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聞罪卻面色如常,只是上前,問聞達:“誰攛掇你這蠢貨,來做這事?!” 在聞罪這里,蠢就是原罪,無所謂對錯! 聞達之前和連良相安無事了好些年,沒道理突然在國喪期間發難。 而且,若聞達真有意打死連良,他們來的這個時間,夠打死連良好幾回了。聞達更像是在借著由頭,發泄心中怨氣,只是看上去聲勢浩大。 但,聞達這怨氣來的,未免有些過于遲鈍,也不合時宜。聞達就是個典型的大啟宗室,蠢笨無能,養的像個米蟲。和戚一斐這種礙于一些原因,不得不當米蟲來低調的不同,聞達是特別安于現狀的當米蟲。也一直沒怎么找過事,畢竟父母已經死了,天和帝也死了,他夾起尾巴做人,才是活下去的最安全套路。 “沒、沒有誰?!甭勥_還頗為講義氣,雖然已經怕聞罪,怕到了渾身的每一塊肥rou都在顫抖,卻依舊咬緊牙關,沒有出賣他背后的人,“堂叔,這真的、真的,只是我的突發奇想?!?/br> “你知道國喪期間狎妓冶游,是什么罪過嗎?”戚一斐跟在聞罪身后問道。 沒想到,這回的這個問題,聞達卻回答的格外流暢,應該是準備了許久,都能背下來了:“我沒有狎妓冶游,我連碰都沒有碰過他。我也不好南風,沒有斷袖。我一開始,真的只是想請他過府,和我一起追憶先帝,贖他父母之罪。若不是他父親當年犯下的滔天大錯,為先帝的身子埋下隱患,仙帝又怎么會早早仙去?!” 這話簡直狡猾,卻絕對不是聞達這種人,能夠說得出來,想得出來的。換言之,他背后必然有高人支招。 聞罪冷笑一聲,帶著戚一斐讓開半步,露出了身后的錦衣衛。 聞達再一次不受控制的抖了起來。 就在錦衣衛再一次磨刀霍霍的時候,連良那邊經過短暫的救治,終于能夠喘口氣了。院子里看上去血腥,其實大部分都不是他的血,而是聞達這個腦子有坑的蠢貨,非要殺雞儆猴,真.殺雞,當著他的面,嚇唬他。 連良都在教坊司待了這么多年了,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面對這種神經病做法,他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聞達這才動怒,有了打人的事情。 若連良是真的已被打的奄奄一息,戚一斐等人進來之前,他就不會喊的那么大聲,根本沒有力氣的。他喊,就是為了讓聞達消氣。所以,他在治療的時候,全程是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的,對于發生在院子里的一切。 如今,連良第一時間醒來,就是想勸戚一斐收手。 因為在連良的認知里,他也覺得他欠了聞達良多。孽是他父親做下的,但他的父母皆已經去世,身為人子,他有義務去還。 戚一斐并不贊同這種觀點,但架不住這里是古代,連良這種想法才是主流。 連良堅持,在攙扶下,走上前,要給戚一斐跪下,替聞達求情:“他打了我一頓,您打了他一頓,夠了,真的,夠了?!?/br> 戚一斐哪里敢讓連良跪下,趕忙讓人把他扶住了,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連良卻堅持要跪,因為他覺得對不起戚一斐:“是我托人救命,事到臨頭,卻又反悔,替他求情。我知道,我這么做,很不厚道,還會陷您于兩難。但我可以替奉國將軍作證,他真的沒有任何其他心思?!?/br> 只是單純的想要報復連良,連良能感受的到,因為這事恨,他已經在很多宗室身上感受到了。 “有人險惡心思,利用了將軍的報仇心切,還望殿下明察?!?/br> 連良托人去請有琴師,想救的不只是自己,最重要的還是聞達的命。他這樣被利用,后面肯定是要遭罪的。 早在聞達第一次找上門的時候,連良就覺得聞達有可能被人當了槍,只不過當時的連良,還不知道背后之人要利用聞達做什么。若只是利用聞達出頭,來報復他,連良一句話都不會說,他本就已是爛命一條,若能替父親贖罪,也是好的。 拒絕聞達過府一事,也是因為考慮到國喪,怕有人拿這事做文章,讓聞達獲罪。 但聞達卻鍥而不舍,幾次上門羞辱。連良自覺自己和聞達說什么都沒用,眼看事情越鬧越大,難以收場,他這才不得已對朋友求救。希望有琴師能夠說服聞達,不要再繼續作死。 戚一斐這回連心里剛剛才泛起的那一點點的不舒服,也沒了。 戚一斐有些時候真的很討厭這樣的事,誰都沒有錯,誰都又有錯。但等冷靜下來,仔細想想,他又會覺得,這才是真實的生活。每個人都有自己做事的理由,不是所有人都是三公主那樣,看起來做事毫無緣由的瘋子。