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聞罪在開口解釋前,先和戚一斐說了一下五皇子來的目的,因為這兩件事,多少有些聯系。這必然不可能是一個巧合。 五皇子終于舍得從神機營出來…… 一是因為馬上就是天和帝梓宮出行的日子,說白了就是出殯。雖然古代有“天子七日而殯,七日而葬”的說法,但在大啟已經不是這樣了,最重要的是有個吉日,擇吉而葬。 就好比張珍下葬那日,就是吉日吉時,再時候出行和安葬不過。 但天和帝這一回,就和那個幽的謚號一樣,戚一斐非和一個死人較勁,選了個“諸事不宜”的一天,選了個忌諱安葬的大清早,送瘟神一樣,送他爹安葬。 二是因為大皇子的兒子,找上了五皇子這個五叔幫忙。 參與逼供宮失敗的皇子們的后嗣,就都被貶為了庶人,再不許姓聞,也不許離京,圈在了他們各自父皇的宮里生活,大有就會這樣了此殘生之意。當然,聞罪并不會真的一直這么對待他們,他只是還沒有考慮好,要怎么安置自己的這些侄子們。 不放吧,對沒參與過逼宮、又年幼的孩子不公平;放了吧,又怕他們被有心人利用,打著他們的旗號行謀逆之事。 于是,就只能暫時先擱置一下,等事態冷卻了再說。 聞罪的打算,只有戚一斐知道,也只有戚一斐會信他真的是這么打算的。其他人,特別是這些被關起來的皇孫們,并不知情,角色代入一下,也不覺得自己會放過政敵家的兒子,他們現在只希望七皇叔能給他們一個痛快。 尤以大皇子的五兒子,也就是八皇孫最敢想,他帶頭表示,想給天和帝殉葬。 “胡鬧!”五皇子聽后,就已經是這個反應了,更不用說是消息傳到聞罪這里之后。 大啟開國之初,確實存在過活人殉葬制度,不少年輕貌美的妃子和先帝用慣了的宮人,都是這種制度里的受害者。但大啟畢竟是個以文治天下的國家,很快就因為太過殘忍,而被大臣血諫,最終改成了用紙人和陶俑代替下葬。 皇孫們這樣的請求,都不像是在表達忠心,更像在打聞罪的臉,五皇子當時就已經申飭過了:“你們這樣鬧,是想天下人怎么想陛下?刻薄寡恩,心狠手辣,連子侄都容不下?” 這些事情,聞罪其實早已經知道了,發生在雍畿的大事小情的,就沒有他不知道的。不僅如此,他還知道這些年幼的皇孫們,會有此想法,一方面是真的受了人挑撥暗示,另外一方面也是他們真的被嚇破了膽子,哪怕就這樣長大,也再難成什么氣候。 五皇子也不是來替這些孩子求什么的,只是想讓聞罪知道,盡早拿出個章程,要不然拖到后面,肯定又是一樁破事。 “所以,安排十一皇孫來見我,是想勾起我的同情,讓我來找你,為所有的皇孫求情?”戚一斐試著想了一下,也只能想到這一個目的。 聞罪搖搖頭,玩著戚一斐的手指,對此嗤之以鼻,不慎走心把目的娓娓道來:“不,她是想激怒我。不管是攛掇皇孫鬧著殉葬,透過五哥來找我;還是引十一皇孫的窘迫來讓你看到,都是為了激怒我?!?/br> 三公主可不是什么慈善家,并沒有那個為了改善皇孫的生存環境而奮斗的情cao,她不怕聞罪苛責他們,怕的就是聞罪不苛責。 天和帝的死,沒有人有直接證據可以與聞罪聯系在一起;之前十二監的八虎之死,確是聞罪出手,卻反而贏得了不少民心,誅殺宦jian,人人稱快;而涉及到朝臣的扣押、抄家,這種政事,民間已經麻木了,之前諸皇子亂的時候,就不知道已經死了多少位“大人”了,一車車的真金白銀從府里被拉出來,大家根本不會同情…… 換言之,從名聲上能對聞罪大做文章的,就只剩下了這些小皇孫,他們年幼無知,很容易引起大家的同情。 但偏偏聞罪這個被譽為全大啟最恐怖的男人,就像是突然爆發了強烈的長輩之愛一樣,只是把皇孫們暫時軟禁了起來,然后就什么都沒做了,神經病到根本讓人摸不到頭腦。 眼見著天和帝出殯之日就要到了,這已經是三公主所能想到的最后一搏。 她必須得搞個大新聞。 激怒聞罪,讓他在出殯之前,對無辜的皇孫出手,無疑就是個好選擇。到時候在出殯禮上,他們也就有了替天行道、群起而攻之的發難由頭。 “他們要逼宮?!” 聞罪搖搖頭:“兵力都在我手上,逼宮只有失敗。目前來說,他們能做的只是讓我不痛快。先制造種種矛盾,后面再一起爆發?!?/br> 戚一斐似懂非懂,聯系了一下歷史,覺得和大概就是雍正爺剛剛登基的時候那樣,他的競爭對手八阿哥當了總理大臣,一邊辦康熙的葬禮,一邊搞些零碎的小事情。