?他想來,您又怎么可能擰得過他?” 岳凌兮默默地聽著,心里越發篤定上次萌生出的想法。 午后,陽光熾熱,灑遍庭院,穿著單薄春衫的宮女都禁不住這突然拔高的溫度,邁著小碎步一溜煙地躥到了蔭蔽之下,然后抽出帕子往額頭上一抹,立刻就洇濕了,她們紛紛感嘆今年的天氣不同以往,只怕要熱得早了。 御書房內也有些悶熱,門一直是開著的,就是不進風,宋玉嬌就把四周的小懸窗挨個掛起,然后尋了把湘妃竹柄玉蘭團扇來,在楚襄身側輕輕地扇著風,搖動間,她身上那股幽香也飄了過來,縈繞在鼻尖久久不散。 楚襄忽然就想起了岳凌兮。 她不像那些世家貴女,對花瓣及精油有著近乎執拗的喜歡,走到哪兒都是濃香滾滾,頗讓人受不了。她只用宮中最普通的乳皂,肌膚卻比她們都要雪白透亮,還總是泛著一股溫淡的奶香,讓他愛不釋手。 心中有花,其他的再艷麗都難以入眼。 楚襄正準備讓宋玉嬌出去,誰知窗上忽然影動,緊接著薛逢春就擦著門邊走了進來,垂首施禮道:“陛下?!?/br> “何事?” 薛逢春顯得有些遲疑,停頓了一下方道:“修儀正跪在御書房外,請求陛下見她一面?!?/br> 楚襄聞言一怔——今兒個這么熱,她這又是演的哪一出? 宋玉嬌見他面色不豫,以為他是厭惡岳凌兮的行為,遂裝出善解人意的樣子娓娓勸道:“陛下,夜修儀被關了這么多天,想必也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了,這是來向您認錯的呢,您就給她個機會見見她吧?!?/br> 認錯?當天晚上她就在玄清宮的龍榻上抽泣著認了一萬回了! 楚襄唇鋒微抿,看不出在想什么,定坐須臾之后撩起衣擺就出了御書房,湛藍色的身影自廊下劃過,猶如一道清泉注入了烈陽之下,教那金燦燦的光芒都失了色。 偌大的前庭在眼前展開,老樹盤虬,石階泛亮,唯獨正中央跪了個纖纖弱弱的人兒,讓他看得渾身發緊。 她簡直是胡鬧! 兩旁分明有蔭蔽之處,她卻偏要跪在空地上暴曬,鬢角的發絲都被汗水浸透了,濕乎乎地貼在臉頰上,宛如墨雪相映,愈發襯得她蒼白柔弱。微風拂過,九重紗衣層層疊疊地漾開,似桃花綻蕊,粉嫩可人,可是蒲柳般的身子卻像經不起摧折似地晃了晃,幸好書凝及時扶住了她。 楚襄不知費了多大勁才忍住沖過去的欲望。 偏偏這還不算完,岳凌兮抬起頭來看向他,那雙清湛的水眸忽地一眨,竟掉下兩顆碩大的淚珠來,砸得他猝不及防。 “陛下,我知錯了?!?/br> 她哽咽著說完,眸中再度積起了小小的水洼,在瞬息之間便釀成了傾盆大雨,迅速覆滿臉頰,一滴又一滴地往石磚上砸。 從不知她這么能哭。 楚襄頭一次領會到女人是水做的這句話的真正含義,然而為時已晚,她梨花帶雨的模樣已經深深嵌入了腦海中,讓他心痛難耐,盡管知道是在演戲,可他還是忍不住想要接下每一顆懸而未落的金豆子。 真是沒有見過她這樣。 岳凌兮見他身體緊繃而僵硬,仿佛時刻都會沖過來,于是果斷撲上去抱住了他的腿,聲淚俱下地說:“陛下,我真的知錯了,您饒恕我這一回好不好……” 楚襄嘴角隱隱抽了一下,快得讓人無法察覺。 她拽著衣擺,手也伸到了內側,隔著薄薄的絲褲輕撓他的腿,似在讓他配合,殊不知胸前的柔軟頂得他膝蓋都僵了,半晌才稍稍一動,看似用力實則小心地把她甩到了一邊。 “誰放她進來的?” 楚襄對岳凌兮說不出重話,只能把目標轉向他人,一直待在后頭的薛逢春便站了出來,臉微微垂低,籠著一層暗影,聲音卻是無比清晰:“是奴才放修儀進來的,陛下盡管治奴才的罪,只是修儀已在這炎炎烈日之下跪了半個時辰,還望陛下看在她一片忠心的份上,給她一次機會吧!” “放肆!” 楚襄怒喝,還沒來得及讓禁軍把他拖出去,腳邊的岳凌兮又纏了上來。 “陛下,我不是有意遺漏劉大人的折子的,真的只是疏忽了!”岳凌兮仰頭望著他,又是兩行清淚流下臉龐,顯得楚楚可憐,“即便您不相信我也該相信言修,他為人剛正不阿,如何會指使我做出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