大家各有出發點,也就很難分得出對錯。 連良是真的端方君子,哪怕是在教坊司這樣的環境里,被磋磨多年,也沒有拋下他在堅持的原則,難改其志。 雖有些固執了,卻也讓戚一斐覺得自己不該多說。 特別是…… 當戚一斐對上連良的眼睛,他才發現,連良的雙眼是無神的,一看就是個瞎子?;蛘邠Q個委婉點的說法,連良有眼疾,也不知道是在教坊司遭罪所致,還是他原本便是這樣。 “你怎么說?”戚一斐只能問聞達。 “我不需要他來假惺惺,故作好人!”聞達對連良的厭惡是發自真心的,“我爹娘都死了,你們根本不會懂那是怎么樣一種感受!我之前不來找他,只是因為我不知道是他罷了!” 林德亭之變,是天和帝執政期間的一個污點,成為了所有人的忌諱。 最后連那個郊外的亭子都被推掉了,聞達這種不管事的二世祖,無法知道到底都有誰參與了,又有幾個主事者的后代活下來,也在情理之中。 但這就更說明了,告訴聞達此事的人,用心有多險惡。 “我知道?!逼菀混晨粗勥_,一字一頓道,“我是戚一斐,你應該知道我,我只有一個阿爺相依為命,父母早早的就都去了。但你父母不是連良所殺,殺他們的人早已經伏誅。連良也失去了他的父母,在教坊司受罪這么些年,每一天都在還債?!?/br> “那是他罪有應得!”聞達瞬間拔高了聲音。 “這不是!連坐本就是錯的!”戚一斐聲音還是不疾不徐,只是更加嚴厲了。他最惡心的一句話就是,你看他在和什么人玩,他肯定也不是好人。 沒有證據,就永遠不能這么污蔑別人。 “我知道,在你心里,你也是有遲疑的?!逼菀混耻浐拖铝藨B度,“否則,你不會一直不下死手?!?/br> “我為什么要打死他?我還沒折磨過他呢!”聞達非要這般嘴硬。 但自己心里怎么想,自己肯定清楚,他的舉動就是在說,他也覺得連良罪不至死。他只是父母死后,沒能手刃仇人,始終沒有辦法發泄心中的那一股火。哪怕是對上連良,他都覺得發泄的并不在點子上。 “你可以不信連良,但你至少應該相信陛下的判斷?!逼菀混巢坏靡?,搬出了聞罪,“這是有人設局,在誘你出頭。你就這么愿意被對方利用嗎?” …… 與此同時,剛剛看情況不對,早已經從后門跑了的小太監,滿頭大汗的拐入了某處金碧輝煌的府邸,著急稟報。 “出、出大事了啊,大人?!毙√O把聞達翻車的事情簡單稟報了一下。 府邸的主人卻隱在暗處,不慌不忙,因為心中早有成算:“聞達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我本就沒覺得他可以成事。被發現是遲早的。只是你為何不趁亂殺了連良?” 激化矛盾,才是目的。 “因為根本沒亂起來啊大人”太監也很想吐血。 “怎么講?”隱藏在暗處的人皺起了眉,“教坊司的管事太監我已暗中打點過了,哪怕是錦衣衛上門辦事,他都會設法上前拖延時間,給足了你接到消息,直接殺人的機會?!?/br> “根本攔不住啊,沒有什么戚家人,也沒有錦衣衛,戚親王直接自己就到了!”戚一斐就是這么一個不按照常理出牌的人。戚一斐到了,教坊司的管事太監根本攔不住,沒有人提前稟告消息,小太監也把握不好殺人的時機。 他倒是幾次攛掇聞達殺人。但聞達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對上連良那瞎子的眼,就狠不下心,不過慘叫幾聲,就真以為出了氣。 小太監還在衡量,是不是該暴露自己,戚一斐就帶人殺到了,他怕被抓住,只來得及逃跑,就錯過了殺人的最佳時間。 “是嗎?你為何不殺人后,再自殺?這樣也不會被抓住?!?/br> 小太監一臉震驚:“大人、大人,我……” “你辦事不利,自然可以死了呀?!?/br> …… 聞達那頭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到底是誰,因為對方并沒有與他真正見過面,他只知道那人也是個宗室,權利很大的宗室?!昂眯摹备嬖V了他連良的下落。 聞達雖是個紈绔,卻是個妻管嚴,娘子是京中有名的母老虎,他此前根本就沒敢邁過教坊司乃至整個北里的大門。也就無從認出教坊司的樂伎,就是連良。被告知了之后,才鼓起勇氣,來了教坊司要人。因為有人打點過,他這才一路暢通無阻。 但聞達是真的膽子小,要不然之前也不會被聞罪嚇到失聲,他也說不上來是同情連良眼疾還是怎樣,始終沒能痛下殺手。 矛盾沒激化起來,這才有了回轉的余地。 聞罪一直沒怎么吭聲,因為他早就知道,從聞達這里什么都問不出來,換他是幕后之人,他也不會在聞達面前暴露更多。