當然,也有可能是雍正爺故意挑刺,在整八阿哥。歷史只是后人寫的,誰也說不清楚真相。 “所以,梓宮出行那日,你就不要去了?!甭勛锿蝗坏?。 “???”戚一斐一愣,這里面有他什么事啊。 “我只是覺得以三公主的腦子,她不至于干出以卵擊石的逼宮之事,但誰知道呢,萬一她突然腦子進水了呢?若真的逼宮了,場面亂成一團,我未必能夠保護好你?!笔聦嵣?,三公主在刺激聞罪,聞罪又何嘗不是借此反過來刺激三公主呢,他們都希望對方能夠失去理智,忙中出錯。 聞罪并不打算給三公主太多的戲唱,出行之日就解決掉她! 這種事情是沒有商量的余地的,戚一斐對于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也是很清楚的。他并不想去成為聞罪的累贅,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的給天和帝送行了。 “真乖?!甭勛镌僖淮涡﹂_,本以為勸服戚一斐是一件很難的事情,沒想到他可以這么省心。 戚一斐挑眉,怒視已經從摸手改為摸頭的聞罪:“你當我是什么?小奶狗嗎?” “我當你是我夫君啊?!?/br> 然后,戚一斐的夢就醒了。 他和聞罪有關于不去參加梓宮出行的對話確實發生過,只不過,聞罪的原話是:“我當你是我……” 就沒有后續了。 他的眼睛似有千言萬語,嘴里卻反而吝嗇的很,只勾著戚一斐,打死又不肯說完。導致戚一斐最后做夢,都是他到底是他的什么。 外面已是天光大亮,戚一斐抬起頭,遮住眼,只是開口,用低沉的聲音問了一下身邊伺候的宮人:“隊伍已經離開了嗎?” 宮人小心翼翼的回:“已經離開了?!?/br> 聞罪就像是故意與三公主作對一般,把所有的皇孫都放了出來,允許他們出現在了葬禮上。那么一堆人驟然出現,想想場面就亂的可怕。更不用說,王葬禮上,下跪舉哀的嚎啕聲肯定會很大,如今皇宮這般清凈,肯定是已經走人了。當然,戚一斐不知道的是,哪怕在幾筵殿舉行大禮的時候,其實……也并沒有什么聲音響動。 所有人都面色凝重,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卻也只是無聲落淚,因為聞罪不知道為什么,突然下令,不許聲音過大,驚擾亡靈。 只有傅里,看了看戚一斐缺席的位置。心中有了那么一點點不靠譜的猜測。據說戚一斐不出席,是因為哀思過禮,得了毀病,不良于行,實在是沒辦法來送葬。但傅里前天還看見戚一斐活蹦亂跳的,和聞罪找茬,不可能毀的這么快。換言之就是,聞罪只是找個理由,不讓戚一斐出席。 戚一斐不出席的話,這個點在干什么呢? 傅里試著想了一下,戚一斐貌似可能大概,在睡覺,而且是睡的最香甜的時候。 ……但是,不至于吧?真只是這一個理由,就不讓大家哭出聲,那聞罪不成昏君了嗎? 傅里被自己的想象,嚇了一身冷汗,趕忙自我安慰。 不至于不至于,肯定不至于。 第41章 放棄努力的四十一天: 三公主……并沒有在出殯入葬的時候, 選擇發難。 畢竟她和聞罪的遭遇不同,對天和帝多少還是有些父女之情的。哪怕惱怒于父皇的重男輕女,也不會在他葬入皇陵的時候搞事情。 對父皇有再多的不滿, 也隨著父皇的死而落幕了。 她自認是個大度的公主,才不會和死人計較。 她只會和活人計較! 氣朝臣, 氣聞罪,更氣戚一斐, 三公主生氣的理由五花八門,反正就是看誰、看什么都不順眼。她的心中既像是有股火, 又像是躁狂癥,越燎越旺, 眼看著就隨時都有可能爆發了。 這個爆發的點, 就選擇了入葬禮之后的虞禮上。 所謂,虞禮,出自儒家十三經之一的《儀禮》, 又叫士虞禮, 既安魂禮。 儒家把整個葬禮,分為了兩部分,遺體和魂靈。遺體就是之前那大殮出殯的一套,魂靈就是之后連續數日的虞禮了。 遺體送而往生,魂靈迎而又返。 也就是被各家供起來的那個小小的木牌, 從墓前請神, 再到奉牌還家, 這一套流程就是虞禮, 很是講究。但是,對此只有信的人才會信,不信的人…… 好比聞罪,就會產生一個困惑,把靈魂按在牌位上接回來,這到底是想讓天和帝去轉世投胎,還是不想?困著他保佑子孫后代,真不怕他變厲鬼報復嗎? 這也太矛盾了。 當然,這前后肯定會有個能說得通的解釋,只是聞罪沒有接觸過,不了解,只能按照自己知道的去質疑。 