聞罪早已經命錦衣衛,拿下了教坊司的管事太監,他剛剛怕的太不正常了。連良不是普通人,是罪臣之后,戴罪之身,終身不可能被贖身,哪怕這管事太監放了人進來折磨連良,也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他不至于在見到聞罪時,怕的腿軟。 這管事太監,肯定是知道些什么的。什么都不用說,直接下詔獄,幾遍審問下來,沒有人挨得住。 “讓禮部尚書、侍郎,去重華殿候著!”聞罪又下令道。 連良看不見人,這才意識到,他這回一張請帖,請來的不是有琴師,也不只是一個親王,還包括了當今陛下。 眾人滿是驚恐的跪下行禮,聞罪也只是揮了揮手,今天的事情只能到這里了。 “你是隨我回宮,還是?”聞罪把自己的小心思藏的很好,好像真的只是在問戚一斐,想要回宮去旁聽,還是回家等他姐。 戚一斐有點猶豫,看了看連良,又看了看聞達:“還是回宮吧,等把事情解決了再說?!?/br> “也好?!甭勛锟催B良和聞達的眼神,都和善了不少。 “連良就暫時先送去你家?”聞罪繼續和戚一斐商量,再讓連良待在教坊司,那簡直就是在給幕后之人送菜。而且,聞罪也有點疑惑,幕后之人做局,為何一定要殺連良?他又知道什么呢? “嗯?!逼菀混骋彩沁@么打算的,“那聞達……?” “宗人府?!甭勛锩嫒堇淇?,一點商量的余地都沒有,不管幕后之人想對付的是他還是戚一斐,他都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參與了此事的人,“國喪期間,入教坊司,他該學點規矩了!” 別和他扯什么“不做什么,就純聊天”,他不吃這一套,去宗人府再教育一番,也是給別的宗室敲一個警鐘。巧舌如簧什么的,在他這里是過不去的。連二公主,都因為參與謀殺了張珍未婚妻,哪怕有戴罪立功的表現,現在也還在宗人府里關著呢。 他,聞罪,根本不講道理! 連良想要再說什么,戚一斐卻攔住了他。因為如今的事情,已經不是他和聞達的私人恩怨,而是涉及到皇位之爭。沒想到,哪怕天和帝死了,對方也不消停,甚至他們一開始就錯了,對方不是被逼跳墻,想在天和帝的葬禮上搞事情,而是就在等著天和帝大行之后,再開始做什么。 至于為什么一定要等天和帝下葬,也許真的對天和帝有什么感情吧?;蛘呤瞧渌裁此麄兿氩坏降脑?。 聞罪開開心心的和戚一斐,直接從北里回了皇宮,只是派人去和戚老爺子說了一聲。 哪怕三公主死了,戚一斐也不安全啊。 聞罪在心里指天發誓,他沒有笑! 因為不著急了,從北里離開的時候,戚一斐就想撩開簾子,看一看他幾乎沒什么渠道能夠來的北里。他最多陪張珍去過桃園,再亂的地方,他阿爺就不讓他去了。 簾子才掀了一半,聞罪的手,就已經覆了上來;“別看?!?/br> “為什么???”戚一斐生氣,“你可以看,我就不能看?” “我也不看?!甭勛锪硪皇謳е菀混车氖?,也放到了自己已經閉上的眼睛上,“咱倆都不看,好不好?” 這一聲好不好,格外的磁性低沉,讓戚一斐再一次紅了臉,亂了心神。 在戚一斐陪著聞罪回宮后,日夜兼程,比預計更早回家的戰北公主,已經帶著女兒,在有琴師的陪同下,在當天下午,便悄然回了戚家。 戚老爺子剛剛還在郁悶孫子又走了,如今孫女和曾外孫女就回來了,這才一展愁眉。 但在看見兩年未見的孫女的那一刻,戚老爺子還是有些眼眶濕潤,堅持沒真的哭出來,但是個人都能感受到他那一刻的孤獨與難受。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逼堇蠣斪臃瓉砀踩ブ粫@一句了,“寧寧呢?” “睡了,奶娘在抱著?!逼菀灰郎锨?,攙扶住了祖父,好像還如過去那樣,是個美好的小姑娘。除了發型從少女變成了少婦,戚一依就再沒有什么改變了。依舊美麗,依舊溫柔。 “瘦了,瘦了?!逼堇蠣斪訁s堅持覺得孫女遭了大罪。 戚一依也只是笑著,順著老人的話說:“是孫女不孝,這回回來,一定好好補補,爭取吃個白白胖胖?!?/br> 戚老爺子又有點猶豫,委婉表示:“還、還是不要太胖,身體負擔太重?!?/br> 戚一依一下子就笑了出來,帶著點只有真的被嬌寵多年,才會顯露出的蠻橫道:“您是怕枝兵不喜歡我了吧?他敢!” “他自然不敢?!逼堇蠣斪訜o條件的支持著孫女。 “咦?阿弟呢?”戚一依接到戚一斐的來信時,他可是說他會一直在家,第一時間見他的寶貝寧寧的。 戚老爺子一提起戚一斐,好心情都沒了,愁的沒著沒落,但又不知道該如何與孫女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