上香設拜,請神將還。 虞禮要分很多日完成,今天只是初虞,由聞罪牽頭,在幾筵殿行安神禮,文武百官則跪在門外行禮。 禮畢,真正的重頭戲就來了。 不是三公主終于跳出來了。這個時候還輪不到她表演,哪怕她想表演,別人也不會答應。因為眼下就是萬眾矚目分豬rou的環節了,咳,不對,是論功行賞的環節了。 由丁公公上前唱名宣旨。 首先,是追封,從聞罪的列祖列宗一直到他的生母,以及天和帝的其他后妃。一兩百年前就已經去世的人,只是在謚號上多加幾個字;已逝多年的先后鄭氏,則加尊號,晉太后。 活下來的后妃們,以五皇子的生母小鄭妃晉為鄭太貴妃為例,所有人除了“太”字外,都升了一級。 但是,這又有什么用呢?太妃們哭完這一場,就要啟程前往湯山行宮了,除非聞罪哪天發善心,否則她們是絕無可能再回來了。也因此,她們絕對是現場哭的最情真意切的,哭自己形如死水的未來,哭天和帝這么早就去了,再也護不住她們,偏偏還不敢哭的很大聲。 就很氣。 當然,后妃里也有腦子活,想明白的。行宮里可不只有太監宮女,還有護衛和駐扎在附近的兵營???,發展個第二春,給天和帝戴個顏色好看的帽子,絕對會是聞罪喜聞樂見的。當然,其實行宮看守很松散,只要她們舍得下太妃之名,也不是無法帶著金銀細軟,去外面過好日子的。 這就全看個人選擇了,想不明白的就繼續哭,想明白的已經開始琢磨美好的新未來了。各種小鮮rou隨意睡,還有錢有閑,自己做主。 然后,就是加封聞罪同輩的兄弟姐妹了。 其實也沒什么可封的,聞罪這一代,親爹還沒死,他們就已經把自己內耗的差不多了。大皇子死了,二皇子瘋了,三皇子、四皇子也死了。 五皇子被封了英親王,英武不凡的英。 六皇子被封了慎郡王,希望他能夠謹言慎行,和戚一斐同一個爵位等級。 六皇子是三公主一母同胞的親兄長,兩人相差了才不到一歲,性格卻有很大不同。六皇子是個小矮個,還有小肚腩,一直跟在大皇子身后當尾巴。雖因為膽小而沒有參與逼宮,卻曾一度讓聞罪覺得不得不防。 如今他只得了郡王銜,卻連意見都不敢有,不等他meimei攔下他,就已經哆哆嗦嗦的磕頭謝恩了,特別沒有出息。 抬頭的時候,六皇子的眼睛里,甚至好像還有點感激涕零,沒想到自己能有爵位。 三公主披麻戴孝,一身素,眼睛里卻好像已經能噴火,想要打人了。 天和帝還在時,就說過,六皇子和三公主明明擁有的是極其相似的一雙眼,卻一個看上去就霸道,一個則過于膽小了。要是他倆的性格能換換,就好了。 丁公公宣旨的時候,聞罪坐在上首,把下面的人盡收眼底,看盡了每個人臉上的官司。他時刻關注著三公主,本以為她肯定忍不了了,雖然她一直瞧不上自己的同胞兄長,卻也不會在對方只得了郡王銜時無動于衷,特別是作為參照物的五皇子,已是有兵權的親王了。 但聞罪還是小瞧了三公主,她確實差點就破口大罵了,結果還是忍了下來。只是好像手上的小動作不斷,往死里掐著她不爭氣的哥哥。 圣旨繼續,三位公主都中規中矩的晉成了長公主。 連二公主“早逝的駙馬”,都得到了又一輪的追封。大公主的駙馬因為參與謀反,生前的封號都被擼了,更不用說死后了。唯一被聞罪改動的是三位公主的封號,從她們本來的二字封號,變成了謙、恭、順。 也就是說,三公主變成了順長公主,順從順服的順。 三公主聽到圣旨的那一刻,就再一次抬起了頭,直視著聞罪的眼睛,她一點都不怕他。這回,三公主已經不是要噴火,而是恨不能淬了毒,好起身去把端坐在高位的聞罪生吞活剝。她打小就對聞罪沒由來的惡毒,現在這種沒由來,又被聞罪親自添上了許多理由。 聞罪充滿期待,就等著三公主暴起了,他的這位三姊,沒道理還要忍。 但……三公主卻咬牙低頭,領旨謝恩了。 哦豁,聞罪在心里想著,這都能忍,那必然是所圖甚大了呀,可怕,可怕,真可怕。 封完直系,就是旁系了。先藩王,再宗室。藩王和藩王世子們,都已是進無可進,就意思意思的賜了些東西,以示安撫。宗室們多多少少,也得到了新帝的“恩澤”。 其中最顯眼的,就莫過于征南郡王戚一斐和戰北郡主戚一依了。 一個從郡王變成了親王,一個從郡主變成了公主,連司徒戟都在一長串的頭銜里,多了個駙馬的稱呼。遠在邊關的司徒少將軍,還不知道他馬上就要給他老婆當附臣了。戚一依現如今唯一的女兒,本不應該襲爵的小家伙,也得了個縣君的頭銜。